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见面

自那一日在病房与唐老太太挥别以后,舒然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太好，晚上失眠，白日多梦。

她现在处于半就业状态,公司人事部没有通知她过去继续上班,她便乐得清闲,在家多休息了几日。

这天一早，周艳芬追在她屁股后头叮嘱她：“今天有空，再去医院看看。”

舒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看到窗外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身上的懒劲上来了，嘟囔道：“……不去了,刚从医院回来，让我消停一会儿吧。”

周艳芬赶早过来给她收拾屋子，身上的围裙还没卸，跨步上前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别耍滑头,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还赖着不起来。”

抖了抖被子,一阵冷风拂来，舒然翻了个身子准备装死。

周艳芬见此欲言又止,将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坐在床尾艰难地开口问道：“……那天在医院里碰见的老太太,真的是你那个男朋友的奶奶？”

舒然睡意朦胧，皱着一张小脸敷衍道：“妈,我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你让我再休息一会儿行么？”

周艳芬还欲开口,门铃骤然响了起来,她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赶紧起床，回头来客人了！”

说完，起身出了房门，往屋外走。

舒然在床上继续翻了个身，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不忘时时刻刻听着屋外的动静。

周艳芬打开门，见到站在屋外的男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风衣，脖子上戴着同色系的羊绒围巾，堪堪遮住下巴，露出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孔。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他先喊得人：“你好，阿姨，舒然在家吗？”

一开口，周艳芬依稀记起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只是有些不确定地疑惑道：“你是……小周？”

周一泓咧嘴一笑，亲和力倍增，“你还记得我。”

记得，周艳芬打第一眼看到周一泓就喜欢得不得了，怎么会不记得呢。

“来，外头风大，快进来吧。”说话间把人迎进了门。

舒然租住的这间屋子虽小，但是五脏却俱全。

玄关处摆着鞋架和椅凳，周艳芬笑嘻嘻地拿出新买来的男士拖鞋，弯着腰递给他，“地上凉，赶紧穿上。”

话毕，注意到周一泓手里拎着一个礼盒，盒子不大不小，用鲜红色的缎带包裹着。

周艳芬嘴角都快笑道耳后了，这时仍不忘客气道：“来就来吧，还买什么东西呀。”

“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一点心意而已，希望你别嫌弃。”周一泓说着话，把礼盒交到周艳芬手中。

“行，你先坐会儿，我把那丫头喊出来。”

屋子里，舒然压根没敢睡。

打从周一泓进门起，她便听到了动静，“蹭——”地一下鲤鱼打挺地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换上厚实的睡衣，把自己包成一个大粽子，坐在床尾愣神发呆。

卧室的门被周艳芬推开，舒然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戒备地看着门口。

“姑奶奶，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了？？”

周艳芬指望着她能好好打扮一番出来见客人，没想到她倒好，脸也不洗，眼屎扒拉在眼皮上，一身丑不拉几的睡衣就这么套上身，头发也是清汤挂面地耷拉在脑门上。

舒然瞅了半天发现进门的是自己亲妈，不安的心稍稍放下，紧张地问：“外面是谁来了？”

“还能是谁，你领导呗。”

一想到这里，周艳芬便觉得自己女儿真是好福气，才刚出院呢，人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

要说自家姑娘多聪明也不见得，胜在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嫁人什么的不成问题。

瞧，准女婿这不就来了吗？

舒然双手插着兜站在床前，心潮起伏，默了好半天才道：“妈，我不方便出去，你和他打个招呼，让他先回去吧。”

此言一出，周艳芬顿时傻眼了，停住手里的动作，遂问：“你现在要赶人走？你这个死丫头，我教你的规矩和礼貌全忘光了是吧。”

当妈的最能治女儿，见她不为所动，执拗地牵着她的手腕，“不行……你好歹自己出去和人打个招呼，起码的礼数不能少！”

她强硬，舒然比她更强硬。

一想到唐明洲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跑上门，她恨不得化身隐形人，哪儿还有心情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啊。

两人在卧室争执不下，客厅里周一泓见人没有出来，放心不下提步走到舒然的卧房门口，伸手将轻掩的门板推开。

母女俩争执不下，这厢舒然见到门开了，周一泓笔挺的身影站在门外，她吃惊得险些掉了下巴，瞪大眼睛望着他，“组、组长，你怎么来了？”

*

一番闹剧终了，周艳芬拍拍身上的灰喘了口气，背对着周一泓朝她露出警告意味的眼神。

“小周啊，你坐会儿，我下楼买点水果，你们年轻人慢慢聊。”

拿着零钱包，周艳芬哼着歌笑眯眯地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舒然和周一泓两个人，茶几上摆着泡好的龙井茶，茶水冒着热烟，两个人隔着一大段的距离。

说实话，她怎么也没想到周艳芬口中说的那个人会是周一泓。

本以为那天在医院里探望过后，两人便不会再有交集。

而今天，他再次不请自来地上门来看她，舒然再傻，也能够猜出一二。

“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吗？”

