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玉满心期待能看见痛不欲生惊慌失措的陆夷光,万万没想到她压根不信,一点都不信。
陆夷光翻了个白眼,在庵堂关傻了吧,要编也变得像样点的谎言,自己傻当她也傻,蠢死算了。
陆夷光一夹马腹,懒得跟她多费唇舌,真是多看一眼都伤眼睛。
“你站住,”李莹玉在身后大喊,陆夷光这么可以不信,“为什么祖母不喜欢你,你就没想过,祖母亲口说的,你就是个外人。”
驱马走出几步的陆夷光拉住缰绳,庆太妃的确不甚喜欢她。
见有戏,李莹玉立马一股脑儿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生怕她一甩鞭子离开,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姑姑刚怀孕就搬到郊外别庄去了,一直到你和陆见游百日才回城,就是为了隐瞒你的身世,祖母就是知道所以才不喜欢你。你长得和姑姑姑父他们一点都不像,你就一点都没怀疑过。”
陆夷光再次转过身来,盯着李莹玉,“祖母亲口对你说的?”
李莹玉一时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陆夷光讥诮一笑,“你不会以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信了,就该为了让你保守秘密对你言听计从,替你保密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李莹玉瞪直了眼。
“还真是,”陆夷光匪夷所思地看着李莹玉,“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稻草还是水?这种谣言,我一天能编排出一百个来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一旦被外人知道,尤其被姑父的政敌知道,陆家一个欺君之罪跑不了。”李莹玉色厉内荏地威胁。
陆夷光耸耸肩,“要挟我是吧,你去说啊,我倒要看看,有几个傻子会信你。要不要咱俩来个比赛,我同时放出你和傅延年幽会的消息,看看是信你的人都还是信我的多。”
李莹玉语塞,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自己寄予厚望的底牌,原以为一拿出来就能震慑住对方为所欲为,可现实却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陆夷光压根不当回事。
陆夷光嗤了一声,“以为谣言是这么好捏造的,愚不可及。别以为造谣不用付出代价,空口白牙就想栽我们家一个欺君的屎盆子,当真以为有太妃在,我们家不敢动你。”
李莹玉气得快冒烟了,“你,你……”
陆夷光瞥她一眼,转过马身。回头她可得好好跟爹娘告个状,李莹玉的话她一句都不信,嗯,就信一句,太妃不喜她,可人与人之间缘分玄妙,她凭什么要求人人都爱她如宝,严格说来,太妃只是不像喜欢跟大哥他们那么喜欢她而已,对她大体还是可以的。
也不知道李莹玉打哪听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居然还深信不疑,自以为抓到了她的把柄,蠢死算了。
她怎么可能不是爹娘生的!
“你以为我不敢说出去是不是,陆夷光,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眼见她真的要走了,李莹玉方寸大乱地叫骂,同时心乱如麻,陆夷光不信,她该怎么办,在她设想里,从来就没有陆夷光不信这一条,她怎么可以不信,就算不信,难道一点怀疑都没有吗?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是亲生的,她就不信生活中陆夷光没有半点察觉。
装的,她一定是装的,陆夷光就是赌自己不敢说出去。
李莹玉咬紧后槽牙,冲着陆夷光的背影叫嚷,“陆夷光,你等着后悔吧,陆家就是毁在你手里的。”
话音刚落,李莹玉就见陆夷光倏尔回身,手上搭着一张弓,上了箭矢。
她想杀人灭口!
