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洛重新握着毛笔,转身背对着枚皋。
“依你之见,此符号劣大于优,世人恐难以接受?”
“是。”
“如果此法能更快计算呢?”谌洛微笑。
“即便再快,遇到较大的数字还是需借助《算表》。”
“这样啊……”谌洛拖着长腔,不以为然,“你可会九九乘法表?”
“宗师莫要看不起我。皋虽为私生子,请先生教书识字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枚皋气鼓鼓的,腮帮子通红,“他人我不清楚,我可以明确告知宗师:在梁国,凡家中先辈入梁园者,八岁时便能熟练掌握九九乘法表!九岁就能倒背如流!”
“七七多少?”
感觉被小看了。
枚皋脸色发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高声回答:
“四十九!”
“八九呢?”
“七十二!”
谌洛笑着拍拍手,“你能熟练背诵九九乘法表,我解释起来就容易许多了!”
枚皋一头雾水。
“君欲何为?”
“证明这几种符号的优点!”
说完。
谌洛把头扭回来,盯着木板,目光轻触,嘴唇微张,言语连连:
“《管子·轻重》云:‘滤戏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此表,帮助天下之人,了解算术,使大字不识之人,亦能进行简单的计算。在此表的影响下,楚地之人,制《算表》,以算其他数字。
《算表》上书之字,乃将相乘之术,转换成为相加之数。此法虽然通行天下,但查找起来比较麻烦,且携带起来,也多有不便。
洛不才,经过研究,在九九乘法表的基础上,提出新型计算之法——竖式!只要掌握‘阿拉伯数字’,哪怕是蓬头稚子,也可以利用竖式,得出较大数字的计算结果。”
枚皋挑了挑眉,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紧盯着谌洛的右手,片刻不离。
屏住呼吸,静心聆听。
“沙,沙沙,沙沙沙……”
毫毛摩擦着木板表面。
谌洛用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用两个相同的数字,分别书写了加法13+17、乘法13×17。
至于减法、除法,暂时没有出现的必要。
他可不想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传授竖式上。
反正最终的目的,就是申明阿拉伯数字的计算方式,优大于劣,吸引二人学习罢了。
写完。
毛笔捏在手心。
谌洛转身,看着一头雾水,一脸懵逼,尚在参悟的枚皋,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指着木板沉声道:“此乃竖式!”
枚皋挠了挠后脑勺,抻着头,注视半天。
旁边的胶仓神色木讷,脑袋左摇右晃,有昏昏欲睡之感。
二人大脑疯狂运转,像是两台不知疲倦的“挖矿”电脑,进行对比分析工作。
一边从木板上找符号代表的数字,一边理解这个古怪的东西。
一分钟
两分钟
…
五分钟
终于,枚皋率先一步勉强总算理解了上面的内容。
由于竖式书写格式是从左往右,从上往下,这让习惯从右往左的人,阅读起来,格外吃力。
枚皋喘着粗气,噘着嘴,急得满头大汗。
“恕学生愚钝,这要如何观看?为何‘3’、‘7’对着的下方,变成了‘0’?”
谌洛笑眯眯的,耐心解释,“因为满十需要向上一位进一,君可理解成诸侯向周天子进贡。”
进贡……
枚皋立刻把这种“进贡”思想与“周王诸侯”联系起来。
忽然。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深邃的脑海中划过。
他不加思考,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如果诸侯不想进贡……甚至还想反咬一口,掠夺周王室京畿之地呢。”
谌洛:“……”
这家伙怎么反向理解。
是举一反三?还是纯粹疑惑?
反咬一口的行为,你得问减法,加法不接受。
不过鉴于的二十一世纪某些孩子在第一次学习的时候,也存在这种想法,谌洛一下子释然了,继续耐心解释。
“你可以把这种加法的进位,看成宗周与诸侯的关系。”
“同理!”
谌洛指着乘法,“此处,三七二十一所得之二十,也需要化成‘二’向前方大宗‘进贡’。”
“至于那种侵占京畿之地的行为,那是成周所为,属于减法、除法,吾在此先不解释。”
谌洛害怕拿出减法之后,枚皋又开始追问“如果前面不借该怎么办”这种致命话题。
二十一世纪被这个问题逼疯的家长,可不在少数!
“好吧。”
枚皋失落的噘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静下心来,试图按照宗周的情况,理解乘法竖式。
不知为何,他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呐喊:新的时代到来了,一个属于这种符号的时代。
枚皋猛地晃了晃头,清除大脑中的杂念,灿若星辰的双眸,在乘法竖式上上下移动。
经过提点,他理解时快了许多。
正如谌洛所言,这种方法比《算表》简单多了!
不需要查找,只要学会九九乘法表,即可运算。
眼珠子转动。
片刻功夫,他便以口算的形式,完成了13×17的竖式检验。
激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看向木板的目光,变得虚幻而又热烈起来。
肾上腺激素分泌加快。
大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是触摸数术大道的兴奋,是学会新方法的激动。
他大步迈出,凑上前,刚毅的面庞充斥着血液,腮帮子变成了深红色。
颤抖的语气,随着颤抖的声带,发了出来。
“宗师是如何想到这种方法的?那位姓阿拉的老者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谌洛:“……”
姓阿拉?
在家排行老大?
阿拉伯!
谌洛嘴角抽搐几分:“这就说来话长了……与其纠结这个,你二人不如再算一下其他两个数字。”
谌洛尴尬一笑,利用转移话题的形式,把这个要命的询问避开了。
右手持毛笔快速在木板上写下来两个数字。
47×98。
随后把毛笔递给枚皋。
“请!”
枚皋抬起依旧在颤抖的手臂,在木板的空白区域书写。
这一次,“刷刷”的声音由他亲自创造。
毛笔在木板上留下长长的线条。
因为用力过狠,墨汁竟入木三分。
这位第一次运用竖式进行实战的汉赋大家双眼冒着红光,嘴里还碎碎叨叨,不停地呢喃着:
“此乃宗周!”
“宗周,天下共主也!”
“凡诸侯,皆需觐见。”
“所得之数过十,需进贡。”
不一会儿,他通过列竖式,得出了一个答案。
他将结果写在谌洛刚刚列出来的式子后。
整个人如梦似幻,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由于枚皋从来没有算过这两个数字,并不清楚结果的对与错,又因逃出梁国时非常匆忙,如今身上没有《算表》,算完之后,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心情既期待,又恐慌。
手心出汗了,笔杆被汗珠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