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宴白壁题诗,仿佛又找回了风流文人那种调调,在他丢掉手中秃笔的那一刻,真真是风流洒脱,无人能及。
在加上这首诗大气豪放,却又道尽了被贬的郁悒,试想着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在这鸟不拉屎之地的苦闷,很多人竟有些同情起刘宴来。
这就是一首好诗的力量,诗词文章口才思辨就是文人最大的武器,刘宴写出这么一首诗来,谁再谈论流民的便溺问题,那简直就是大煞风景,庸俗至极。
康满谦等人都是小吏,被拒绝在科举的大门之外,刘宴来了这么一手,简直就是血脉压制,谁敢跟探花郎比斗这个?
至于顾兰亭,他扯到风流不风流的话题,本来就是为了避开安置费的问题,此时自然也乐见其成。
董和舟心说刘宴还是不错的,起码被贬之后,这眼力和性情可比以前讨喜太多太多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头抢丹陛也要劝皇帝勿用刀兵的耿直文官,他懂得权衡和进退,虽然故作狷狂,但也给顾兰亭和灵武县衙留了面子,不再对安置费穷追猛打。
董和舟也走到了墙壁前,点头赞赏道:“好诗啊,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回,看来你刘宴还是有心想回去的咯?”
刘宴本只是想抒发被打压的苦闷,没想到董和舟的眼光这么刁钻,如今青虎堡就是他的大本营,刘宴是万万不可能离开的。
“老师,我只是发下牢骚……”
董和舟摆了摆手:“就算你想,也回不去了。”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目光如刀:“刘宴,你虽然是为了救人,但败坏风气是事实,灵州士林万人上书州府,灵武诸多同僚也表了态,这训学你也不必做了,本官已上书吏部,将你革职,往后你可以安心写诗了。”
“彻底革职?连个书手也不能当了?”这倒是出乎预料,毕竟有皇帝的软蛋丹书铁券傍身,刘宴一直认为他们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可别小看了这区区的从九品训学,大陈朝想要某个一官半职是非常不容易的,诸如灵州府这样的级别,一州司马或者别驾,也才正八品的官衔。
有个官身在,刘宴才能坐镇青虎堡,不至于被人欺负得太惨,如今连从九品的官身都没了,往后只怕要任人拿捏,毕竟有钱不如有权。
顾兰亭也是一脸惊讶,似乎也没料到董和舟如此“杀伐果断”,康满谦等人却属实松了一口气,没了官衔,刘宴不再是青虎堡的保护伞。
这无异于肥硕的公牛被割去了牛角,往后青虎堡就只能任由他们撕咬,养得越肥,他们撕咬得越凶,吃得就越饱!
“知府大人英明!”
以康满谦为代表的地方乡绅们一个个开始大唱赞歌,对这一决定表示最大的欢迎和拥护,他们此时看着刘宴,就像看到一头待宰的肥羊。
刘宴轻叹了一声:“如此也好,学生早就有意于山水躬耕,今番也算是无官一身轻了。”
刘宴摸出官府的腰牌来,轻轻放在了公案之上。
想了想,他走到了顾兰亭的跟前来,郑重其事地作揖行礼:“我知兰亭兄回护关照多时,心里是感激的,如今甩掉了我这个拖油瓶,希望兰亭兄能早日回归朝堂中枢吧。”
这倒是让顾兰亭有些于心不忍,只觉得自己太过小气,格局远不及刘宴,心中颇有些羞愧了。
刘宴也不等他回应,径直回到了独门小院,收拾了东西,主动摘下“软蛋探花”的丹书铁券,卷起铺盖放在小毛驴背上,往青虎堡回去了。
康满谦等人喜气洋洋,巴不得马上回去大摆宴席来庆祝一番,周奇也没放过这个机会,一溜烟跑到了玄武营来,给曹镔送上了这天大的好消息。
曹镔听闻,果然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得很!”
他本想凭借拔师密部的人来撕碎青虎堡,搞死刘宴,万没想到刘宴竟连拔师密部的人都降服了。
要不是刘宴给妇人接生这事儿让他抓住了把柄,联合康满谦,发动士林去上书,还真不知道如何对付刘宴。
如今是好了,刘宴没有了官身,顾兰亭对刘宴也不再庇护,他与顾兰亭之间的约定当然也就作废了。
往后青虎堡就像他曹镔的后花园,他曹镔想去就去,予取予求,他刘宴彻底完蛋了!
一想到当日再次见到拓跋青雀,拓跋青雀展现出来的那股子初为人妇的丰韵,曹镔的心火就燥燃了起来。
“拔师密部那些流民放火烧山,危及地方,周奇,你身为壮班班头,要维持本土治安,要保境安民,这个事你不打算管管?”
周奇正摩拳擦掌想收拾刘宴呢,如今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他又岂能放过。
“是是是,都头提点得是,不过拔师密部的流民和青虎堡那些刁民凶蛮无理,我壮班人手不足,怕是压不住他们,若果真发生殴斗,能不能提请玄武营介入?”
曹镔之所以想用周奇,也正是这个原因。
此人虽然不学无术,但出身街头,最擅长察言观色,坏心思也足够活络,仗势欺人这种事,他周奇可不遑多让!
“我玄武营本就是坐镇地方,不过要出动兵丁,需要班头以县衙的公文正式提请,我玄武营才能名正言顺出兵镇剿。”
周奇大喜:“该当如此,小的这就回去准备!”
曹镔和周奇这边秣马厉兵,康满谦等人同样也没有闲着,刘宴没有了官身,青虎堡的那些生意,他们就可以瓜分了!
“把老头子们都召集起来,我们得好好商量一番!”
最让他眼红的就是河边的“工业园区”,只要得到了那个地方,别的产品不说,但是朱雀砖,就足以让他们成为西北最大的势力!
这些人蠢蠢欲动之时,顾兰亭却心不在焉。
对刘宴,他固然感到羞愧,但对自己,他也并不满意。
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文官集团的那些老头子,让他给刘宴当保姆,如今刘宴心性确实变了,但他最终把刘宴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出去,万没想到的是,董和舟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毕竟皇帝陛下有过暗示,要让刘宴活得好好的,让他彻底成为平民,往后刘宴可就艰难了。
“府尊,为何要夺刘宴的官身?这无异于推他入了狼群虎口啊……”
董和舟哼了一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怎么?现在于心不忍,良心过不去了,又怪到本官头上?”
“不敢!”顾兰亭也惶恐起来。
董和舟却摇头一笑:“这不是我的决定,跟我进来吧。”
“不是府尊?那是谁……”顾兰亭听得一头雾水,径直跟着董和舟来到了二堂后头的静室,却见得房里坐着一人,左右长随面无表情伺立着。
待得顾兰亭看清楚了那人尊容,也是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