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头发乌亮,原本水润的眼睛如今还残留着惊惧,看见清虚真君那一刻,睫毛一弯,如清晨的花儿倏然沾上了露水。
她和云月玺的长相气质截然不同,云月玺站在暗处,什么都不需要做,身上便透出璞玉般的冷质,而白黎,在容貌气度上有碍,却愣生生靠着极纯真的笑,能透进人的心底。
白黎见到清虚真君刹那,眼里的孺慕仿佛沾着点儿别的什么,像一池跃动的春水,表面上水波不兴,但任谁也能见到底下春水流动。
云月玺有原身的记忆,算是最了解白黎的一个人,现下她眼眸微利,单手执剑,哪怕一句话不说,白黎眼中的春水触到她的视线,也无端觉得心里发虚。
白黎眼神闪烁一瞬,嘴角漾着的笑意也微僵。
但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是师尊最喜欢的徒弟,有这样的孺慕之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白黎如娇花一般,气喘微微,若受了极大的惊吓,欲跌进清虚真君怀抱。
“师尊……”白黎一见到宽仁儒雅的清虚真君,那股泪意,是真的憋不住,但是她又不知此情此景,她能对清虚真君说什么。
白黎刚才夺命奔逃,虽然一个黑色妖兽都没看见,但是树影幢幢,夜色漆黑如冷墨,透骨的寒风吹在她身上,让她陷入一种凄惶无助的境地。
白黎总觉得她要死在逃命的路上,她不禁想起她的前世,她在死之前,唯一一个保护了她的人是清虚真君。
清虚真君的音容出现在白黎脑海里,让她有如朝圣一般,暖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
师尊……
白黎要扑进清虚真君怀中,清虚真君虽疼爱她,却到底想着她这么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弟子,总要避嫌。
清虚真君向后退开半步:“黎儿,你们碰到了什么,可曾安好?”
他眼中那股毫不掩饰的关切让白黎差点落泪。
两人师徒情意融融,云月玺在一旁尽收眼底,她下意识不想挨这两人太近——
一个妖精,要开始诱惑圣人了。
云月玺面冷但通透,在身旁的人尚且无知无觉时,她便隐约可窥端倪。
白黎好想站到清虚真君的身侧,但是不行……她现在搜肠刮肚,想要得到师尊的怜惜。
没有比示弱更好的办法了。
师尊喜欢那样。
白黎泪意涟涟:“师尊……徒儿谢师尊关怀……适才徒儿和其余师兄们,遇见了黑色的妖兽,这妖兽徒儿之前从未见过,便被它所伤……对了,师姐当时也在那里,只是我们修为低微,许是会连累师姐,故而,师姐先走了。”
白黎现下稍稍镇定,控诉云月玺的话语也就改直白为含蓄。
清虚真君果然对云月玺生了不满,到底是同门,平日再怎么闹也就罢了,生死攸关之时,怎能一点情意不顾
他当即不赞同地看向云月玺,却见云月玺一脸冷漠,冷冷地朝他看过来。
清虚真君从云月玺的脸上读出:看我做什么,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样这几个字来。
他之前最沉稳听话的徒弟,如今不显山不露水,却成了最叛逆的徒弟。
是啊,之前在黑色妖兽追来时,她连她这个师尊的命都不在乎,更别说白黎了。
白黎等了半天,等清虚真君责骂云月玺,却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声音,她抬起头,见到清虚真君脸色隐隐有些复杂,白黎小声:“师尊……”
“师尊……”
白黎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得到清虚真君的回应,她心乱如麻……云月玺是师尊的大弟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多了,难道师尊他……
“师尊!”白黎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师尊,云师姐她害我!”
这尖细的声音让清虚真君终于看向白黎,白黎压抑不住心里的妒:“师尊,你不为徒儿做主吗?”
虞玉儿看白黎这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公然挑唆清虚真君责罚云月玺。
想也知道,以往在碧云峰,云月玺过的更不是什么公平日子。
虞玉儿在心底暗骂清虚真君等人,就连她那天骄榜的兄长虞清,也不免对清虚真君等抱有微词。
碧云峰……受喜爱的不是能力出众的弟子,而是最小、最弱的弟子?
