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账本
作者:时镜      更新:2022-03-14 16:21      字数:7690

第八十二章 投诚

此刻的冯霜止,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面临怎样的危机,她只是回了家,又跟和砷坐在了一起。

“十格格跟团子都还小,现在就说什么赐婚,当真是……”

后面的话,冯霜止没说出来,她咬了一下牙,嘴唇抿紧了,手指握起来,又被和砷给捏住。

和砷想起今日乾隆赐婚时候的场景,便对冯霜止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左右你觉得威胁的不过是惇妃支持了八阿哥,现在惇妃待你好,旁人也觉得你跟惇妃好,可现在我支持着十五阿哥,永琰定然知道你我二人同心的。

即便是日后十五阿登基了,也不会亏待我们。

惇妃又不是八阿哥的生母,威胁不大。

她不过一个后宫的女人,能干什么?”

“女人能干的事情多了。”

冯霜止前面的都还认同,后面的却忽然笑了一声,道,“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我只是觉得……皇上现在——”

和砷用一种很晦暗的眼神看她,道:“你知道便好。”

乾隆越来越昏庸无能了,也越来越倚重和砷,那些个老臣却开始渐渐地疏远了。

今日和砷进宫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平日里上朝还不觉得,因为毕竟那些老臣们还是有很多事情上报的,可是今日夜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乾隆几乎没跟他们说话,反而是一直在跟福康安、福长安、王杰与和砷他们几个说,似乎格外地喜欢年轻一点的官员。

和砷方才那话的意思是,冯霜止知道便好,不必说出来。

乾隆是年纪大了,早年的锐气也就没有了——不过冯霜止从不觉得这个皇帝有什么锐气,雍正爷那边大刀阔斧地过了一朝之后,到了这一朝其实已经完全腐朽了。

大清朝的风雨,似乎才刚刚来,个人之力是微乎其微的。

这一夜,和砷只是揽着冯霜止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还想要个女儿呢。

夜里两个人说话呢喃了不短的时间,和砷在军机处有不少的趣事儿,现在逐渐地负责《四库全书》的编纂,那边的文人们趣事儿更多,说得这半夜里,便能听见冯霜止屋里的笑声。

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听着里面的轻笑声,也就是笑笑。

两位主子高兴了,下面的人伺候着也没那么战战兢兢。

翻过今夜,便是大年三十儿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昨日开过了宫宴,今日也不必早朝,和砷就在家里,跟冯霜止一起忙活着。

在书房将新的和府宅邸的图纸展开,和砷便提笔画了几笔,翻过年便要真正地动工修起来了,什刹海边的和府,很快就要变成他当初娶冯霜止时候说的那样了。

和砷终究还是记得那些事儿,他想要自己在意的人荣华富贵,又平安喜乐。

走在步步惊心的朝廷之中,那是逼不得已,可没有危险哪里来的际遇?

这乾隆四十一年翻过去,便是更加惊心的乾隆四十二年。

明年李侍尧便是正式出任到云贵总督的位置上,因为此人擅长纳贡,常常费尽心思地给皇帝搜罗好东西,皇帝很是赏识此人。

不过因为下半年时候江南的事儿,此人拉拢和砷不成反结仇,之前钱沣参过这人一本子,但最终还是无疾而终了。

和砷盘算着自己位置也算是起来了。

如今他是军机大臣,只不过因为是朝廷新贵,所以看似是位高权重,但说话还不够分量,必定要找一个靶子立立威,才能在这朝廷之中真正跻身重臣之流。

“年三十儿你都在盘算,我都帮那李侍尧孙士毅担心了,怎么就惹上你这么个煞星,他俩能吃好这年夜饭吗?”

冯霜止空了来看和砷,只看看到和砷已经将和府的新规划图纸收了起来,在那本子上写东西了,远远一望,瞧见是写给云南粮储道、贵州按察使海宁的信,她便知道和砷是要干什么了。

早年在春和园赴宴的时候,曾遇见一位海宁夫人,便巴结过了冯霜止的,如今似乎要派上用场了。

和砷眼看着日头落下去,便收了东西拉着冯霜止出去,吃过年夜饭,和琳与远兰坐在一起,冯霜止把团子也抱了过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

冯霜止身边喜桃虽然到了扬州那一带,只不过也送了年节的贺礼回来,从冯霜止身边的丫鬟到正经的官太太,即便是丈夫的官位不大高,可对喜桃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难得的是范宜恒喜欢她,那便比什么都好。

现在和砷这边有不少的庄子,生意做到了江南那边之后,喜桃在那边也能帮着打理一些事情,倒是逐渐地成为了和府这边在外面很有力的援助。

众人在年夜饭上说过了吉祥话,冯霜止一看到刘全儿,便想到了他跟微眠的事儿。

守岁的时候,冯霜止说起,和砷说:“这事儿得慢慢地磨。”

冯霜止摇头,“磨不得了。”

“怎么说?”

