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等待

唐明洲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他和舒然刚认识的那一天。

海州市下着小雨，他陪着女伴去挑春季的新款，逛得累了,对着商场的大门捏了捏眉心,视线不自然地被一个身着制服的小姑娘吸引了。

她背对着大门,扯着皮筋扎头发，一头漆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乌黑又浓密。

纤瘦的身影从柜台前闪过时，来不及注意脚下的路,生生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只低声问她：“怎么样,你没事吧？”

女孩抬起头，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不知是不是吓坏了，怔在原地没有说话。

“能起来吗……我扶你。”

唐明洲觉得自己很下作,居然对才见一面的人徒升出好感。

女孩顺势搭着他的手掌站起身,唐明洲轻轻地将手握住。

她的指尖冰冷,指节微微泛白,手背处清晰可见淡色的青筋。

不等唐明洲开口，女伴的声音倏然从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梦境顿时变得混沌，天色暗下,他从商场走到了那间灯光明亮的包厢。

音乐声混杂着男女依偎在一起的调笑声，以及酒瓶互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舒然赫然坐在那张四四方方的麻将桌前,手里捏着牌,神情略显焦灼。

他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惊讶于偶遇的同时又窃喜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能够以“英雄救美”这样略带传奇色彩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不要打这张。”

唐明洲沉沉开口，他听到自己略带颤抖的声线响起，左胸腔的位置抑制不住地砰砰跳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多只有几公分，他似乎还闻到了她颈窝处似有若无的香气。

并不浓烈，却格外的清新好闻。

女孩回望着他，两人的视线有一瞬的交集，唐明洲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心跳漏了两拍。

梦里他想要伸出手抓住她，刚抬起手臂，眼前的笑脸犹如云烟，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你们是情人吗？”

“——请你，离我远一点。”

“——我无意参与你们的情感，也希望你不要打搅我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你……你趁人之危！”

他站在黑暗中，四周全是她的声音，那些过往的回忆逐渐浮上心头，有甜蜜，有泪意。

唐明洲从来不知道，即便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能记得这样清晰。

梦境被一阵急促的响铃打断，他只觉得头疼地仿佛要炸开来，艰难地掀起眼皮子，一道刺目的光投射进眼底——

屋内明亮，窗明几净的房子里，桌椅板凳一如从前的模样，就连窗台上那一株绿植也仍摆在同样的角落。

这里的一切和一年前没有半点变化，两人分别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

唐明洲坐直了身子，双手虚虚扶住沙发，回忆着自己昨晚到底是怎么进的门。

恍惚之间，门锁被人从外打开，舒然手里拎着买来的食材和蔬果站在玄关处。

唐明洲的视线落在她笔直修长的小腿上，一截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头，脚腕细瘦好看。

“你在看什么。”舒然迟迟开口，脱了鞋子光着脚踩在地面上，将手里的东西拎到厨房，片刻又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依稀能记起昨天到底是怎么来了，因而在对上她的视线时，不免有些心虚。

舒然看着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位置上，身上的西装凌乱不堪，领带被扔到地上，衣领开了两个口子，露出光洁的胸膛。

窝在这张沙发上凑合地睡了一觉，唐明洲并没有休息好，眉眼一时仿佛也因这疲倦变得无神。

“谢谢。”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恢复正色对她道。

舒然可不会因为这一句感谢而忘记他这一趟折腾，自己被累坏了不说，为了瞒住周艳芬，还特地撒了谎自己今天出差了，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见面。

窗外日头正烈，海州市的盛夏燥热异常，就连吹来的风都蒸腾着热意。

她才从外头回来，一身热汗不说，还得惦记着屋子里有个男人在。

“既然已经醒了，那么现在可以回去了。”舒然二话不说下逐客令准备赶人。

累了一晚，她可没有闲工夫接待他，不如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自己也图个清静。

唐明洲没料到她竟会这样直白，脸上闪过赧色，讪讪道：“我已经让助理给我送换洗的衣物了，能不能洗个澡再走？”

