chapter 111

两个月。

距离光明圣女献祭那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这是奥古斯汀生命中，最漫长的两个月，这六十二天里的每一天，都堪称一句度日如年。

奥古斯汀已经不知道熔炼掉了多少个魔法阵，也记不清自己不小心失手打碎多少次玻璃架。

平日里最喜欢的魔法，似乎再也难以集中精神去钻研。

反倒是偶尔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餐厅里，或者是六楼那个无人的卧室外站上很久很久。

恍惚间听见星网唯一关注发动态传来的“叮咚——”声，等颤抖着拉开之后却是官方的推送通知。

特别是在实验室内，只要一走进这里，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曾经握着少女的手，如何一点一点和她一起描摹魔法的奥秘。

那时候的大陆第一法师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自然又温馨的相处。

所以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将这段尘封的久远时光从密封的罐子里偷偷取出来回忆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如同镀了蜜一般的甘甜。

就像是一个初犯者，躲在墙角偷取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一边告诫着自己这种行为如此背德，一边却卑鄙的窃喜。

没有察觉时只觉得是岁月安好，等到发觉之后早已病入膏肓。

可是，为师者，当先正其身，方能教书育人。

奥古斯汀是一个很死板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和他自认平淡又无趣的性格相关，也可能是童年时候的悲惨遭遇定型了人格。

总而言之，大法师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苛，道德标准极高。

这就相当于给自己上了一把锁，把自己桎梏在锁链内。

卡尔是第一个发现奥古斯汀不对劲的人。

毕竟也是导师。

硬是要算关系网的话，奥古斯汀匮乏到寥寥无几的关系网里，就只有已经出师的导师卡尔，还有自己的学徒爱丽丝，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亲近的人了。

其实卡尔早就发现了，甚至比奥古斯汀自我发觉还要早。

这个老头子虽然自己是个单身狗，但年轻的时候还是挺风流的，感情上的事情找他准没错。

“一直以来，奥尔，你都是一个非常令人放心的学徒。

在魔法修行上还是生活上，我都从来没有为你操过心。”

“但是……试着勇敢一点吧。”

“如果不去努力一次，你的余生将会一直生活在悔恨中。”

“喜欢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情感，它可以超越一切，生死物种性别人格身份，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它没有任何的错，奥尔。”

在奥古斯汀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卡尔这么严肃的把他叫到面前来，苦口婆心的说这么多话。

火塔之主今年年岁已高，就算大魔导师的普遍年龄都有三百多岁，但时光依然在这位老人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的导师不喜欢喝驻颜魔药，也不喜欢服用永葆青春的魔药，所以现在和奥古斯汀当初入门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红发中年男子，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知不觉，卡尔已经没有奥古斯汀高了，连拍打他的肩膀都得往上伸。

“你这小子，总不能到了六十岁还能长高吧……”

奥古斯汀忽然有些明悟了。

他耳边充斥着卡尔的絮絮叨叨，而那双灰白色的瞳孔里，坚定在逐渐凝聚。

“谢谢您，老师。”

反倒是奥古斯汀忽然的郑重道谢让卡尔一惊，在好好看清了他眼眸中的坚定后，这才满意的笑了。

“行了，想明白就好。”

卡尔欣慰的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人生啊，总要做那么一件傻事的。

不管如何，只要无愧本心即可。”

老人的目光悠远晦涩，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空气一下子有些无言的沉默。

奥古斯汀没有贸然出声打断卡尔的回忆，灰袍法师轻手轻脚的鞠躬后，无声的告退。

奥古斯汀连心灵之塔都没有来得及回去一趟，直接就去了西尔维亚的中心传送阵。

带着势不可挡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希望，踏上了散发着光芒的魔法阵。

法阵的光芒驱散了空气的晦暗，翻滚的灰袍一下子就被空间传送阵吞噬殆尽。

目的地——精灵之森。

爱丽丝把那个妄图爬上她床的骚鸡男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接下来也没胃口吃饭了，直接就黑着脸回到套房里，打算为明天的大冒险养精蓄锐。

睡前她再把时光贤者寄给她的时光轮转使用说明书再次好好阅读了一遍。

目前黑暗大陆和光明大陆之间的封印虽然松动，但还没有薄弱到足以随随便便就用外力破开的地步。

就算往上面再甩上十个禁咒也不见得可以撕开一条裂缝来。

所以就算巫妖之主有着蓬勃的想要占领光明大陆的野心，在这种状况下也无处安放的很。

所以爱丽丝到时候想要回光明大陆，还是得去一趟位于深渊表侧中心的神殿一趟，那里留存着两个大陆之间的中心阵法。

她只要手中掌握着完整版的时光轮转，就可以使用时光回溯，回溯法阵，打开通往光明大陆的通道。

正好伊泽维尔最后的讯息也掌握在黑暗神修的手上。

爱丽丝思忖着，所有的线索和目标都指向那个黑发金眸，外表和光明神一般无二，性格却天差地别的男人。

可那天他的动作……

爱丽丝内心隐隐浮现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想。

可惜线索一闪而没，她不敢就此断下结论。

在想不出任何结果之后，爱丽丝愉快的放弃了，简单的洗漱过后，她往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黑色睡眠面膜，爬到床上开始睡觉。

