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提亲
作者:时镜      更新:2022-03-14 16:20      字数:13775

第四十五章 端倪已露

冯云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她在众人面前几乎可以说是颜面扫地了,不说是本来就有旧仇的冯霜止,便是那毓舒都没给她好脸色。

当初自己也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嫁给了钱沣之后,也是旺夫相,钱沣高中,授了个小官,她想着官位都是这样一步步地来的,以后慢慢升上去也不是不能忍,至少看着冯霜止过得不如意不舒心,她心里也就舒坦一些。

可是哪里想到现在和砷平步青云,原本被人嘲笑的冯霜止立刻就成为了慧眼识珠之人,还说冯霜止是运气好,竟然能够挑中了和砷。

不过也有人说了,人家冯霜止嫁什么人都是好的,如果她当初嫁的是福康安,不也是满身的荣华富贵吗?

只不过是福康安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提亲罢了。

总之在别人的眼底,冯霜止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幸运的,得到什么都是应该的,只因为她是嫡女。

原本奉承着她的人,现在都去奉承了冯霜止,真是说不出地讽刺,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一个个的都让人恶心!

现在被钱沣搂在怀里,她只揪紧了钱沣的袖子,柔声喊道:“东注,走吧……”

如果自己是怀孕了的话……这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愿了,结婚了不短了,肚子却始终没有消息,因为这爱情和婚姻都是骗来的,所以冯云静很紧张,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丢了自己千辛万苦算计来的一切。

只是她说了这话之后,竟然没有得到钱沣的回应,抬眼一看,却看到钱沣几乎是有些呆滞地用那种震惊的目光看着……前面的冯霜止!

那扇子,像极了当年冯霜止那《石中兰》的香扇,此刻的冯霜止,纤细的手指握着那扇子,便往自己脸边一遮,像是当年用牡丹团扇一样遮了自己的半张脸来,只露出那漂亮的一双凤眼来。

那眼底,波光潋滟,目光却是向着和砷的,带着几分隐约的笑意,还跟和砷说了一句话。

这两人一样的心机深沉又深藏不露,所谓的夫妻相……

冯云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也奇怪钱沣是怎么了。

不过这样的奇怪并没有持续多久,钱沣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将头埋下来,而后握了冯云静的手,道:“我扶你走吧。”

冯云静点头,却忽然之间轻声叫了一下,“东注,疼——”

原来是钱沣手上用力,竟然不自觉地将手指握紧了,让冯云静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才算是完完全全地惊醒了,却掩住了满眼的怀疑,扶了冯云静,告罪离开,让下人们领着,去了园子后面找郎中看了。

这二人走了,剩下的便只有冯霜止跟和砷了。

她看了一眼那二人离开的背影,手指还掐着那折扇,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扇子上面的画不错,顺嘴就问了一句:“这扇子哪儿来的?”

“是在前厅拿的白扇子,输了酒就要罚画的。”

和砷看她把玩着那扇子,似乎是很喜欢,忍不住笑了一声。

冯霜止抬了眼,揶揄道:“莫不是你只会画这一幅?”

“对夫人来说,和砷会画多少很要紧吗?

只要和砷会画这一副,栓紧了夫人的这颗心,便心满意足了。”

这两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开始了打情骂俏,里面的女客们听见这样的甜言蜜语,都羞得扭过头去了,至于月亮门外面站着的男人们,却是一点也不避讳地笑了出来。

男人们都比较放得开,看到和砷这样宠爱自己的妻子,都觉得少见。

男人不都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吗?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们喜欢的,都是镜花水月的东西,一旦真的得到了,兴许……又厌倦了吧?

福康安便是安慰自己的,可是这样的借口,真是太拙劣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在看到这两个人秀恩爱的时候,就应该走上去,一把将冯霜止从和砷的身边拽出来,然后……

然后怎么呢?

夺人之妻吗?

