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喜那木拉
作者:时镜      更新:2022-03-14 16:21      字数:8441

第七十三章 扬州事

查陈宏谋,从哪里查起?

王杰的意思,直接从“盐”和“漕”入手,扬州乃是自古以来的漕运重地,同时也是盐商聚集的地方,盐商富便是扬州富,整个扬州的繁华都要归结到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上。

那一日从秦淮回来,便去了小秦淮。

和砷心里将这王杰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着永贵的面也不敢说王杰什么。

心里却觉得这王杰是越来越不好应付,他来这一趟,出了相当有技术含量的和稀泥之外,还准备将连霜城那边的事情搞定,只是现在还没什么头绪。

虽说是以钦差的名头来的,可是也不能立刻就要开始查案,毕竟还要摸一摸扬州这边的水,探一探整个江南两淮的脉,望闻问切乃是医道,也是官道。

只是不曾想到,现在出了一点小麻烦。

他们探听不到任何的消息了。

贪官们怕什么?

怕的就是上面来查的人,但凡是贪官在遇到上面来查他们的钦差的时候,都是喜欢抱团一起遮掩消息的。

他们表面上是来查陈宏谋的,可是真正查出来了,倒霉的肯定不止是陈宏谋一个,所以大家抱团保住的不是陈宏谋一个,还是他们自己。

知道钦差下来了,谁理会?

反正事情也就是这样了,这江南官场上找得出几个干净的?

大家都不会说,大家都作假,钦差们查不到——人家陈宏谋是什么?

跟他们一样的大清官!

在永贵带着和砷跟王杰去各处探看了一圈回来之后,三个人便坐在一间屋子里发愁了。

王杰差点砸了杯子,便骂道:“一群狗官,官官相护。”

永贵倒是很淡定,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样,他不疾不徐地拉了拉自己的胡须,便道:“这个还是需要查,只不过,咱们要换着办法查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问题,永贵已经有经验了。

他看王杰与和砷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的下文,也不卖关子,便说道:“找个人扮贪官,就当是我们这里面的叛徒,这个人——”

王杰的手指很自然地直接指了和砷:“和大人肯定比我合适。”

和砷看着王杰这手指头,忽然看到那对方眼底暗含着的嘲讽笑意,便知道他并非是单纯地这么一指自己,兴许是在讽刺和砷,说他不干净吧?

永贵倒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或者是装作看不出来。

他也道:“王杰是弹劾陈宏谋的主要官员,肯定不能去收取贿赂,还是和砷去吧,这事儿我会给皇上写折子说明的,回头收到的黄白之物,和砷你都要交出来的。”

和砷其实也知道这事儿只有自己能做,所以没推脱。

他们在这屋里商量了一会儿计策,便各自离开了。

和砷没带什么亲信来,现在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他留了人在冯霜止那边,实在是因为最近京中的局势不容乐观,他生怕冯霜止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奴干怠慢。

只不过现在他身边没有人,做很多事情就要受到限制。

好在现在的连霜城是个很识相的,早在和砷他们的船从河上过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跟上了。

如今眼线这边知道和砷跟王杰从永贵屋里出来了,便悄悄回去报给了连霜城,连霜城武艺高强,直接半夜从窗边敲了敲,翻了进来。

“看样子眼线的消息是送到了。”

之前他派人告诉过和砷,说自己今晚会找机会来找他。

和砷走过去将那窗放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没人看着,连霜城也不会这么不小心,这才走回来,道:“给我江南官场这边的情报。”

“狮子大开口……和大人,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

连霜城自己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只不过转瞬又皱眉,“你们这投宿的是个什么客栈?

茶水都这么次……”

和砷道:“钦差廉洁奉公,你懂什么?”

“得得得,我不懂。”

连霜城看到和砷那笑容便知道他是打趣儿的话,现在情况有些棘手,和砷想要倒了陈宏谋,若是这一次查不出来,被人倒打一耙,反倒是个麻烦,正好连霜城也有情况要给和砷说。

“福康安前几日的消息就已经从京城过来了,将江南官场上的人能撤走的就撤走,只不过还是要保陈宏谋。

毕竟这是他岳祖父,放掉也太不近人情。

他那边的人手脚特别干净,还逮不住什么把柄,估计还是要靠你们的。”

福康安跟江南这边有牵扯是肯定的,和砷跟福康安算是政敌,属于那种拿住了对方的短柄就想要坑对方一把的关系。

和砷若是能够坑了福康安,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至少也恶心他一把。

和砷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行事其实也比连霜城更邪门儿。

他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给连霜城,连霜城听得愕然,便道:“这是要牺牲掉那王杰?”

