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宫门射箭
今日叫大起,在乾清门听过乾隆训政之后,御前侍卫这一拨人就跟着去皇上身边伺候了。
福康安争战归来,已经是内大臣,不需要在皇帝跟前儿当侍卫守着了,皇帝宠幸着他,旁人也只有眼红的劲儿。
现在跟和砷一起当侍卫的是福康安的弟弟,和砷这人心机重,他跟福康安是对手,可是偏偏福康安的弟弟福长安,也就是傅恒的第四子,偏偏跟和砷关系很好。
和砷做事的准则便是在这里了,他跟一个人交恶,为了不使这个人成为自己永久的敌人,或者让对方威胁到自己,便要采取一种方法来消除这样的威胁。
因为冯霜止的关系,他早就知道福康安会跟自己交恶,所以早早地便想过了办法,这个突破口,便在福长安的身上。
福长安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是跟和砷一拨起来的侍卫,可是和砷处处混得比他好,他左右比不过,和砷又刻意笼络着他,下面的人孝敬上来的东西,和砷总是塞给他一半。
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便算是混熟了,福长安想着左右也越不过和砷去,干脆跟和砷和解了——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
今日刚刚到领班房歇着,和砷端起了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说军机大臣阿桂有事来报,和砷也没怎么在意,这个时候殿里面有太监们伺候,他喝了一口茶再说吧。
阿桂现在算是乾隆最宠信的臣子,和砷现在忧心着和琳的前途。
毕竟和琳现在也大了,刚刚出来,也应该谋上一门差事,之后再娶进一个贤良淑德的姑娘,和砷方才对得起自己父母的在天之灵。
家里的爵位,是和砷这个长子袭了,进咸安学宫学文的也是他和砷,他那弟弟只能选了武……若是日后争战沙场……
不过争战沙场倒是好,武将们没文臣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
有的时候,语言是比刀剑更可怕的。
正在和砷思索着,要将和琳塞到阿桂的帐下,谋上一份差事的时候,福长安从外面走进来,一进来便直接倒了一碗茶来喝。
和砷看他满头都是汗,问道:“你不是在殿内当值吗?
怎么还是满头的汗?”
福长安平日里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可是当侍卫虽说是个光荣的差事,可受苦的时候也不少,他道:“阿哥们在前面摔跤,师傅们找了几个人去帮手,给阿哥们当陪练,我们就只能跟着去了。”
和砷一笑:“是个受罪的活儿,好歹你还能活着回来。”
福长安一屁股坐下来,“谁说不是呢?
给阿哥当陪练,不能让他们不舒服,就只能让自己不舒服了。
对了,今日又要到宫门外去射箭,你……”
和砷道:“我心里有数,这次哪些人去?”
每到夏天的时候,清朝的历代皇帝都喜欢带着臣子们到宫门外去射箭,阿哥们自然也会跟着去,侍卫之类的更是少不了。
福长安想了想道:“阿桂今日来了,他肯定是要去的,我三哥也要去,现在在殿里面商量事儿呢。
刚刚摔跤回来,我看着几位阿哥都要去,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
现在既没有过继出去,也没有早殇,没有失宠的阿哥们,也就这三个了,令贵妃的第二子十六阿哥刚出生不久就夭亡了,现在的十七阿哥永磷还连话都不会说,自然是不会参加宫门外射箭的活动了。
他俩在这边聊了一会儿,那边谈完了事情,他们就顶着太阳出去了。
乾隆领着一班满洲的大臣,后面跟着几位阿哥,侍卫们有的在前面开道,和砷跟福长安却是走在乾隆的身边的。
最近和砷得宠,乾隆转过头来就看到他,于是一笑,道:“你是个学文的,我知道福长安射箭好,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事儿,回头得看看你的箭术了。”
现在才刚起来,成了御前侍卫,和砷可不敢张狂,不知道多少耳朵都竖着呢,和砷低头道:“和砷箭术拙劣,入不得万岁爷的法眼。”
“哈哈哈哈……你倒是个谦逊的,回头靶场上头见真章。
福康安,你才争战回来,今日朕也要看看你的箭术!”