他福康安好像不该下作到那个地步。

尽管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争战金川,福康安虽然胜了,可身上不是没带着伤的,他肋上的伤没几个人知道,回来之后也没在陈喜佳的屋里歇,而是歇在了书房里。

额娘跟阿玛问起的时候,就说是身上还带着伤……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实的目的了。

左右是自己负了陈喜佳的,他成了她的丈夫,却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园子里,和砷跟冯霜止,总算是说完两句话了。

她将手中的扇子递还给和砷:“拿去吧,臭男人们的扇子,谁稀罕!”

无非是个玩笑话,冯霜止说完便转身走了,毓舒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这一对儿夫妻琴瑟和鸣,说不出地幸福呢。

和砷接了那扇子,弯唇一笑,只道:“少沾些酒。”

女客门喝的虽然说不上是真的酒,但总归少喝一些的好。

冯霜止点了头,又道:“三杯。”

和砷无言,他那边还没来得及喝上多少呢,新婚的时候两人曾有约——三杯酒。

喝酒伤身,他们都知道的。

和砷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出去了,不过在过月亮门的时候,他瞧见了那方才来通风报信儿的丫鬟,忽然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丫鬟?”

“是云南粮储道、贵州按察使海宁家的。”

那丫鬟没有想到和砷会问自己,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家夫人看着要出事儿,才来让我通传的。”

和砷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记下这恩情了。

和砷走回到众人之中,收了那折扇道:“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伊阿江有些尴尬,之前是他夫人冯雪莹的丫鬟来通报钱沣,冯云静跟冯霜止之间有事儿的,可是现在却又没什么事儿了,简直让人有些……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们也是害怕出什么事情,所以跟过来看看,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兴许是有件大喜事呢。”

和砷似笑非笑。

众人都明白了:“钱兄的夫人,指不定是有喜了呢。”

外面的男人们这样以为,里面的女人们则是各有各的看法。

冯霜止归席往回走的时候,喜桃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是关于海宁的夫人査氏的,将方才的情形三言两语地说了。

冯霜止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査氏在冯雪莹的丫鬟去给钱沣报信儿之后做出的反应,她派了自己的丫鬟去给和砷报信儿,倒是个机灵的人啊。

从不显山不露水的査氏身边走过的时候,冯霜止略略地给她点头致意,査氏则是一福身回礼,看上去倒似乎是很拘谨。

那冯雪莹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眼看着冯霜止往这边走,竟然吓得退了两步,她手一按那席面,竟然差点按倒了一只酒杯,几乎跌到,若不是后面的丫鬟扶着,这会儿她便已经倒下了。

在冯雪莹的记忆里,冯霜止其实不啻于恶鬼。

英廉府那一年死了多少人?

不都是冯霜止造成的吗?

连着死了几个姨娘,连她父母都被她克死了,这京城里怎么就没人传她是个天煞孤星呢?

冯雪莹是真的恨得咬牙,现在却是怕得发抖。

冯雪莹现在是二品的命妇了,更是与她丈夫伊阿江有仇,逮住了机会,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自己呢。

只可惜,冯霜止现在其实还不怎么有功夫对付她这么个小角色——和砷现在才刚起来,冯霜止要跟着操心的事儿可多着呢,没功夫跟她扯,不过吓吓还是可以的。

“大姐可站稳了,跌倒了爬不起来,那才是可怕。”

一语双关,冯霜止笑容真有一种和蔼可亲的味道,不知道的看了还真以为她们姐妹情深呢。

“霜止不是什么野兽,吃不了你。”

冯雪莹一抬眼,撞见冯霜止那针一样的目光,忽然之间心虚得厉害——刚才是她心怀叵测,找了自己的丫鬟在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去找了钱沣的,可是哪里想到后面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发展?

不说是毓舒忽然之间出面了,便是冯霜止那辛辣的讽刺便已经足够让人刮目了。

冯霜止根本就是个不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她今日展现出来的便已经是一种恶名了。

如今冯霜止也知道不少人暗中关注着自己,她甚至觉得这些目光之中有不少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有些发酸——毕竟处于闺阁之中的她们,可能很少见到和砷这样英俊不凡的男人吧?