不好意思，我永远喜欢睡觉.jpg。

这一觉的前半截睡的不太安稳。

那些意外遗失的记忆循环播放了一遍后，她最近的梦境又变成了无尽的走马灯回忆。

日光熹微，金色的太阳从海平面之下缓慢的升起，将星星点点的光芒细碎的洒到波涛之上，跟着风的摆动起起伏伏。

不远处有洁白的海鸥拍打着翅膀在盘旋飞舞，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梦境中的金发少女在神明清冽的怀抱中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轮美奂的场景。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上不自然的露出惊叹来，笑着伸出手去摸了摸海鸥的头。

“你之前说想要看海，吾就自作主张的带你来了。”

伊泽维尔轻松的把她横抱起来，两个人就这样悬浮在高高的天际。

清凉咸腥的海风从远处吹拂而来，将他们长发温柔的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谢谢您，我很喜欢。”

这一刻的时光很安静，温柔的简直要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爱丽丝忽然睁开眼睛，视线从梦境中模糊的海面切换到黑暗的房间里，带着恍若隔世的怅然。

温热的泪水不知不觉间已经顺着她的眼尾滚落，无声的拍打在手背上。

泪眼朦胧之时，忽然有亮光划破黑暗，带着无与伦比的光芒而来。

“这是在……梦境中吗？”

银发金眸的神明忽然从黑暗中走来，安静的站立在床边，他金色的眼眸一如既往悲悯仁慈，看向她的时候，底部沉淀的深情简直多的快要满溢出来。

爱丽丝还没有从梦境中完全挣脱出来，泪眼朦胧之际，还以为自己依旧做着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境。

“爱丽丝。”

神明的声音低沉，轻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

他俯下身子，缓慢却坚定的把她抱住，颤抖的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

“是我。”

短短的一句话，使得金发少女呆愣了一瞬间，又立马低下头去。

“你……你不要看我。”

“我现在很丑的。”

爱丽丝的脸上现在还糊着黑糊糊的面膜，刚刚靠到伊泽维尔身上的时候，不小心在他洁白没有一丝尘埃的长袍蹭上了黑色的痕迹。

她眼角看着那一点痕迹，心乱如麻。

她这会儿有很多很多想要问的，例如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又会忽然出现，为什么用神降术也无法召唤……

太多太多，还有那些久远的，被挖掘出来的深刻爱意，难以言说，无法逃避。

“我，我恢复了一些记忆。”

最终，金发少女的嘴唇嗫嚅。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忘记。”

伊泽维尔沉默了半晌，他罔顾少女拼命往他怀里缩的动作，只是深深的看着她，用修长的手指轻柔的将少女眼睛周围的痕迹一点一点擦去，露出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

“……”

爱丽丝疲惫的闭上眼睛。

在她曾经满心满意憧憬的神明面前，她终于无法再回避。

“伊泽维尔。”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你看，我早就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善良，单纯，美好，慈悲，愿意为他人着想的光明圣女了。”

“这些年，我去过无数的世界，我也曾为了完成任务骗取感情，用尽手段，卑劣的令我自己作呕。

我变了。”

“曾经的我，也许有这个资格；但是，现在的我，根本配不上您的爱意。”

“自私，偏执，愚蠢。

现在的我，只有一张皮囊罢了，根本没有资格去妄想神明的喜爱。”

“这就是……最真实的爱丽丝，啊。”

金发少女的睫毛剧烈的颤抖，说完这番话后，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

这是爱丽丝埋藏在内心底部，最为痛苦和恐惧的事。

“不。”

神明柔和的否认了她的话，语气里满是坚定，让金发少女惊愕的重新抬起头去。

她脸上的面膜还没有完全擦干净，东一块西一块的糊在鼻子上，这幅模样不禁让伊泽维尔眼眸里流露出笑意来。

他随手扬了扬，无处不在的水元素就聚集起来，一点一点将她的脸庞清洗干净。

“在我眼里，你的灵魂一如既往，纯粹，美丽。”

“即使再轮回尝试多少次，这个世界唯一的神明依然只会喜欢上名为爱丽丝这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神明的金眸澄澈，里面满满的只有一个人。

“你是灵魂无可避免的回声。”

……

爱丽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不，不对，你不是——”

金发少女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呆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这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梦中梦中梦，她有点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差别。

刚刚梦里的那个人，奇怪的很。

仔细想总有严重的违和感。

爱丽丝烦躁的揉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头发，翻身下床去倒了杯水喝。

“哗啦——”

她刚刚盛满一杯水，任由冰凉的液体划过自己干燥的口舌，却一不小心瞥见摆放在一旁的镜子碎片，手上一下没有拿稳，径直滑落到地上碎裂。

镜子里的金发少女憔悴，脸上光滑一片。

没有任何睡眠面膜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