虞玉儿到底忍不住,要替云月玺说话,云月玺却拦住她。
属于她的事,她自己解决。
她自己亲自解决,师出有名,虞玉儿帮助她,但是清虚真君辈分高,对虞玉儿总有些不好。
云月玺道:“替你做主”
白黎见清虚真君没搭话,反而是云月玺搭理她,便下意识心慌。
但是她此刻见到云月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不由在心中嫉恨起来,是了,她之前怎么一直没发现,云月玺生了这样一张漂亮的脸。
所以,哪怕她都已经这样脆弱伤怀,师尊还是不肯彻底将云月玺逐出师门?
嫉恨,占据了白黎的理智。
白黎道:“就是你见死不救,你还打了我呢,云师姐,你看我嘴不就是被你打的吗?”
她声声控诉,云月玺却一点没有欺负弱者的不适感。
她冷冷道:“看来,我当时打得还不够重。”
见云月玺毫无忏悔之心,不说白黎震惊,就连清虚真君也不敢相信这是云月玺说出的话,她怎能如此冠冕堂皇?
白黎道:“你……你简直枉为正道!”
“既然你说正道,也说起要清虚真君惩罚我,那么,我们来算算。”云月玺道,“我的师妹虞玉儿,本来处于安全位置,是你们身上有血,吸引来妖兽,还朝着我师妹跑去,险些害得我师妹丧命。正道,会做这等事?你们明明见到我师妹也打不过妖兽,为何要拉她下水?”
这话说得和白黎一起的弟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这事儿做得是不厚道。
白黎却不心虚,她心想,她之前遭遇过被云月玺所杀的事情,所以,知道生命的可贵,她为了活命,哪儿有错了?
白黎道:“我们朝虞玉儿跑去之时,谁知道她在那儿?难道她在那儿,就要我们换一条路跑?我们的命该怎么办?”
虞清这时候脸色已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月玺看她这副模样,冷了脸色:“你们看见她之前不知道她在那里情有可原,等到她被妖兽追着跑之时,你们明明有时间和她分兵两路,这样你们的队伍,总能活下一支。你们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你们自知,虞玉儿的修为最高,你们跟着她,想要她保护你们,哪怕你们明明看见加上她,你们也打不过妖兽,也要全军覆没,但你们仍然如此做,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道和同门。”
云月玺话语微低,却铿锵有力。
她道:“你让清虚真君罚我,那么,虞玉儿的师尊若在此,又该找谁去责罚?”
云月玺说的很明白了,这群人,是宁愿拉着虞玉儿去死,也要跟着她吸血。
白黎和她一旁那几个弟子,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们当时,确实是想虞玉儿保护她们。
白黎在碧云峰一向是正义、善良的小师妹形象,哪怕被未来的魔头云月玺迫害成那样,也仍然给同峰弟子出主意让她们防着云月玺。
白师妹……不像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少数碧云峰弟子对白黎有了些防备,认为她有些面甜心苦。
也还有些弟子认为白黎没错,白师妹本来就胆子小,她当时只是吓傻了罢了。这些弟子道:“云师姐,谁是你的师妹?你怎么处处为别人说话,白师妹难道不是你真正的师妹?”
按照亲疏远近来说,白黎才是云月玺最亲的师妹。
云月玺道:“照你们的意思,我不该保护信任我的师妹,反而要保护一个处处说我要入魔的人?”
她问道:“我入魔了?我修着剑心,走着正道,却不断有人说我会沦为魔道,世人诽谤,能使佛入魔,我没杀她,已经是碍于玄武宗规矩。你们难道以为,我该无欲无求无悲无怒,任人诋毁我,我对她们还如初?”
那些发言的碧云峰弟子这便没法再说什么,他们似乎总陷入了一种误区。
云月玺面冷,之前也一直包容着他们,他们就总觉得,云月玺是个可以利用的沙包,他们虐云月玺千百变,云月玺还得是爱护他们的师姐。
现在,云月玺亲手戳穿他们的幻想,让他们秘而不宣的想法,被踩在地上践踏。
破虎剑君忍不住道:“好!”
他大踏步走上前:“是,月玺根本没堕魔,你们这些天天说人要堕魔,还是收着些,若因她无师长庇佑,你们便能仗着人撑腰随意再嚼舌根,本君不会再手软!玄武宗不需要这样的风气!谁若是再神神叨叨……”
他明显指的是白黎:“那,同样受门规处置。”
破虎剑君在帮云月玺,他知道,多少魔道中人,原本都是正道,之后是因毁谤等事,才渐渐落入魔道。
白黎听别人说自己神神叨叨,本想反驳,但破虎剑君铜铃似的眼睛一瞪,她下意识便朝清虚真君躲了过去。
清虚真君一叹,不忍见自己的弟子被人这么恐吓。
他道:“……不过是同门的几句话,我已经勒令他们之后少说不说。”
“勒令算什么?”破虎剑君道,“清虚,你若是早早奖惩有度,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你只让他们别说,可说了他们若失言如何惩罚?本君、以及本君身后的弟子,都见到了你对别的弟子宽容,对你的大弟子,便严苛到无以复加,她的遭遇,甚至不怪你这神神叨叨的弟子,便是怪你,丝毫没尽到师尊的责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破虎剑君还想着劝动清虚真君。
但是,清虚真君一见到白黎湿润的眼,便觉得他只是为了保护其余弟子罢了,他哪里真的有错?