和砷道:“本官说过吗?”

“……”连霜城眼底暗光闪烁,似乎在考虑和砷这话的真实性,过了许久才道,“下来调查,死了钦差,这也……”

“没说一定要他死,只不过是他面临的情况凶险了一些而已。”

和砷盘算了一下,“我去扮演个贪官,王杰发现我,便是他自己找死,到时候你再——”

连霜城明白了,“只是这江南官场若是连根拔起,那账本可就没用了。”

和砷笑道:“你现在可没弄到这账本,还在意这些干什么?

两淮盐引案已经敲了个警钟,眼下的江南官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清洗掉多少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连帮主乃是漕帮帮主,这身份地位是朝廷也要敬着的,怎么也牵连不到你的身上去。”

话说得是轻松,其实和砷跟连霜城都知道这不过是说笑而已。

漕运乃是南粮北运目前最主要的途径,关乎国计民生,连霜城这边是漕帮的帮主,可是手下的漕船是个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吗?

漕船里装着的不仅仅是漕粮,还有盐和茶叶,便是私下的贩运。

这让朝廷知道了,那是杀头的大罪。

虽然和砷未必不知道这一茬儿,可是连霜城不会自己说出这句话来让别人拿住了把柄,他只是道:“既然和大人已经有了全盘的把握,那么在下也不多言,今夜便回去准备着了。

不过江南官场,这陈宏谋的事情跟我漕帮的关系不大,要有也是前任的帮主了,他已经被我一刀砍了脑袋。

现在您恐怕从盐商那边找口子比较好,这江南盐事便没一处是干净的。

每年负责摊收盐税的中商要给上面的人孝敬多少东西,都数不清。

陈宏谋曾跟一位名为杨琦的官员交好,如今是扬州粮储道,这人知道很多事情。”

“这人是同流合污,还是有突破口的?”

这一点很重要,和砷问得很细。

连霜城道:“往日不查我也不会知道,前些日子在京城问过了纪晓岚之后,便知道这江南的水还没有因为几年前的大案清理干净,这杨琦是当年被斩首的盐商收的义子。

两淮盐引案牵扯甚广,也有许多人被那些个黑心官员当做了替死鬼的,陈宏谋这样的人便是漏网之鱼。”

只要将陈宏谋跟两淮盐引案扯上关系,那真是不死也得死了。

和砷与连霜城又说了一阵,便听到了小二的敲门声,和砷道:“干什么?”

“送水。”

给连霜城使了个眼色,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连霜城便重新翻窗走了,和砷这边开门,接过了那一盆水,便叫那人走。

在江南,当真是要事事小心着。

第二日,和砷与王杰、永贵一样去别的地方寻常,王杰与永贵做出一副严苛无比的样子,和砷一开始也是完全跟着这两个人的作风走,只不过到了后面几天,就隐约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陪同的官员本来就是来看情况的,当下便觉得和砷这里是个突破口——没枉费和砷他们三人好一阵做戏,在第六日,和砷在离开巡抚衙门的时候便被人悄悄拉住了,说是晚上在小秦淮那边有一场酒席,想要和砷去吃。

那人递了话就走,和砷便不动声色地回去了。

当夜,在落脚处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的时候,他们便发生了争执,表面上和砷坚持说这江南官场没问题,所以不想再查下去,可是王杰和永贵坚持要查,于是几个人好一阵口角。

和砷出来之后就哼了一声,只道:“犟驴!”

那隐藏在暗处听消息的人便将消息递了回去,和砷这边被信任的程度立刻就加大了。

当夜和砷去了小秦淮画舫,歌舞笙箫,说不出地奢靡繁华,扬州这边有头脸的官员竟然都在这里了,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盐商,和砷在人群里看到了汪如龙,便知道自己早些时候布下的棋子终于是要有作用了。

当下和砷没有任何的焦急,甚至也不跟汪如龙有任何的交流,上去便跟扬州知府寒暄。

只不过他表现出来的似乎还有些别扭,只是酒过三巡,看上去和砷也是醉醺醺的了,说话便没有了顾忌,那扬州知府叫了这河上有名的花魁杜双双上去,和砷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扬州知府一看,乐呵了,这和砷果然是个同道中人。