有才有貌,还有风度,更不要说现在青云直上的态势,若是和砷这个时候才开始谈婚论嫁,兴许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了?

只可惜,这些人并没有在和砷最微末的时候遇到他,更何况即便是遇到了,又有哪个人能做到冯霜止这一步呢?

在旁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之中,冯霜止终于走过去坐下了。

毓舒端起那酒来就喝了一口,道:“真晦气。”

熙珠忙伸手去按她,“毓舒你消消气,毕竟这种事儿……”

“我知道……也不过就是一时堵心而已。”

毓舒将手放下了,看着那空杯子,道,“我家三弟是个得皇上喜爱的,现在一个小小的庶女竟然也敢在这种场合甩脸子,要不是想到我阿玛似乎挺欣赏钱沣,我真是想立刻撵了她出去。

钱沣倒是个正人君子,偏偏没娶对老婆!”

熙珠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冯霜止,只道:“冯云静这样的人品,怎么就能写出那些诗来?”

这个时候,冯霜止抬起了袖子,略略一掩唇,似乎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可是熙珠却从这动作之中得到了暗示。

毓舒还没察觉到这两人的互动,她转眼便不管这些了,已经开始上菜,整个宴席上都热闹了起来,外面搭了台子晚上唱戏,咿咿呀呀地传到里面来,热闹极了。

男客们也在看戏,纪昀也坐在角落里,他不过是个小官,现在跟刘墉坐在一块儿,这两人一个官位高,一个官位低,却是有几分臭味相投的,尤其是在论起文来的时候。

此刻纪昀哼着那曲调,自己斟了酒,“唉,跟咱俩一样来混吃混喝的可不多了,刘大人,您这是重臣,怎么不坐到那一桌去?”

刘墉乃是前朝内阁学士刘统勋的儿子,如今不过是个江宁知府,十几年前其父刘统勋因事获罪,刘墉的仕途也遭遇了坎坷,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的坎坷,刘墉现在的心态很是豁达。

他只比纪昀大几岁,比起一路平步青云的年轻人和砷,真是有说不出的艰辛,当下只道:“晓岚啊晓岚,你这张嘴,迟早得是要惹事儿的。”

“我纪昀,还真就是这一张嘴是值钱的。

你瞧见前面没有……又开始斗酒了。”

纪昀一指前面,刘墉也顺着他手指头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一笑。

原来是那混小子伊阿江端了酒要灌和砷,他们行酒令,结果和砷赢了,反倒只能伊阿江自己喝了。

这样来回十几轮,众人都想要和砷喝酒,奈何和砷文才惊人,竟然没人能够赢了他,当下伊阿江便嚷道:“和兄你这人不实诚,大家都是笑闹着喝酒,你偏生要将这酒令玩儿得出神入化,喝杯酒又不怎样。”

这个时候和砷终于交了底,站起来,抱了个拳,带着歉意道:“我夫人勒令每次宴席饮酒不得超过三杯,实在是夫人之命不敢违,即便是再眼馋着这酒,也是不敢喝的。”

众人简直愣住可,哪里想到和砷竟然将自己的夫人抬出来当挡箭牌?

以前和砷的酒量可是很好的,怎么今日就直接说不能喝了呢?

他们认定了和砷只是在找借口,只有福康安知道和砷可能是没说谎的。

这人说话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脸的苦意,反而是双眼之中都带着神采,做出一脸可怜的模样,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

和砷这人便是这样,福康安也算是明白了,表里不一的。

他说完了那话之后,就被伊阿江抓住了,“那恶婆娘还能不让你上床不成?”

和砷眼神一闪,没露出任何生气的神情来,只是似笑非笑道:“加油恶妻,还真的敢不让我进屋呢,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当下就有另外的明眼人笑道:“我看啊,和兄分明是乐在其中了,我们就别为难他了,想想和兄这日子也难过得很啊。

我们是遇不到这么贤惠的妻子的……”

从今日这宴席开始,和砷惧内的名声就算是传远了。

那边看戏的纪昀跟刘墉都笑了。

众人这里正热闹着,过不了一会儿,便看到钱沣回来了。

于是众人纷纷问他:“贵夫人可还好?