舒然双手环抱在前，戒备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冷然说：“不能。我是独身女性，家里莫名其妙来个男人就算了，你觉得我会让你洗个澡再走吗？”说到这里，暗讽道：“要不要再给你做顿饭，留你下来吃完再走？”

看得出来她在尽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完事，哪儿还有兴趣和他多聊。

唐明洲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不可以！想都不要想！”一想到他还有脸笑，舒然愤愤然：“你现在就给我走，别让我看到你！”言毕，伸手推他出门。

男人身高腿长，常年注重锻炼，身体素质自然不会差。

她推了半天也不见他挪动分毫，反倒是她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胡乱地摸，好像变成她主动贴上去似的。

“然然……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吗？”他嗓音沙哑，自带着一股风情。

舒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眼里仿佛带着钩子一般，勾到了他的心里。

“不知道，不清楚，也没兴趣了解。”她伸手指着大门，“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他只得认输投降，举起双手，语气也软了下来：“然然……我错了，你别赶我走。”

舒然闻言一僵，脚步定在了原地。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目视着她，眼神澄澈，态度诚恳，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郑重地和她掏心窝子，“……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可以吗？”

舒然蓦地鼻尖发酸，紧抿着嘴唇，压下那一瞬忽然涌上心头的想哭的感觉。

分手这半年，她每天都在回忆着两人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某个酒席上，他带着新认识的女伴和她做介绍；或许是某一天走在路上，他的车子停在路口，而她恰好从他的车前经过；又或许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的下午，她和同事去买咖啡，遇见了一同来喝咖啡的他……

不论是哪一种场景，舒然幻想过无数次，但是却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情景。

唐明洲愿意这样放下身份地位，和她诚恳道歉，只为了换得一句她的原谅。

而她，何德何能？

舒然知道自己很坏，就像当初她提分手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坏成这样——面对唐明洲的真挚，她竟然无动于衷！

男人说完话，脚步像是长在了地里，等待着她的回答，眼神中带着一抹期许。

舒然收回心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答道：“你不用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

唐明洲心下一喜，笑道：“你是意思是，你原谅我了？”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舒然说：“所以也谈不上需要你的道歉。”

“那么……然然，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话题又绕了回来，舒然头疼不已，淡笑着反问他：“唐明洲，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从隆冬到盛夏，一百八十个日日夜夜，唐明洲身边经历过什么，她统统不知道。

而她也早就不是半年的那个舒然，再看待问题时，亦没了当初那份豁达。

舒然必须承认，当初他们在一起，她是认真对待过这段感情的。

所以才会对乔子玉的存在觉得反感，即便后来他用自己的方法替她出了口恶气，她仍觉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现在的她经历过分手过后那段灰暗的时光，也更能理解情感来之不易。

如果和唐明洲握手言和，该要怎样的心胸才能容忍他的过去？

舒然自觉自己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不如把话说开了，也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

听了她的话，唐明洲有淡淡地不快，脸色一沉，问他：“我让你觉得见不得人了吗？”

“是你让我没有安全感。”舒然也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唐明洲，我们不是没有在一起过，我自认为够了解你……但是真正接触过后……”

话到此处，她微微一哂，自嘲道：“你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唐总，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你从来不用担心身后的流言蜚语，不用关心别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和议论，因为你已经站在了顶端。”

“但是我没有，我特别害怕……你说我矫情也好，说我虚伪也罢。唐明洲，我在乎别人怎么想我言论我，而你从来没有懂我。”

男人认真听完她的话，用了几分钟时间慢慢消化她的言外之意。

都说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读懂的一本书，你要征服她，必须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唐明洲不怕难搞，怕的却是他眼巴巴地把自己的真心掏出来放在这个女人面前，而她却弃若敝履，就好像他的真心不值一提一样。

收回心绪，唐明洲轻声开口：“我不会放弃的。”

“然然……我愿意等，等你主动回到我身边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