这事儿哪儿有什么磨不得的?

总归要两个人看上了,再慢慢地来。

刘全儿平日那么伶俐的一个人,现在却是自己撞进了南墙,什么时候能出来,还看他什么时候能想通,强行逼迫这些法子,总归是下下策。

所以和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冯霜止要这样决定。

冯霜止叹了口气:“我看太后就是翻过冬之后的事情了,老佛爷若是没了,怕是明年都见不到喜事了。”

和砷这才想起这一茬儿来,只是没有想到太后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太后明年没了,那刘全儿跟微眠的事儿怕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难怪,霜止的意思是,能早早地办了便办了。

和砷道:“既然如此,回头敲打敲打。

你……可能估计个时间出来?”

“越快越好,赶明儿跟微眠和刘全儿说,有的时候人是要逼出来的,他俩成亲,都是府里的人,给单独划个院子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头刘全儿愿意出府去住,便让他出去了,若是要住在府里,也凭着他俩高兴。

我的想法是,若能成,便过了元宵办。”

一旦下了决定,冯霜止便立刻切换到一种雷厉风行的状态里。

乾隆四十二年,便在新年的爆竹焰火之中来了,年初一冯霜止便找微眠说了事儿,将刘全儿那边的情况一说,不想微眠是愣了一下,便抿紧了唇,擦眼泪道:“他是个傻子……”

说完却直接跟冯霜止告罪一声,跑出去了。

梅香刚进来,撞见微眠,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一脸想要问又不敢问的表情。

冯霜止笑了一声,道:“怕是过两日便能知道消息了。”

只是她估计的时间还是长了一些,和砷晚上便来跟她说了。

微眠从冯霜止屋里出来之后,便直接去找了刘全儿说,说不嫌弃他出身,也不嫌弃他相貌长相,他若是不娶她,她便削了头发做尼姑去。

冯霜止搁屋里听见这话,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和砷打趣她:“不觉得这丫鬟有你当年的风采吗?”

她知道和砷是想起当年的那一出了,她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却啐他:“又不正经了。”

“明儿回英廉老大人府里,你可准备好了礼物红包?”

和砷心里甜,也不多说,便抚着她的秀发,表情也是一脸的泰然。

冯霜止叹了口气,道:“冯霖今年便要参加科考了,但愿他能有个好的本事,别辜负了玛法对他的期待了。”

冯霖大约是跟她阿玛鄂章太像了,可鄂章长歪了,这冯霖却是个极懂事的。

和砷道:“今年我依旧在军机处任职,不过直隶的学政点了我,冯霖你且放心着。”

“他若有本事考上来便是好的,但你莫在中间当着风险,他若是没本事,也不必你给他开着后门,平白让玛法厌恶。”

英廉希望的,是冯霖能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上去,和砷的存在,不过是保证冯霖不被卡着而已。

当初王杰若没有冯霜止这边的帮忙,便是要一直卡着的。

可以说是冯霜止改变了他整个人,总归是冯霜止施恩于他,所以现在王杰即便与和砷不和,也从未将那脸皮扯破过。

和砷隐约猜得到什么,从江南那边的事儿开始他便知道了,只是不说。

毕竟碍着当初冯霜止跟陈喜佳交好,冯霜止认识什么跟陈喜佳相关的人都不稀奇。

两个人第二天便回了门,惜语已经见老,英廉的身子骨也算是硬朗,只不过鬓边多了白发。

他们在英廉府住了一晚,气氛倒也算是和乐,伊阿江也带着冯雪莹也回来了,他跟和砷关系倒是不错,永贵又认了冯霜止为干女儿,早年的恩恩怨怨颇有一种一笔勾销的味道,时不时调侃两句,很是热闹。

直到接近傍晚用过了夕食才走。

刘全儿跟微眠的事儿定在了正月十六,就在元宵节之后一天,冯霜止想了想,还是将身契从箱子底下取了出来,给了微眠,给她添的嫁妆也是不少。

毕竟微眠是冯霜止身边第一得力的丫鬟,即便是嫁出去了,回头也要在她身边伺候的,很多事情都是微眠熟悉,这样能干的丫头,要说让冯霜止放出去在外面干粗活儿,肯定是不舍得的。