没什么大碍吧?”

其实潜台词都是:你媳妇儿怀孕了吗?

和砷也挑眉看向了钱沣。

只是今日的钱沣似乎是遇到什么不好说的事情了,只摇了摇头,一个劲儿地喝闷酒,闲了才抽空说一句:“凉的东西喝多了,大夫说以后注意调养便好。”

那就是没有喜脉了。

众人也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那伊阿江特别不识趣儿,涎着脸上去道:“钱兄啊,我看你也可以考虑纳几个侍妾嘛,和兄没有通房和妾室,那是那冯霜止凶得很,你家那个那么贤惠,肯定不会这样做的,唉——钱兄你是个能享齐人之福的。”

钱沣只是阴着脸,执着酒壶给自己倒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那嘴唇紧抿着,竟然觉得很是压抑。

和砷总觉得钱沣的情况有些奇怪,如果只是冯云静肚子没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夸张啊?

他若有所觉地看了福康安一眼,正好福康安也转过头来看他。

两个人这是对望了一眼,而后又各自地将目光转过来。

福康安是不知道和砷也曾经坑过钱沣的,可是和砷知道。

当初春和园宴会的时候,和砷故意误导了钱沣,让他以为他捡到的扇子是冯云静的。

而在宴会结束的时候,钱沣问起送毓舒小姐画扇的人,福康安也正好指了冯云静,那一瞬间和砷就知道福康安也是个没安好心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和砷不过是个别人眼中家道中落的满洲纨绔,哪里能够跟福康安相比?

可怜钱沣认错了人啊……

不过和砷的心底没有任何的愧疚,他卑鄙惯了,多钱沣一桩不算是多。

众人都端起酒来,敬福康安,福康安今日也是来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不一会儿就有些烂醉的迹象了,前面的戏还唱着,和砷却依旧只是沾了一杯酒的状态,在所有人都以喝酒的时候,他十分心安理得甚至理所当然地以茶代酒,完全无视了别人异样的目光,甚至颇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感觉。

别人家的媳妇儿,哪有自家的贤惠?

夜里,整个傅恒府真是灯火辉煌,说不出地光辉热闹,天家的宠幸,似乎都落在了这一家里,让人无比地羡慕。

灯盏连串,丫鬟们端着酒端着果盘端着菜端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走来走去,官家小姐太太们也是欢声笑语,冯霜止她们这一桌,虽不说多热闹,但也是有说有笑。

眼看着还有半个时辰,这宴会就要结束,冯霜止一转脸看到那边一桌的海宁夫人査氏出去了,便借口说气闷了,出去透透气儿,也出去了。

到了之前跟熙珠说话的那个地方,冯霜止抬头看着月,吹了一会儿风,便看到査氏从之前那林中走了出来。

“海宁夫人真是好雅兴呢。”

冯霜止恭维了一句,站在廊上看着。

査氏品级不如冯霜止,行礼的时候倒也利落,更何况她其实有心要交结冯霜止,也就显得更加谦逊了:“妾身不过是个俗人,哪里比得上夫人的风雅?”

恭维话而已,谁都不想去追究是不是真的风雅。

冯霜止道:“下面风大,夫人不如上来说话吧。”

査氏点头,款步走了上来。

老实说,査氏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看着是个中年的妇人,不过脸上保养还是不错的,兴许是心宽,这一双眉长得也比较开,整个人看着有一种宽厚的感觉。

只是穿得过于寒酸,倒有些跟这样热闹的场合不搭了。

“方才我的丫鬟跟我说了您的帮忙,之前碍于场合,一直没能谢您,现在遇见了,正好道声谢。”

冯霜止毕竟年纪小一些,福了一下身。

査氏连忙扶住了她,“夫人千金之躯,妾身如何当得起?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之后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儿,倒是妾身多事了才是。”

“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

有这心意,霜止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旁人选择隔岸观火的时候,夫人却肯伸出手来救霜止一把,这样的大义,霜止又怎么敢轻易地忘记呢?”