乾隆说着,便转过头去看走在阿桂后面的福康安。
大小金川的乱子是平了,可是他也得知了福康安身上带着伤的事情,阿桂说了福康安在那边的表现,让乾隆很是感动。
现在看着这福康安,当年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身上带着几分铁血男儿的杀气,即便是这一身官服穿着,也掩不住浑身的锐气。
若是八旗子弟,个个都跟福康安甚至是和砷一样,何愁大清不能永坐太平江山?
只可惜,现在八旗子弟越来越多,废物也多,还要朝廷专门拨钱给那帮饭桶还债,乾隆心里很不舒服,可是这规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大清的江山是八旗打下来的,现在八旗的问题……却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他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心里郁结,大步往前走去。
和砷这边跟福长安对望了一眼, 都知道乾隆肯定是心情不好,于是都没有说话,等到出了宫门,到了靶场上,便将那几十个靶子一设,乾隆肯定是第一个。
和砷从将缠着明黄色金线的弓箭递了上去,福长安则是递箭,乾隆第一个开弓,众人都有些心惊胆战。
下面伺候的人看着乾隆那紧绷着的脸,都紧张极了。
场上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的,也就是军机大臣阿桂跟福康安了,阿桂那是宦海沉浮多年,根本不在乎,福康安却是知道乾隆宠信自己,更何况……他从来不是那献媚邀宠的人。
“嗖”地一声,便见乾隆一箭射了出去,正中红心,全场一片喝彩的声音。
太监们夸赞着乾隆箭术好,大臣们也顺势恭维,乾隆哈哈一笑,那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不少,回头却看和砷没出声,顿时有些不悦起来:“和砷,朕箭术如何?”
和砷苦笑了一声:“皇上的箭术自然是好的……只是,万岁爷您开局这么好,后面的人可就难做了。”
他这表情,忍不住要让人联想到他方才在乾隆跟前儿说的话,和砷是个学文的,能有什么武艺?
即便是学文,和砷也没有考取到进士的功名,第一轮就直接被刷下来了,可见这人学文也不一定是多厉害,外面吹嘘的而已。
文不行,武也不行,是个人都要觉得和砷是个假聪明,凭着献媚上去的。
可是唯有福康安没什么反应,和砷有没有真才实学,不跟他共处过的人是不会清楚的。
和砷这人善隐藏,越是忍得的人越是危险。
满肚子的算计,不知道哪一日就要落到这些人的头上。
他们今日看不起和砷,日后便要因为今日的走眼而被和砷打脸。
当下乾隆听了和砷的话,也只当是他在忧心自己的脸面,之前的不悦也都完全消失了。
毕竟能够让和砷产生巨大的压力,对乾隆而言,那是相当得意的事情。
不止是和砷,众人肯定是要头疼一阵的。
现在乾隆的年岁大了,骑射却都还没荒废下来。
之后再搭了九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乾隆今天的精气神特别好的原因,竟然箭无虚发,箭箭命中,最后应了一句“箭无虚发”的美誉。
乾隆很久没有过这样好的成绩了,将那长弓递给下面的人,接过了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大笑了几声,回头对众人道:“今日朕赢了个满堂红,你们剩下的可得加着点油。
和砷,你方才是一直再担心,朕也不好意思让你提心吊胆太久,不如你做第二个吧,也让大伙儿看看,你和砷是不是能文能武。
来人,给他弓箭——”
和砷还是那一脸的苦笑,不过心里知道在皇帝之后射箭,其实是一种无上的殊荣,尽管冠以了“不好意思让他提心吊胆太久”这样的名义,可这种语气本身就是一种宠信了。
原本还对和砷的前途抱有几分怀疑的大臣们,亲眼见识到了乾隆对和砷的器重,这才开始重新思考一下和砷的价值。
到底这个人应不应该笼络,要笼络又应该笼络到什么程度?