“唉,听说和大人爱妻,看样子是被管教得太严啊。”

这时候和砷哪里能说实话,心底冷笑已经给这扬州知府头上画了个大红叉,心说这人还是不留的好 ,他嘴上双眼迷离地看着娇俏的杜双双,便道:“可不是啊,您是不知道。

我家那位简直是母大虫,厉害得很,又仗着出身,宫里面太后喜欢,处处辖制我,如今倒好,我这里远着呢,她也不知道的。”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起来,喝醉的人不少,竟然就在这画舫之中行起苟且之事来,整个画舫里顿时是混乱不堪。

只是和砷他们这一桌没有动,画舫从河上飘过去,岸上还有不少的人在走。

也不知道是谁上来,便在扬州知府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那扬州知府听了笑了一声,忽然道:“和大人,听说半夜没找见您,说是要去漕河码头上查看,永贵大人跟王杰大人都在着急等您呢。”

和砷原本还是笑容满面地跟那花魁调笑着的,在听了这话之后却是脸色一变道:“这两人真是麻烦。”

扬州知府附和道:“和大人说的哪里不是呢?

两淮盐引案之后,整个江南的官场都肃清了,哪里还有什么贪官污吏,这不是污蔑我们吗?

陈宏谋大人劳苦功高,当年治河工的事情也没少用功,如今漕运河事,可都是当初陈宏谋大人的福啊。

您怕是还不知道,漕河码头上,还有陈大人的功德碑呢。”

和砷心底冷笑,陈宏谋也就是面子上好听,他哪件事情是自己办的?

便是这河工的事情,也多半是当年当他师爷的王杰经手的,不过知府一提,和砷倒是想起来——当初冯霜止曾说,王杰是想过要告御状的,便是为了河工的事儿。

怕是这里面还有猫腻,要回去让王杰好好查查。

他笑道:“陈大人还真是劳苦功高的,只是不知道,这功德碑在什么地方?”

“扬州码头这边,和大人若是想要看,立刻就能看到的。”

扬州知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便吩咐道,“让画舫进码头。”

“大人,没这么规矩啊,画舫游船,都是不能进漕运码头——”

话都还没说完,知府反手就是给他一巴掌,教训道:“要你去做你便去做,哪里来的这几多废话?”

那花魁杜双双哪里见过和砷这样出色的男人,坐在和砷的腿上便开始乱动,那场面当真是香艳至极了,她凑上去,便要以唇喂酒,和砷却将那酒壶端起来,凑到他唇边去。

“美人儿,多喝酒,喝多了才能醉生梦死……会须一饮三百杯,你且喝……”

这话是贴在杜双双的耳边说的,暧昧极了,杜双双竟然脸红了起来,便这样双唇一启,含住了和砷伸过来的那酒壶的壶嘴,吞咽着酒水,那酒液从她唇边落下,又顺着艳红的大开的领子落下去,看直了周围的人的眼。

这和砷,竟然是花样百出?

看他逗弄这杜双双的本事,竟然让周围的人都看得火起了。

那边知府教训完了人,便扭头来看和砷,正瞧见这一幕,便笑道:“和大人好本事?”

和砷抬了抬眉,轻笑了一声:“喝醉了的美人在最是放得开,我喜欢那胆子大的。”

在这肮脏误会甚至喘息声此起彼伏的画舫里,和砷的话众人自然也明白了,一时之间有人表示不赞同,道:“其实啊,那第一次的小姑娘最是有意思了,赶明儿给和大人您找几个,便明白滋味了。

哈哈哈……”

“正是,正是。”

……

下面的人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只是汪如龙觉得和砷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是盐商之一,虽然跟和砷搭上了线,可是在江南这边毕竟才是利益的大头,和砷必然是在下一盘很多大的棋,不知道会不会威胁到他?

汪如龙越看那边的和砷,就越觉得胆战心惊。

他也不知道这种恐惧是哪里来的,只听着周围的人都在说问和砷冯霜止如何如何如何,他就是满头的大汗。

汪如龙与冯霜止接触过很多,如今听这些人污言秽语,若和砷对冯霜止有一丁点儿的爱都是要将这些人全部记恨上的,汪如龙只恨自己怎么上了这条船,如今想要下去也不成了。

要出大事,要出大事啊……

汪如龙忐忑不安,只是面上还伪装得比较好。

画舫逐渐地接近了漕河码头,前面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哪里来的杂船敢进入漕河码头!”