周一泓沉沉的开口，嗓音低哑，凝视着舒然时，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客厅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舒然能够感觉到自己耳根子红了起来，咬着嘴唇喃喃答道：“已、已经好很多了。”

说完，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轻呼一口气，堆起笑意问：“组长，你怎么有空过来？”

“快要过年了，买了点年货，提前回来一趟。”周一泓说着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舒然微垂着头，发现了被周艳芬摆在玄关处的礼盒，顿了顿，笑言：“组长，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还特地……”

周一泓闻言抿了一口茶，沉沉道：“我这次之所以会来，除了看望你之外，还有一件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我想要和你当面确认一下。”

*

小区大门朝南，南边开了一家水果铺。铺子里每天都有新鲜的水果到货，平日里周艳芬上门只认这一家的。

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纸袋，周艳芬看着果篮里的草莓色泽眼前，果大饱满，忍不住又多买了两斤。

店铺老板娘见她这样好兴致，笑呵呵地问道：“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吧？一下子买了这么多水果……”

提起这个，周艳芬喜上眉梢掩不住的笑意，“哪儿啊，是我女婿来了。”

“哎呦……那可真是喜事。”说话间，老板娘给她多称了两个，“行了，都在这里了。”

周艳芬道过谢，拎着袋子扭身往小区走。

底楼正门口停着一辆加长版的林肯，车门打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唐总。”

下面的人尊敬地喊他，又问：“您确定要亲自上去吗？”

唐明洲捏了捏眉心，抬头看着眼前这幢古旧的老楼，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抬腿往二楼走。

身后，周艳芬目睹着他穿过大门，径自走向楼梯。

遭了！

她恍然间想起，家里还坐着另一个人呐！

*

进门之前，唐明洲心里没底，先给舒然去了一个电话。

提示音响了许久，就是没有人接听。

他未必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两人闹了这么久，他一直以为她是在小打小闹罢了。

直到之前老太太从医院回来，拉长着脸好几天没跟他说话。

唐明洲心里不解，回头去问刘妈，刘妈只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和他交代清楚。

“……少爷，舒小姐的妈妈似乎对你们的事情很是反对，这件事你知道吗？”刘妈悄声问他意见。

唐明洲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手头的工作一忙完便赶着回来，为的就是解决这件事。

只是他没想到，一回家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晚间吃过饭，老太太终于肯见面，把他叫进了房间，认认真真地谈了这件事。

“……舒小姐的妈妈似乎对你很不满意，这件事你知不知道？”老太太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唐明洲挠了挠眉尾，真要说被自己的丈母娘看不上，是见挺丢人的事情。

“我……知道一点点吧。”

老太太怒了，当即喝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知道一点点！”

唐明洲敛眉，耷拉着眼皮没有看他。

“臭小子！忙得不分轻重！也难怪人家看不上你！”老太太气到头了，懒得再骂什么，低斥：“回头我们还得登门拜访，这件事你务必要安排妥了！”

唐明洲复又将手机揣进兜内，站在楼道口迟迟没有上去。

屋内，这一声突兀地电话打断了周一泓正欲开口的话，默了片刻，见她不接，遂问：“是男朋友吗？”

舒然摇了摇头，“没有，不是。”

周一泓收回视线，笑着道：“是没有男朋友，还是不是男朋友打来的？”

舒然避而不答，反问他：“刚刚你想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好好宠着。所以即便是有男朋友，也不稀奇，是吧？”

舒然撑着下巴，头微微侧着，抬眸看他，“你说的没错，但是不是每个女孩都能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周一泓紧接着道：“如果我说，我想把你捧在手心里呢？”

这话说得流畅又自然，舒然从他脸上看不到丁点羞涩的神情，明明是表白的话语，他却信手拈来，像是学生时代的坏男生故意逗女孩开心才会说这种话。

舒然扫了他一眼，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真挚又深情，让人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顿了顿，婉转地回绝了对方的好意，“组长，我总是觉得你在和我开玩笑……虽然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像是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

周一泓一愣，眼底闪过讶然，笑着追问：“你觉得我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说不上来，而且两人确实也是不够了解。

舒然不喜欢他，也干不出不喜欢还吊着人家的事。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哥哥。”

他并没有接下她的台阶，而是道：“你觉得我年纪太大了？”

“不只是年纪，还有经历。”她不想再多费口舌，更不愿浪费他的心意，“组长，如果你今天是要来和我说这个的，那么现在我们已经说清了。”

屋子里的暖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舒然说完话，起身走到门口，似在赶客。

至此，周一泓终于败下阵来，没再多说，放下手里的杯子，决定离开。

玄关处，他将换下的拖鞋放回柜子里，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没注意，险些撞到了她。

舒然及时向后退开，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周一泓见此，心头一刺，虚虚伸出的手复又收回。

“那我走了。”

“恩。”

她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

周一泓最后看了她一眼，耳畔的几缕头发挂落在肩膀上，衬得颈子上的肌肤愈发莹白。

大门被人倏然打开，一阵冷风从楼道吹进屋内。

舒然打了个哆嗦，正欲开口与他道别，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男人冷然立在原地，一身戾气逼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俩，眼底的寒意仿佛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