后面有心思有算计的,已经开始盘算了。
和砷这边,却刚刚接过了弓,脸上的苦笑,终于消失了不见,便一脸正色地搭了箭,缓缓地拉开了弓。
那弓逐渐地发出“咯吱”的声响,和砷的臂力竟然不小,乾隆“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奇。
之前他只知道和砷的文不错,能够熟读论语,甚至不需要看书,就为他背诵出下面的注解来,是个相当厉害的,却不知道,和砷在“武”上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和砷能文能武,在咸安学宫之后,是只能露出“文”这一方面来的,可是“武”……怕是他家霜止也不是很清楚的。
面对着远方那箭靶,和砷轻轻勾了勾唇角,一松手,一箭出去,微微划了一个弧,便稳稳地落在了那箭靶的红心上。
“好!”
乾隆第一个叫好,紧接着朗声笑出来,鼓了掌,让太监给和砷上第二箭。
后面福康安的眼神,一下变得有些冷然起来,他注视着和砷,看着他弯弓时候的姿态,心底的忌惮又深了。
第二箭,命中;
第三箭,命中;
……
一直到最后的一箭,和砷也是箭无虚发,乾隆一开始是在鼓掌的,后面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
和砷估摸着时机,缓缓地拉开弓,却故意手抖着,似乎已经要拉不动弓弦了——他之前一直在装作自己很吃力的模样,这个时候做出这姿态来,原本想着和砷会箭无虚发的人现在很自然地就开始想——这一箭怕是不行了。
乾隆心里也叹了一声,果然再看的时候,那一箭射出去了,也中了靶子,只可惜是歪了位置。
和砷一脸的遗憾,交弓给太监,却对着乾隆俯身行礼道:“和砷有负万岁爷厚望,射歪了。”
“十有九中,也很厉害了,哈哈哈……原以为你是文好,不想武也是不错的,只是最后的一箭明显是有些撑不住了,笔杆子握着固然好,也要多出去练习骑射。
朕射出了十发全中,你若是全部中了朕多没面子?
哈哈哈哈……吴书来,回头去把王掸望去年进贡上来的那一张弓给和砷,朕赏的。”
首领太监吴书来应了一声“嗻”,回头等和砷下来了,又专门道了一声恭喜。
和砷现在是乾隆跟前儿的大红人,吴书来也得笼络着,乾隆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乾隆讨厌的也就是他讨厌的,太监们可不敢得罪自己的主子爷。
和砷道了声谢,也不便多说,便转过头去看旁人了。
之后是福康安,这小子最近懒怠了,竟然只射中了八箭,被乾隆好一顿训斥,只说是他辜负他阿玛傅恒,要他好好跟他哥哥福康安学,之后便喊道:“福康安,你看看你这弟弟懒怠成什么样子来,下一个你来,好好让这小子看看,什么才是我大清将士!”
福长安憋着气下来了,一脸的不服气。
福康安在傅恒家根本就是个异类,不说外面的风言风语,福康安本身就是在宫里养大的,武功学艺等等都是宫里的师傅教的,那些师傅们都是教皇阿哥们的,福康安自然是比府里别的兄弟成材,也更让人喜爱。
在宫里做事,原本是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的福长安,也已经知道了那些龌龊,福康安是乾隆的种这种腌臜事,说不准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也只能当做是的。
福长安虽然从不说自己信不信,心里总归是有了个疙瘩的。
现在乾隆将他提出来跟福康安比,福长安心里更不高兴。
和砷将福长安那憋屈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打了一把好算盘,便念着,想着福康安这一回千万得全中,不然就不好玩儿了。
今日福康安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抬手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肋下隐隐作痛,他抿着冷峻的唇,迎着那刺目的阳光,便是一弯弓,臂力惊人,动作干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张弓几乎被拉成了满月,那箭撕裂了风,呼啸着便迸射出去了,转眼在之间就已经落在那箭靶上,力道之刚猛,竟然让那箭靶摇晃了很久才停下来。
全场寂静,转瞬之间才掌声雷动,乾隆更是笑得开怀,脸上的皱纹都起来了。
“好,好,不愧是平定金川的一员猛将!好箭法!”