一则是微眠嫁的是刘全儿,二则是她颇得冯霜止的喜欢。

冯霜止发现自己狠起来的时候不要命,其实对自己喜欢的人或者是喜欢自己的人还算是很宽厚。

和砷说她心肠善,差点把冯霜止给笑倒了。

她闹着和砷,要和砷多给刘全儿添聘礼,少了她可不许微眠嫁,和砷当即便骂了她小财迷。

只不过说是什么聘礼假装,到时候 都是给刘全儿和微眠的,冯霜止跟和砷不缺这这一点。

一个是和砷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人,一个是冯霜止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嫁娶时候做足了面子那才是最好的。

元宵节那天,宫里再次赐宴,宴请名单上照旧有冯霜止。

她本是一点也没怎么在意地去了的,坐到了席间,便跟众人聊得甚是爽快,毓舒终于解除了禁足,出来却已经完全瘦了一圈。

她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捅了她一刀,怀疑过很多人,也怀疑过冯霜止,可左想右想又觉得冯霜止没这个动机,更何况她不曾对冯霜止说过更机密的事情了。

那在毓舒看来,其实完全是令妃想要做掉十一阿哥这个威胁,所以才误打误撞牵连到她身上的。

至于惇妃,原本是个骄横跋扈的人物,这一回她得势,完全是因为令妃与她鹬蚌相争,所以惇妃才能渔翁得利。

这宫里面,愉妃没了,庄妃死了,令妃也完全被打入冷宫了,可供乾隆选择的面太窄了。

毓舒坐下来的时候,便觉得憔悴了。

冯霜止看她直接坐在了自己这一桌,也没有任何做了亏心事的内疚感,反而很平常地问候她:“十一福晋,今儿便看你穿得最鲜亮了。”

不能问什么“气色不好”“看上去瘦了”之类的,冯霜止只能挑了个“穿得最鲜亮”来说,然而即便如此,毓舒心里也不痛快,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年前的时候,乾隆微服出宫,看了看十一阿哥这边,可是进了府却把十一阿哥训斥了一顿,之后又说了毓舒,点着名地骂。

今日元宵佳节能出来,解除了禁足,还是看在她阿玛傅恒的面子上,只不过要她抄女戒、女则二十遍,现在毓舒整个人都不高兴。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女毓舒了,现在十一阿哥也失去了皇帝的宠幸,即便毓舒是傅恒的女儿,也没得到来自春和园的任何支持。

现在在皇帝跟前儿最红的便是福康安了,可福康安是绝不会支持十一阿哥的,更不要说是福长安了。

毓舒嫁出去之后,胳膊肘便要向着自己的丈夫拐,回去之后多次暗示傅恒,想要傅恒支持十一阿哥,可傅恒忠心于皇帝,不愿意参与这些事儿,下面的儿子们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儿,只要他傅恒是行得端坐得直,那便是最好的了。

所以傅恒反过来说毓舒,要她别再提这样的事儿。

如此一来,毓舒嫁过去其实没给十一阿哥争取到任何的好处,在出了似乎要谋害皇嗣这样的事情之后,本该是难逃一死,但终究还是顾念着她富察氏傅恒家的出身,庄妃的胎本来便是扑朔迷离,乾隆轻轻一抬手便放过了。

只是毓舒不过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如今失去了利用价值,在十一阿哥府中便是没什么用处了。

一介女流之辈,智计再狠,又哪里及得上十一阿哥的那些个谋士呢?

现在冯霜止将毓舒面临的局势看得分明,却知道毓舒其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整个一桌席上,惇妃便远远用一种带着冷笑的目光看着毓舒,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唯一的明白人冯霜止见状,也不过是笑笑,却不曾说一句话,她插手这宫中事太多,如今不该再多嘴了,恐生祸端。

永琰在宫中的势力是越发膨胀,眼见着便是要羽翼丰满,旁人若是初犯他领地太多,难保不会被猜忌。

未免飞鸟尽,良弓藏,冯霜止应该是要懂得低调的。

她带着些微的笑容出了惇妃宫里,便跟毓舒走了一路,毓舒也不说话,只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月,又跟冯霜止说:“我以为我是天之骄女,心高气傲,嫁了个皇子,不想皇家并不仅仅是我以前看到的那样。