其实査氏这种讨好巴结的意味很明显,冯霜止不是不知道,可是査氏也的确是对了冯霜止的胃口。

什么人都能得罪,却千万不能得罪了那千方百计要上来巴结的人。

他们为了巴结费尽心思,一旦不成功,之前多么想要巴结你,背后就能多厌恶你,甚而恨你。

因为你的权势,兴许开始的时候不会显露出来,巴结失败之后还会一次次地贴上来,可是到了有机会背后捅刀子的时候就绝对不会手软——能狠命巴结的人,也是能够狠下心来在背后捅刀子的人。

冯霜止多少明白这样的道理,也不能慢怠了这査氏。

和砷在节节高升,万不能坏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的身上,踏脚石变成绊脚石什么的,兴许才是虐心了。

她这边温言笼络着査氏,却将自己那深沉的心思收得干干净净,面上看不出半分来。

合适的巴结,是可以收下的,众人也不过是互惠互利。

査氏倒不是此刻有什么要求冯霜止的,只不过是为了以后铺路而已。

谁知道和砷以后平步青云会到哪个地步呢?

这个时候撒下网,跟冯霜止搭上了关系,即便以后这条船废掉,査氏也不损失什么。

海宁就是因为有她这个贤内助,这才能坐稳了那个位置。

她见冯霜止并没有拒绝自己,就知道事情是有希望了,也道:“方才的事情不过是小事,只是……不知道夫人还记不记得方才妾身出言提醒的事情。”

是了,这才是冯霜止对査氏有好感的真实原因——方才她跟熙珠在那里说体己话,却似乎有个丫鬟在旁边偷听着,那个时候熙珠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只不过因为査氏打断了,所以没有能够说出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冯霜止发现了后面的那个丫鬟。

“记得的,我没想到这春和园的下人胆子竟然这样大,敢偷听上面的主子们说话。”

冯霜止故意没有说自己跟熙珠谈的是什么。

査氏道:“隔墙有耳,日后夫人可要小心着了,那丫鬟看着,倒像是十一福晋身边的一个,之前宴席上,我瞧着便是那一身儿贴身丫鬟的衣服,过来通知十一福晋说成哲郡王喝醉了的。”

这査氏,观察入微,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冯霜止细细一想,果然如此。

之前她也有注意过来往丫鬟们衣角上的图案,可是都没有找到能够对得上的,想必那丫鬟的身份不普通。

如果是之前出现过的丫鬟,后来却没有出现,不是去照顾十一阿哥了,便是有事拖住……

当时冯霜止能看到那衣角,按理说那丫鬟也有注意到冯霜止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她跟熙珠的对话。

毓舒原来已经可怕到这个种地步了吗?

之前熙珠想要说却还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这傅恒府的人,竟然没一个是善茬儿。

冯霜止心里复杂,微微地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査氏还在说话。

“……和大人是个年轻有为的,也不像是海宁,他父亲便是前任的云贵总督,到了他了,反而只是个云南粮储道和贵州按察使,这官儿是越做越低了,他身体不好,也盼着早日调离呢……唉,时间也差不多了,夫人出来得怕也够久了,不如一起回去了吧,这宴席,怕是要结束了。”

“也是。”

冯霜止将这一番话听在耳中,默默地记住了,却没有说别的话。

毕竟只是第一次跟査氏接触,日后的事情还不一定呢。

査氏只是这么一提,如果以后和砷发迹了,她再说这事儿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突兀了,如果和砷没发迹,倒下了,那就只当是轻飘飘的一句牢骚了。

二人同路,回了宴席上,却见冯云静已经归了席,只不过脸色惨白,冯霜止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有喜了。

有喜的人不是这个表情。

冯霜止暗笑,只能说冯云静够倒霉。

熙珠拉她,“你怎么跟那査氏一起回来的?”

“不过是半道上遇见,正好同了路,你当我想啊?”