和砷看了,心底有淡淡的阴云,只不过众人在场的时候,他不会将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也就是在一旁看着。
福康安的第二箭力道比之第一箭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连九箭,竟然是力道不减。
乾隆在一旁惊叹地看着,阿桂忽然说了一句:“后生可畏,福将军可是曾经直接一箭射下了敌军的帅旗的。”
这事儿乾隆听说过,两军对垒,首先便是看一个兵力,之后要看的却是士气。
帅旗乃是一军的士气所在,射倒了对方的帅旗,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距离远,需要足够的准头,还要有足够的力气——福康安一箭直接将对方的帅旗射倒,那自然是相当厉害的。
乾隆看着这些人,也就觉得大清未来还是有人的,心里也高兴几分。
到了最后的一箭,福康安知道自己肋下的伤口已经裂开,可是在搭箭的时候,他想起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坐在营帐里,听着外面的军士们高歌,他却只能看着沙盘,将代表着军力的小旗,在沙盘上搬来搬去……
一瞬间,便是豪气顿生。
伤算得了什么呢?
福康安扯了一下唇角,松手,任由白羽箭远去,将那箭靶射穿。
身后掌声雷动,福康安转过脸,便瞧见了混在人群之中鼓掌的和砷,和砷脸上带着笑,似乎跟众人没有区别,可是他从这个人的眼底,看到了狼子野心。
乾隆开口便夸福康安箭术极佳,毕竟是年轻人,力量不小,还能够射穿箭靶,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赏赐了一堆东西,说他比和砷出色。
和砷忍不住就要想了,如果是自己射出了十箭全中的成绩,乾隆会不会对自己用这些溢美之词,可是其实不用想,他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乾隆対福康安偏爱得厉害,福康安射出十箭全中,那是他“英雄出少年”,可若是他和砷射中了,乾隆表面上会称赞他,心里却是要觉得他这侍卫不懂事,竟然敢比主子好,认为他想要蓄意地出风头,左右也不会像是夸福康安一样给自己长脸的。
他和砷,跟福康安之间,天生就有着种种的差距。
可是将来,他绝不要在福康安的后面,他的野心不容许,身为男人的尊严也不能——霜止没有选福康安,他若是输给了福康安,岂不是很丢脸吗?
和砷是没有十箭全中的实力吗?
自然不是,他不过是选择了最合适的命中率而已。
他们这一边结束了之后,便轮到大臣们,阿桂已经有些老态,最终还是没有参与,只是和砷有些怀疑阿桂说的话。
前两天还能领着大军作战的老狐狸,这个时候说自己年纪老迈,拉不动弓,和砷才不信呢。
想到冯霜止之前送出去的那些礼物——皇帝为了给福康安做脸,果然是让阿桂这样的老臣有些寒心的。
兴许不知不觉之间,福康安已经多了很多绊脚石呢。
和砷这么一想,瞬间就舒坦了。
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这个时候已经在准备着了。
八阿哥永璇,母淑佳皇贵妃金佳氏,乾隆二十二年已经崩逝,永璇为人轻浮,不算是很得乾隆的喜欢,但金佳氏生前还算是得乾隆的宠,子息也不少,现在永璇也没什么大错处,在乾隆跟前儿虽然说不是很受宠,却也不会很差,左右都是在“将就”的这个水平线上走的。
十一阿哥永瑆,跟八阿哥是一个额娘,娶了毓舒为福晋之后,就算是搭上了傅恒府这一条大船,在乾隆面前反倒是最受宠的了。
至于永琰,他母妃乃是现在宫里荣宠正盛的令贵妃,虽然说永琰顽劣,但因为令贵妃的关系,自己又有几分小聪明,在宫里是如鱼得水的,只是在乾隆面前的时候,永琰不敢造次,这么多年惊险地混下来,还算是勉强。
如今这三位阿哥就要一起射箭,虽然说只是例行的宫门外射箭,可是三个人肯定是有些比较的心思的。
原本留着的这些阿哥之中,十二阿哥永璂乃是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可是因为继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失宠,以后随后的病故,永璂便一直失宠到了现在,以至于这种寻常的射箭活动都没办法来参加。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参加,而是他自己不想来吧?