李莹玉惊骇欲绝,本能地想跑,然恐惧却使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我死了,马上就会有人——”
“咄”
一只箭直直射在李莹玉身前一寸之地,尾端轻轻发颤。
李莹玉目眦尽裂,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像是吓傻了。
“郡主,李二姑娘似是魔怔了,这样由着她胡言乱语也不是个事。”川穹说道,视线隐晦地扫一眼吓得魂飞魄散的李莹玉。
陆夷光想想也是,凭什么由着她疯言疯语造谣,造谣一张嘴,辟谣累断腿,“把她抓起来。”
李莹玉就这么被陆夷光五花大绑堵着嘴塞进马车运回公主府。
李莹玉整个人都是懵的。
南康长公主也懵了懵,瞬息之间又恢复如常。
陆夷光以一种这怕不是个疯子的语气讲述了经过,总结陈词,“也不知道她道听途说了些什么,居然信以为真,还得意洋洋地跑到我跟前来威胁我。”
南康长公主已经有了猜测,大概是从庆太妃那里知道,不可能是太妃主动告诉李莹玉,太妃纵然有些地方不可理喻,然到底是她亲娘,绝不会害她,怕是太妃那出了内奸。
“以讹传讹,传着传着就不像话了,竟然还敢攀扯太妃,太妃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南康长公主怒声道,不着痕的观察陆夷光。
陆夷光一脸赞同,“她是不是傻!”
见她半点都不相信,南康长公主心里一定,李莹玉素行不良劣迹斑斑,就凭她寥寥几语,阿萝怎么可能因为她怀疑十六年的认知。
“被你撞破丑事,狗急跳墙罢了,”南康长公主笑容发冷,“你且放心,这事为娘会处理妥当。”
陆夷光满脸放心地点头,强调,“这种谣言她都敢造,可不能轻饶了她。”
南康长公主摩了摩她的脸,“打猎累了吧,回去休息吧,娘去见见你外祖母。”
陆夷光送南康长公主道垂花门前,目送母亲离开,她回了锦春院,沐浴解乏。
坐在梳妆台前梳发时,陆夷光认真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她长得不像爹娘,那是因为像故去的祖母啊!隔代遗传这种事多的去了。
背后的川穹望望眉眼舒展陆夷光,郡主是真的一点都没怀疑。然而她却是有怀疑的,她是皇家暗卫,被派来保护陆夷光。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有怀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她保护郡主,联系这些年皇帝对郡主的优容宠爱,川穹忍不住多想。
若真如李莹玉所说,郡主不是陆氏女,那她是哪家女儿,答案呼之欲出。
川穹收敛心神,这不是她该管的,她该管的是郡主的安全,今天的事该向上头报备一番。
且说南康长公主,她直接带着李莹玉见了庆太妃。
惊疑不定的庆太妃听罢,又气又怒,一会儿气李莹玉不省心,居然和傅延年暗通曲款,那傅延年就是个浪荡玩意儿;一会儿又气李莹玉胆敢拿陆家一门作筏子,她是经常和南康吵嘴,可再吵那也是嫡嫡亲的母女,岂有不在乎的。
南康长公主抚着庆太妃的后背给她顺气,“不值当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气坏身子,母妃,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李莹玉她为什么会说出,您亲口说阿萝是外人这种话来。”
南康长公主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冷汗直流的古嬷嬷。
古嬷嬷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太妃公主息怒,老奴都是被逼的。”
南康长公主冷笑,“被逼就该吃里扒外,今天是乱传消息,下次是不是帮着外人谋害母妃。”
古嬷嬷抖如糠筛,老泪纵横的求饶,“老奴岂敢,太妃,老奴只是传了几个消息而已,老奴……”
气急败坏的庆太妃循着声音捡起茶杯砸过去,因为看不见砸偏了,砸在李莹玉头上。
李莹玉惨叫一声。
庆太妃置若罔闻,厉声骂道,“而已,里通外合,你还觉得只是小事,枉我信任你四十年,你居然该背叛我!”