冯霜止笑了一声,言语之间做出一副看不起査氏的样子来。

那边暗暗听着她们说话的毓舒一勾唇,道:“那不过是个想方设法要往上爬的,那海宁在任上做了许多年,今次回京述职,狠了心地四处送礼钻营,春和园的请帖没发到他们家,他们倒是自己上赶着来的,上门来的客我们也不拒绝,我阿玛也不轻易地得罪人,便放了他们进来。”

这么说来,査氏本来是没资格出席这样的宴会的。

冯霜止顺着毓舒的话,露出了几分鄙夷的神情,只不过半显半露,真得不能再真。

熙珠知道冯霜止心机深,看到她跟毓舒之间这相互试探的文模样,她竟然觉得荒唐,当下心中狠狠地暗叹了一声,便随他们去了。

陈喜佳在宴会要结束的时候才走上来,一脸疲惫的神情。

她上来,先给毓舒行了个礼,问了声“十一福晋安”,毓舒这才叫她起来。

因着四公主走了,这个位置正好空了一个,陈喜佳也就顺便坐了下来,一脸的忧色。

众人问她怎么了,陈喜佳只说:“爷肋下是带着箭伤回来的,我听着他们前面喝得厉害,爷是来者不拒地喝,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身上带着伤,怎么还喝酒呢?

爷就是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的。”

说着,陈喜佳竟然抹了一把泪,那泪珠落下来,惹人怜惜。

只可惜,现在福康安不在这里。

冯霜止看到陈喜佳这样,想到的只有那已经不知所踪的王杰。

陈喜佳现在,兴许已经完全忘记她还曾经爱过那样的人了吧?

爱起来快,忘记得也快。

不知不觉地,心里就泛上几分讽刺来。

临走的时候,是陈喜佳送着出来的,冯霜止跟她这一席上,也没说上两句话,都是陈喜佳在说福康安因为伤不进她房的事,又说福康安喝酒的事情,可是一转脸又说福康安为人体贴什么的。

连冯霜止这样脑子很清楚的人都要被她给绕晕了,只觉得陈喜佳的人生真是没法说了。

站在花园外面,眼看着就要出去了,冯霜止忽然停下来,问了一句:“喜佳,你还记得王杰吗?”

陈喜佳脚步一顿,脸色苍白,咬了牙,却寒了眼,一脸的戒备:“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问问罢了……

冯霜止摇头,叹气,只道:“我原以为你终究还是会念着几分旧情的,不曾想,你其实根本不曾爱过别人,又怎么哄着别人跟你私奔,最后还负了人呢?”

陈喜佳那戒备的神情保持了许久,过了一会儿看着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笑道:“姐姐现在比谁都幸福,自然觉得我这样的人可怜了。

我估摸着,我夫君心心念念指不定想着你呢,不过你竟然想着王杰……我倒是觉得奇怪了。

当年不过是我不懂事,如今我很喜欢我夫君,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我不可能嫁给穷书生。”

“我听说,王杰到了山东,他已经中举,以他的才华,想必中进士是不在话下的。

到时候你们相见,又该何其尴尬?”

冯霜止这话也是听别人闲话来的,王杰到了哪里,她是一点也不关心的,“你若是不想留下后患,还是早早地将这陈年旧事说清楚了比较好。”

陈喜佳没有说话。

冯霜止走出去之前的最后一句是:“盯着我是没有用的,你还是去争取自己应该争取的人吧,喜佳。”

出去了,冯霜止便是越走越远了,这院子里面的灯火亮一些,她走过了一段比较暗的路,又被丫鬟领着走到了前面比较亮的地方。

那一瞬间,陈喜佳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闪了一下,只觉得从黑暗的路上走回到光明之中的冯霜止,像是周身都在发光一样,然而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和砷正在前院跟人告别,冯霜止正好这个时候上来了,于是夫妻两人一起跟福康安告了辞,福康安什么也没说,一身都是酒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冯霜止未免觉得有些揪心,他又何苦作践自己呢?

“你心疼他了?”

和砷一路走,一路拈酸。

冯霜止笑他:“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小肚鸡肠?”