反正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好了。
和砷在这边注视着,只瞧见八阿哥不跟十一阿哥亲近,反而跟年纪小的十五阿哥永琰打成一片,他倒是知道为什么——永琰顽劣,不喜欢跟永瑆这样的书生气皇子在一起,也是正常。
当初的永琰,的确是个有些聪明的皇子,不过不怎么喜欢读书是真的。
和砷曾借永琰给冯霜止送过宫灯,若除去令贵妃的因素,和砷对这个皇子的印象,可能反而是最好的。
八阿哥箭术不精,竟然只中了七箭,立刻被乾隆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十一阿哥永瑆是个擅长书法绘画的,平时不喜欢这些舞刀弄枪的事情,之前永璇被训斥了,他也有些战战兢兢,好歹射中了八箭,比永璇稍好一些,这才成功地过关。
在上去之前,永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暗中阴冷地看了八阿哥一眼,想到之前在摔跤的时候自己这八哥下的狠手,心底是冷笑了一声,走上去的时候却还是那有些不学无术的模样。
永琰没怎么怯场,毕竟现在的他年纪还小,即便是射箭的成绩不好,也能够归结到年纪小的这个理由里面。
果然,在永琰只命中七箭的成绩出来之后,阿桂笑道:“这个年纪,七箭已经很不错了。”
乾隆也点了点头,“永琰还小,只是老八……也就跟老十五一样,回头要师傅好好给你补补,别出来丢人现眼!”
永璇被训斥得面上无光,也不敢生气,只能连声道:“儿臣知道了。”
这边阿哥们的考校,也总算是完了,天气炎热,永琰掏出了一把折扇,便扇了起来,眼看着要走了。
乾隆也折回来,年纪大了,不怎么能晒,哪里知道回来便看到永琰在扇扇子,心底先多了几分不悦,心说他还没扇,这小子自己倒是先凉快起来了。
当下,乾隆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朝着永琰将手一伸:“混小子,朕还没乘凉起来,你倒是先扇起来了,扇子给我。”
永琰顿时讷讷,停下了手,将那扇子递到了乾隆的手中,告罪到:“儿臣知错了……”
其实乾隆心里也没计较,倒是觉得永琰方才使劲扇扇子那样子也可爱,他本来也热,便是要自己拿扇子来扇的,可是那扇子一展开,乾隆便瞧见那扇头上的题诗,这字迹,不是擅长诗画的老十一又是谁?
那苍老下来的手指,捏紧了扇骨,抬头就直接将那扇子往永琰的身上一摔,却扬了声音喊永瑆。
永瑆心里咯噔一下走上来,“皇阿玛有何——”
“永琰你说,你十一哥的题诗怎么在你的扇头上?”
乾隆只是要永瑆过来,却没要他说话,即便是永瑆说话了,也被乾隆无视了个彻底。
众位大臣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已经听乾隆问开了,一时只能缄默。
后面的阿桂,便已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知道要坏事,可是完全没办法,只能看着。
和砷这边却是明白了——皇阿哥自己喜欢写诗作画也就罢了,却还要帮自己的兄弟题诗,又不是外面卖字画的,皇阿哥们要学的都是治国之术,整日想心思挂在这上面,成何体统?
这事儿看似不大,其实戳中了乾隆的心病。
怕的就是八旗弟子不务正业,如今的永瑆永琰二人是正撞到了枪口上。
永琰正欲开口解释,不料被永瑆一阵抢白:“皇阿玛,此事乃是儿臣的错,十那一日五弟拿着扇子来,说想要题诗,是我主动给十五弟题诗的,还请皇阿玛不要责罚十五弟,是儿臣没有为十五弟做好表率……”
乾隆笑了一声:“好本事,你是好本事,永琰顽劣,朕会不知道?
你为他遮掩,又哪里能够遮得住?
今日行猎,不与你们计较了,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一个个地要惹朕生气,都滚了吧!别在朕跟前儿出现!吴书来,起驾。”
“嗻。”
吴书来的台词儿,也就这一句了。
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的永琰,心底发冷,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磕头的十一阿哥永瑆,永瑆抬头,苦笑道:“哪里能想得到有这么大的祸事?