那扬州知府正是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时候,喝得豪气顿生,眼神一闪,看了醉醺醺地跟花魁调笑着,甚至已经开始扒那花魁衣服的和砷一眼,而后将那杯子一砸,便骂道:“哪里来的杂碎敢拦本官的船?

!”

扬州知府直接走出去,站到船头上,便瞧见了码头前面那小船上站着的王杰。

那小船明显是巡漕的小船,怕是王杰这个时候打算着要考察一下漕河上的情况,毕竟人家是钦差,之前说王杰永贵找和砷的时候,便说是要去巡视漕河,不想竟然是最近的扬州码头。

不过时间正好,这一任的扬州知府乃是个狠角色,要给和砷设一个毒局。

不知道多少钦差下过江南,查过盐漕,可是这些人当中多是无功而返的,还有的因为疾病、江盗、沉船等等事故死在路上或者是扬州,可见江南这边官场手段的黑暗。

这些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被咬掉,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和砷光是做了这些还不够,还不能博取他们的信任。

手头上不沾点鲜血,便有洗干净的可能,只有这同僚的鲜血,能够完全抱着女一个人无法脱出。

扬州知府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甚至故意让人将周围的灯光打亮了,于是恰好坐在画舫边上的和砷便能够被人看见了。

王杰乍一看到和砷,便是一惊,怒喊道:“和砷!想不到你也是个同流合污的!”

和砷这边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忽然听见这样的声音,便是一脸酒醒了一半的惊诧,抬头便看到王杰煞星一样站在那边,吓得一扔自己腿上的花魁,竟然将那娇滴滴的美人摔在了地上。

杜双双被这么一摔,当即惨叫了一声,周围“性”致正浓的男人们,听见这声音,却越发地卖力起来。

外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杰而已,他们早就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以至于根本不拿这当一回事儿了。

江南官场的腐败是不一般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淮盐引案给江南官场换过一回血,可是底子里都是脏的,这换进去的血即便一开始就是干净的,不久也要跟着变脏。

烟雨江南,这官场却是血腥肮脏的。

扬州知府回看和砷,便瞧见了他脸上带着的几分惶恐,还不待他说话,和砷便要藏起来,不想被旁边的人拉住。

“和大人,您跑什么啊?

这不过是出来喝个花酒,怎么您这么惊慌?”

和砷连连摆手要走,“王杰看到我了,糟糕,糟糕,这人是个犟驴,要完了要完了……”

“哎——”扬州知府上来拉住了和砷,道,“和大人您怕什么?

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王杰,以前江南的犟师爷,说要保住那一群河工的性命,如今还不是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您别怕了他,出来吧,出来啊——”

立刻就有人将和砷推了出去,这一下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的船还在漕河码头进船口的外面,便王杰他们那边的小船也在回水的漩涡里,远远近近靠岸停着不少漆黑的漕船,只是都没人,水上除了他们这华丽的画舫,便只有王杰那边孤零零的几个人举着火把了。

看似醉醺醺的和砷手上被塞了一张弓,便有人在他耳边道:“和大人啊,您已经被看到了,这也是我们的责任,这王杰嘴巴臭,若是他回去了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这可怎么办才好?

唉……”

和砷嘴唇一抖,心底冷笑一声,却转身握了那扬州知府的袖子,道:“和某人只是鬼迷了心窍,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我做了辜负君恩的事儿……”

别的官员被算计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表情,这船上的官员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那扬州知府便拍了拍和砷的肩膀,手一指那边还在质问和砷的王杰,劝道:“和大人的箭法听说是不错的,将他给射下来,一切便没事儿了,剩下的我们帮你遮掩了。”

这是威胁,也是诱惑。

这一招,让多少官员也沦陷,几乎是江南官场的惯用手法了。

和砷看着弓,似乎是在考虑,有人递过了箭来,搭了好几次,却不曾成功,又被递上几根,这才搭上了弓,他回头看了扬州知府一眼:“大人可说话算话?”

“然也。”

那扬州知府笑了一声。

于是便听得“嗡”地一声,那羽箭离弦,便没入王杰的胸口,王杰手中火把落下,一头栽进了水里,一片暗红的血色晕染在这漕河水中,又有一片涟漪荡开了去。

紧接着,便有一片箭雨直接覆盖了那一只巡漕小船,船上跟着的兵丁也全死了。

背后的画舫里便有一片笑声,叫好声,和砷还站在那里,似乎被自己吓住了。

扬州知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和大人进来压压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