李莹玉惨叫连连,“祖母,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流死你活该!”庆太妃冷酷骂道,“混账玩意儿,居然敢收买我的人,你想干嘛!把你关在庵堂都不消停,你是不是要我一碗药毒死你才能消停下来。”
恐惧摧古拉朽的袭来,李莹玉连疼都感觉不到了,望着庆太妃结了冰似的脸,李莹玉如遭雷击,“不要,祖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庆太妃满脸厌恶,挥手让人把大呼小叫的李莹玉和连声求饶的古嬷嬷拖下去。
屋里只剩下娘儿俩,庆太妃抿了抿唇,语气弱了几分,“这次是我没扎紧篱笆,幸好没有酿成大错,你放心,我会让他们闭上嘴,绝不会让她们对外面乱嚼一个字。”
说话时,庆太妃神色中带出几分狠戾。背主的下人万万留不得,至于李莹玉,终归是亲孙女,虎毒尚且不食子,放在庵堂还是闹幺蛾子,那就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庄子关起来,看她怎么作妖。
这话,南康长公主是愿意相信的,庆太妃不会愿意看到她出事,她笑了笑,“无凭无据的,就算她们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庆太妃不满,“你别这么自信,真要遇上个较真的追查下去,你就敢保证你们做的天衣无缝,到时候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南康长公主不欲与她争辩,遂道,“母妃说的是。”
庆太妃抓住她的胳膊,“这事始终是我一桩心事,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是杞人忧天,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小心再小心,真要露出马脚,你和女婿都得脱一层皮。”
南康长公主动容,握住庆太妃的双手,“母妃放心,我和驸马心里有数。”
庆太妃只能点点头,不然还能怎么办!
……
陆见深一回到家就在前院遇上了陆见游,笑问,“今日收获如何?”
“收获一个疯子。”
陆见深挑眉嗯了一声。
陆见游如此这般一说,陆夷光带了个大活人回来,陆见游当然要问,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陆夷光当成笑话告诉了陆见游,陆见游再当笑话告诉了陆见深。
陆见深眸光一闪,面上应景的笑了笑,“荒谬。”
“可不是嘛,娘去舅舅家,”陆见游幸灾乐祸,“李莹玉要倒霉了。”
陆见深对李莹玉的下场不关心,他现在只想知道阿萝的反应,“你玩吧,我去阿萝那看看。”
“大哥。”陆夷光抱着小黑猫出来迎接。
陆见深观她神情,与往常无异,“听阿游说你们遇上了李莹玉。”
陆夷光耸肩,“是啊,大哥我觉得我跟她们娘俩犯冲,上次是,这次也是,怎么老让人遇上这种长针眼的事。”
思及上一回,陆见深神色微妙了一瞬。
毫无所觉的陆夷光还在抱怨,“真是的,幽会干嘛都选荒郊野岭。”
陆见深失笑,“她还威胁你?”
一说这个,陆夷光就来气,“可不是,大哥你说她是不是傻,居然说我不是爹娘生的,不是爹娘生的,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有她这么病急乱投医的吗?阿娘去外祖母那问过了,原来古嬷嬷居然被李莹玉收买了,她年老耳花听岔了的话,李莹玉信以为真,当成杀手锏来威胁我,大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陆见深……有点同情李莹玉。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阿萝一点都不信。
别说她没有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有证据,阿萝也不会轻易相信。在她的世界里,她是父母亲生骨肉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换做他,莫名其妙跑来一个人告诉他,他不是父母亲生,他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怀疑,而是说这话的人有阴谋。
陆见深望着乐不可支的陆夷光,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父母疼爱,家庭和睦,有谁会怀疑这些都是假的,便是怀疑,潜意识也会否认再无视。
阿萝现在很幸福,他确信。所以他举棋不定,她越幸福,他就越犹豫,真的要打破这种平静吗?就为了成全他的私心。
失去了平静,迎接她的可能是诡谲的皇家生活,可能是皇帝与姑姑并不美满的过去。头一桩便是陆玉簪,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她便耿耿于怀,一旦知道自己身世,生父把交好的堂姐当做生母的替身,让她情何以堪。
顾虑重重,陆见深难以决断,彷佛整个人被劈成两半,拉锯争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