我方才……”
永瑆方才的确是句句都在维护永琰,为他说情,都说是自己的错,将问题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看在乾隆那里,却肯定是永琰出了错,永瑆句句给他遮掩脱罪,反而是无辜的。
永琰跟永璇的关系不错,却跟永瑆的关系不怎样,这扇头上的题诗,当初说是永瑆给了每一个兄弟的,永琰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着永瑆那完全不像是虚伪和做作的脸,永琰也大度地笑了笑:“罢了,何必挂心?
反正我在皇阿玛的眼底就是个顽劣的,懒得解释了。”
不是懒得解释,是根本不能解释。
如果他在皇阿玛的面前说这扇子是十一哥送给每个人的,再结合着之前永瑆给自己说情,现在自己反过来打永瑆一耙,落在乾隆的眼底,那就是自己狼心狗肺,还要落井下石。
乾隆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反而会认为他是在抹黑永瑆,那个时候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肯定便要下降,反而衬托了永瑆。
这样的蠢事,永琰是不会做的。
永琰看了走了的众人一眼,又格外地多看了和砷跟福康安一眼,最后才是阿桂。
他没说话,站起来了,哥仨出了皇宫,永瑆回了自己的王府,永琰却跟永璇一起走了。
现在永琰还是住在阿哥所的,永璇已经出去建府,他这算是到永璇的府上做客,路上永璇就笑着说他是被永瑆算计了。
永琰脸色有些臭,心说你永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午摔跤的时候下手那么狠,他现在身上还有伤,原本他也不是真正的不学无术,骑射功夫还是不错的,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有八箭命中,今天却是出奇地差。
皇宫里,哪里有什么真心的亲兄弟?
大家不过是敷衍着过而已……
到了永璇府上,兄弟俩喝了两盅,永琰便带着几分醉意,骑着马回去了,路上遇到一辆翠幄青帷的马车揽在路上,这路窄,左右都是商贩,走不开,左边是车,右边还是车,永琰顿时就有些烦躁,趁着酒劲儿便喊道:“这谁的车敢在路上拦了爷的路?
还不赶开?
!”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哪里敢惹,连忙就要下去处理事情,要将下面拦路的马车牵走。
刘全儿刚刚离开了马车不久,便听到这喊声,忙朝前面正要去古玩店给阿必达夫人熙珠挑选礼物的冯霜止道:“夫人,外面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冯霜止也听到了,皱眉,转过身,看到是个眼熟的人,愣了一下,眼看着那宫里出来的小爷就要开始撒泼,怕自己惹祸上身,便出去了,扶着喜桃跟梅香的手,到了路边,让刘全先过去牵了马车,把路给永琰让开。
那边永琰见到路让开,一紧着缰绳,就准备走了,一回头却看到路边那人眼熟得紧,一下便想起来了。
他想到和砷,想到自己以前做过的传信之事,还有今日靶场发生的那种种的事情,酒醒了一半,竟然翻身下马,走到了冯霜止的身前来:“没有想到是如今的和夫人,当初的霜止姐姐,永琰方才莽撞了。”
他是皇子,冯霜止哪里当得起如此的礼,忙还礼道:“是妾身的车挡了您,十五爷说的是哪里话?”
永琰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现在瞧着也是翩翩少年来,他身上带着略微浓厚的酒气,道:“还未恭喜和大人升迁,现在霜止姐姐也算是苦尽甘来。”
他不叫和夫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字,只像是当年叫她一样叫“霜止姐姐”,总让冯霜止心里不安得厉害。
想到日后要发生的事情,这个人在乾隆死后立刻处置了和砷……
她不敢小看这个带笑的少年,甚至心里有些害怕,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冯霜止终究还是笑了,坦然承受永琰唤的这一声“霜止姐姐”,永琰是看着和砷厉害了,想要拉拢人,她不被他拉拢,那倒是不识相了。
不如现在示好……
历史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吗?