“为夫从来都这么小肚鸡肠,娘子不知吗?”

和砷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心,还是那醋坛子的口气。

“终究还是我们算计了他,欠的债,兴许得还。”

冯霜止也不过是担心,她不敢跟和砷说自己遇到过的福康安是多可怕,也暂时不打算说毓舒的事情,回来的时候没遇到熙珠,也没办法问她之前想说什么的事情,这个时候只能等了。

和砷却道:“我喜欢贪,不喜欢借。”

“这话你若是出去说,立刻断了锦绣前程。”

冯霜止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

和砷揽着她的腰,出了春和园门,便瞧见刘全儿牵着马过来了,于是准备扶她上去。

“所以这话我只敢对我家的老虎说。”

一转身,冯霜止立刻给了他一下,“你就贫吧,当心哪日这母老虎不开心了,一口吞了你。”

和砷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还不知道是谁吞谁呢。”

这话是在冯霜止的耳边说的,却让冯霜止羞红了脸,只觉得这人流氓。

她不理会他,转身便要上车,却不想看到另外一旁有一辆青顶子的马车,却是钱沣跟冯云静。

钱沣的脸色很沉,似乎一直沉默着,冯云静脸色却是苍白的,她将自己的手递给了钱沣,钱沣却看着她那手,竟然没有伸手去扶她。

这一幕无疑引起了冯霜止的诧异,自然也让冯云静无比地惊诧,她甚至觉得难以理解,办朝着钱沣喊道:“你果然是嫌弃我了,便是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子嗣,你就嫌弃我了,说好白头偕老,你却负心!”

钱沣只觉得无比地讽刺,他出来的时候曾经试探过了福康安,有的事情转瞬之间就清楚了的。

今日的福康安喝多了,嘴里出来的都是真话。

他问他:“当日福三爷在春和园宴会的时候戏弄沣,故意将三小姐指成二小姐,倒促成了我与三小姐的一段姻缘,还得感谢福三爷这个媒人呢。”

那个时候,福康安便是一笑,还晃着手中的酒杯,竟然讽刺他道:“你不过就是个可怜虫,但你如今也算是与三小姐结成良缘,原本我防备着你,却不想真该防的是那和砷。

罢了,罢了……追不回来的……”

于是钱沣什么都明白了。

昔日的种种疑惑也都迎刃而解,福康安虽然是没有正面回答,可是也算是默认了,于是钱沣记忆里的种种就都冒出来了。

今日他看到冯霜止的那一双眼,半张脸遮在画扇下面,反倒是让他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当初差点撞到的人。

他撞到的不是冯云静,是冯霜止!

那个时候,和砷就已经在误导自己了,后面又来了一个福康安,现在钱沣真是觉得心中复杂,这些人一个个地算计着,他竟然也是被算计得最惨的一个,最后的赢家不是权势最高,也曾经距离冯霜止最近的福康安,而是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和砷。

何其讽刺?

只是昔日的疑惑解了,之后的疑惑也就上来了。

为毓舒小姐画扇的人是冯霜止,那冯云静的字体为什么完全跟当初那扇子上的字体一样?

云静说是冯霜止喜欢临摹她的字体,当真如此吗?

不可否认冯云静是个颇有才华的人,可是婚后他与她吟诗作对,了解深了,才发现冯云静在很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的,云静推说是婚后事情太多,没有了那闺阁的情趣,变得俗了,他当时竟然还信了,如今想来竟然是处处都是疑点。

袁枚的女弟子,除了傅恒府的毓舒小姐、如今的十一福晋之外,便只有冯霜止一个。

他心里万般思绪涌过,最终归于平静。

远远地,冯霜止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上了马车,却对和砷轻笑道:“我那三妹要过苦日子了。”

和砷也隐约地猜到一点,只道:“我早看你那三妹不顺眼,却又怕人知道了你的好,倒宁愿藏着你,让你那三妹得意去。”

“你这心思,永远地这么毒。”

和砷的坦白,让冯霜止会心一笑。

这人啊,像是什么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