清虚真君木然:“师兄,你虽为我师兄,但是,我如何教徒,不必你来教。”
破虎剑君立时恨不得一剑过去。
如何会有这么糊涂的人。
云月玺这时候道:“多说无益,你们的妖兽尸体放在这里,我们拿走。”
清虚真君身后的弟子们,除了碧云峰的少数弟子还在观望,觉得云月玺不会真拿走他们的东西外,其余弟子已经看得透彻,这东西,肯定是要全交出去了。
而且,他们心中也非常沉闷。
这些玄武宗的弟子,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有关道义、人品之类,他们崇尚强者,但是也不会讥讽弱者,不说没把握的话,不为亲近者而伤害别人。
他们现在没有能力,只能仰着清虚真君、白黎的鼻息。
但是,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这边的人做的是错的,包括那几个跟着白黎一起拖累虞玉儿的人,他们现在面露惭色。
他们从妖兽尸体旁边退开,示意已经放弃主权。
白黎震惊地看着他们,这些妖兽尸体,全都能拿来当作物资、法宝的。
他们现在竟然是要拱手让出?
让给云月玺他们?
白黎决不允许,她道:“你们在做什么?那是我们的东西,她要你们就给?她是不是威胁你们了?”
白黎目露痛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云月玺。
终于,她队伍里的弟子忍不住了:“白师妹,这些妖兽的尸体是我们答应给云师姐他们的,云师姐教我们妖兽弱点,你……你若不知内情,就别这么说了。”
“是啊,白师妹,我们走了吧。”
这些弟子虽为难,但还是如此说。
他们想良心安一些。
白黎被自己队伍里的人反驳,脸上热烫,道:“……妖兽弱点,她那么快就发现了妖兽的弱点,难怪她等在一座山里,这妖兽弱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故意惹来的?”
不等云月玺说话,虞清出列:“你有证据?”
虞清是天骄榜第十,在宗门内颇有声望。
“你是习惯了没有证据诬蔑人,仗着你说你知道未来?”虞清道,“你若知道未来,这妖兽的弱点你为何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是断定别人故意害你,你再如此,休怪我剑下无情。”
“你……你又凭什么给云月玺出头?”白黎道,她不想承认虞清说的是实话。
白黎是一个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修士,只有重生,让她有了底气。
“第一,她救过舍妹,第二,你不辨是非,混淆黑白。”
虞清这话,像是鼓舞了其余的弟子,他们也纷纷支持云月玺。
“云师姐也救过我们,你们再欺负她,就是和我们作对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污蔑别人一次两次已经够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也要污蔑人。”
这等阵仗,白黎之前从未见到过,哪怕是在碧云峰,也没有人帮云月玺的。
白黎才是碧云峰上被宠着的人,现在云月玺也有人帮忙,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妒忌。
奈何,清虚真君不想再看这闹剧,带着白黎和自己身后的弟子离开。
云月玺这才和破虎剑君等人一起处理妖兽尸体。
在她处理正事之时,慕襄也回到他所在的队伍。
“慕襄,你回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一名妙龄女子见到他回来,朝他奔过来。
慕襄面无表情挪开自己的脚步,走动之间,青衫如风。
少女道:“慕襄,你之前多温柔,现在越来越不想理我了。”
“我理你,你不怕被杀?”慕襄淡淡道。
少女想起门主之女的泼辣性子,有些害怕,却还是想靠近慕襄:“我……我才不怕被她杀,我们双修一次嘛,这一次你们宗门的人流落在这里,你们的功法撑不下去的,只有双修才对双方都好,慕襄,你的同门都答应了。”
少女娇艳明媚,一心只想和慕襄双修。
下一瞬,她的脖子便被一双完美无瑕的手拧断。
慕襄放下手:“不是小心被她杀,而是小心被我杀。”
此夜无星,他的眼里却盛满淡漠的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