霜止,我好累,好冷,快要走不动了。”

冯霜止沉默良久,想起以前那骄傲的、明艳的毓舒,也生出许多感慨了,便道:“已经走出去的路,走不动了也没办法。

没有回头路的话,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是啊,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毓舒也不知道为什么累极了,便扶着宫墙,莫名地笑了一声,又回眸,看了一眼冯霜止,淡淡道:“如今我才知道,若不解除我的禁足,兴许我还有那么几分盼头,可是在我禁足的这些时间里,一切都变了……霜止,我先回去了。”

“恭送十一福晋。”

她叫她“霜止”,冯霜止却是对她一福身,说出了这样客气生疏的话。

其实冯霜止觉得自己因做得很明显了,可是毓舒像是没察觉一样。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别人叫她十一福晋,习惯了高高在上了,所以并不觉得冯霜止这样的恭敬有什么了不起。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冯霜止忽然又觉得,毓舒还是当年的那个毓舒。

差别只在于,当初的那个能算计,现在这个除了一身的骄傲,还有算计的能力,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算计的资本了。

毓舒,一败涂地。

冯霜止站在原地,看毓舒扶着宫墙走,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了力气,便直接走到了宫道中间,宫人提着的灯笼似乎离她很远,只能将她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她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眼,便看毓舒的身影消失在了宫门的那一头,只剩下一点微黄的灯火颜色。

心底也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冯霜止也走向前去,半道上却看沁姑姑从交叉的宫道上过来,她愣了一下,便想到了太后身上,也不用旁人提醒,她便道:“你们先去吧,我与沁姑姑有话要说。”

冯霜止看沁姑姑走到了前面,她便也走过去,扬起了一张笑脸,便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红包来,在给沁姑姑见礼的时候往她手中一塞,同时道:“年节刚过,却还没给沁姑姑拜个年,沁姑姑莫怪,实在是没机会进宫,还望新一年沁姑姑顺心如意,盼着太后娘娘身子骨也快点康健起来。”

一来便收到了实心的东西,又听冯霜止这嘘寒问暖的一番话,笑得也是温暖,即便是风里透着寒意,可沁姑姑这心里暖呼呼的,想到太后老佛爷当日的话,便摇头。

她与芳嬷嬷商议了很久,没出什么结果,老佛爷一日一日地昏昏沉沉,可说要杀冯霜止的话,却不止说了一遍。

太后是个什么情况,芳嬷嬷和沁姑姑是很清楚的,今年翻过冬开了春,怕就近了。

冯霜止哪里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只怕是太后老佛爷糊涂了,她毕竟是个朝廷命妇,让皇帝赐死,给什么理由?

和砷与冯霜止伉俪情深,杀了冯霜止,和砷有岂能善罢甘休?

乾隆即便是接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也不大可能会杀冯霜止,只因为乾隆怕不会自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如此想来,太后走了之后,芳嬷嬷跟沁姑姑总归是要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的,没个人给她们撑着也不好办。

以前是她们给冯霜止撑着,可那不过是借了太后的势,如今太后要去了,她们便盼着冯霜止给自己撑着了。

芳嬷嬷也觉得太后是糊涂了,冯霜止这样剔透的人,还对太后如此关怀,太后却要杀她——只能说是人病糊涂了。

她们心里为冯霜止可惜,却不忍冯霜止真的被赐死,所以便决定找个时机将这消息告诉冯霜止。

如今沁姑姑便叹气道:“哪里想到会有如今这一遭呢?

那一晚你走了之后,奴婢们与太后说了你来过的事儿,太后却说要在她去后赐死你……太后兴许是糊涂了,我们也就是告诉您一声儿,和夫人万莫要当真了。”

冯霜止听了沁姑姑之前的一番话,便是心冷,如今听明白了,便是懂了。

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太后忌惮着她。

到底是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什么猫腻她看不出来?

即便是没有证据,几十年的后宫看下来,兴许冥冥之中也有那样的感觉。

冯霜止对后宫之中的事情干涉太深了,知道的事儿也太多,即便是她对了太后的胃口,也算是犯了太后的忌讳。

多追究已经没了意义,谢过了沁姑姑,冯霜止也让她别担心,说太后不过是胡话而已。

又给沁姑姑吃了颗定心丸,好一番拉拢,这才见沁姑姑走了。

冯霜止再迈开脚步的时候,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她稳了稳,这才走向宫门,却在看到那宫门口侍卫的时候道:“十五爷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