冯霜止不想管。
“十五爷当街纵马,还满身都是酒气,停下来叫我们牵车让路还好说,若是趁着酒劲儿做了些别的事情,那就追悔不及了。
十五爷也是个大人了……”
冯霜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京城重地,天子脚下,作为一个阿哥,还是一个对皇位有着野心的阿哥,永琰不该如此莽撞。
只要有有心人的一张嘴,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别提多容易了。
冯霜止现在面临的选择不多。
八阿哥庸碌无能,十一阿哥却是毓舒的丈夫——即便是做未来的资产投资,她也不敢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下注,唯一剩下来的十五阿哥,也是历史上的继位者,却是以后和砷的大仇人。
她心中的纠结,可想而知了。
她这话说着也是为了永琰好,只为着当初他不知真假的恩情,而永琰却笑了她:“和夫人厉害,听闻只让和大人喝酒三杯,永琰可不敢跟和大人相比……天色已晚,永琰告辞。”
他还是要回宫的,若是晚了又要受责罚,匆匆别过了冯霜止便去了。
冯霜止这边也无心再选购礼物,挑了一件便让人带去熙珠那边了,她乏了,坐车回了府里,却发现和砷已经回来了,看他解了外面的袍子,坐在窗前纳凉,便递了一把扇子过去。
和砷知道她是出去给熙珠挑东西了,看她脸色有些古怪,便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冯霜止将遇到永琰的事情一一地说来,和砷听了,却拉了她的手,反帮她打了扇子。
他道:“你身怀有孕,不要出去乱走动,今日宫门外射箭,三个阿哥全被训斥了。”
冯霜止一惊,“怎么可能?”
这一回,换了和砷将事情说了,福康安的那一段他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连阿哥们扇头题诗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冯霜止这一回明白了,“难怪我遇到十五阿哥的时候只觉得他脸色奇差,原来是……被自己的亲生兄弟算计了吗?”
“皇宫里哪里来的什么亲生兄弟?
八阿哥跟十一阿哥都是一个额娘生的,也没见他们亲厚到哪里去,反而是八阿哥跟十五阿哥厮混在一起,至于哪个是真的厮混,哪个是假的,你我心里都有数。”
和砷一点一点地分析着,“按理说,八阿哥要跟十一阿哥走在一起,可现在是八阿哥跟十五阿哥走得近,你说是因为十五阿哥本身因为顽劣,跟八阿哥走到了一起,导致了八阿哥跟十一阿哥这一对儿亲兄弟的分化,还是……”
“蓄意为之吗?”
冯霜止垂了眼帘,她竟然一直没想到这方面上去。
可是如果十五阿哥是故意的,这心机也未免太深重了……
和砷叹气道:“当初你在咸安学宫罚跪的时候,我去通知了十五阿哥,没两天他就来找我,说要给你送礼物,你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我对你有意,还是假作不知呢?”
“十五阿哥怎么想,我们哪里管得着?
眼看着皇上的年纪也大了,这立储的事情,还没结果吗?”
冯霜止问他。
和砷只笑:“立储几次了,结果皇子们都早夭,你看这宫里十几个阿哥,活下来的有几个?”
他将手放到了冯霜止的腹部,将脸凑过去贴着她的脸,“不过咱们的孩子,都要好好的,他若是男儿,生下来便叫做睿渊,若是女儿,便叫做青璟。”
“哪里有给女儿家取璟字的?”
冯霜止笑他取错了。
和砷却道:“我家的女儿,便是贵女,取名字也得从男。”
于是冯霜止又笑起来。
两个人一起分析了一会儿宫里的事儿,又说到阿桂可能是支持十五阿哥的可能上,便听到丫鬟来通报,说是贵州按察使海宁的夫人査氏带着礼物来拜会冯霜止了。
和砷皱了皱眉,还是道:“只说两句,莫要多言,你该午睡了。”
冯霜止点了点头,对兰馨道:“请她去屋里坐,我随后就来。”
她自己收拾了一下,在和砷的注视之下,走进去换了衣服,才出去见客,査氏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冯霜止进去的时候,丫鬟已经给査氏上茶,但査氏只是端正坐着,没动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