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
通往舒县的官道上,曹昂带着一队人马赶路。
这一次送曹宪来嫁给陆玄,曹昂主动请缨,亲自送曹宪来舒县。曹昂的内心,是反对这一次和陆家联姻的,不是他看不起陆玄,也不是觉得陆玄的实力弱,更不是觉得陆玄配不上小妹。
他是重亲情,纯粹觉得不应该牺牲小妹笼络陆玄。而且曹家的女子,嫁给陆玄做妾,曹昂更是不乐意。
为此,曹昂专门找了曹操。
曹昂当着曹操的面,说联姻没什么用,如果未来曹操和陆玄发生了冲突,该打还会打,不会因为双方的联姻有任何的变化,希望曹操拒绝婚事。
曹操直接否了,还痛批了曹昂一顿。
即便曹操的话有道理,曹昂还是不服气,他不希望小妹远嫁,又阻止不了,内心压制着怒火。
临近中午,送亲的队伍停下,原地休整。
送亲的队伍百余人,途经九江的时候,是扮作商旅赶路,而且大批的士兵都隐藏在暗中,所以顺利进入庐江郡。到了庐江郡境内后,才打出曹家的旗号,光明正大的南下。
士兵吃着干粮的时候,曹昂来到曹宪的马车旁边,柔声道:“小妹,坐了半上午的马车,出来透透气。”
曹宪穿着长裙出来,行礼道:“大哥。”
曹昂递过去一张烙好的面饼,宠溺道:“我们还在赶路,简单吃点。到了舒县,再好好的吃上一顿,辛苦你了。”
曹宪摇头道:“谢谢大哥,这已经很好了。大哥为了我,和父亲起冲突,其实不值得。”
“不,值得。”
曹昂很笃定的点头。
他是家里的长子,又是曹操正妻丁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算是嫡长子。
他的年龄最大,远超曹丕、曹植等人,而且曹昂性情敦厚,文武双全,深得曹操的器重。
曹昂神色有些郁结,嘱托道:“你的婚事,已经是木已成舟,成了定局。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负担,也不要抵触,因为到了舒县,就是你自己过日子,要好好的生活。当然你也别怕,大哥会为你撑腰的,不会让陆玄欺负你。”
曹宪嫣然一笑,恬静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感激神色。
大哥是家里所有兄妹的主心骨,所有人都是大哥看着长大的。
所以,曹昂才有这番话。
曹宪回答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好歹我是曹家的人,谁敢欺负我呢?更何况,我也打听了陆玄的消息,听说陆玄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大体还是过得去的,大哥别担心。”
曹昂俊朗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欣慰,又有些无奈,揉了揉曹宪的头,宽慰道:“你明白就好。”
兄妹两人聊着天,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后,队伍就继续赶路。
因为靠近了舒县,下午申时,曹昂一行人到了舒县的北门外。
张昭早早得到了曹昂的消息,带着人在城门口迎接。他看到曹昂一行人,大步迎去上去,说道:“在下张昭,奉主公的命令,来迎接曹家使团。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曹昂面色冷下来。
他对陆玄本就来气,认为自己的小妹做妾委屈了,如今陆玄没有亲自来,太不重视了。
曹昂毫不掩饰的露出怒色,大袖一拂,沉声道:“我是曹昂,兖州牧曹操的长子,奉父亲的命令送小妹成婚。我带着诚意而来,为什么陆玄不亲自来迎接呢?”
“因为规矩!”
张昭不冷不淡的回答。
曹昂的态度好,张昭自然报以微笑,可是曹昂态度强硬,一开口就呛人,张昭自然不会退让。
他现在代表了庐江郡的脸面,如果退步,等于是打陆玄的脸。
曹昂听到张昭的话,沉声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规矩,陆玄不亲自迎接,没有诚意,竟然还是讲规矩,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昭眼神锐利,寸步不让,掷地有声道:“我主陆玄,是坐镇一方诸侯。令尊曹操,也是一方诸侯。如果曹州牧亲自送亲,主公自然会迎接,这是基本的礼节,也是基本的规矩。”
“现在,阁下以兄长的身份来送亲,没有官身,也不是曹操亲至。我作为主公麾下文官之首,亲自带着人迎接你,已经是高规格,哪里有错呢?”
张昭咄咄逼人,强硬道:“难道你认为,你能和主公的地位对等吗?”
刷!
曹昂面色微变。
即便陆玄只是一方太守,可是论及对等的关系,也是陆玄和曹操对等。
按照张昭的话也没有错误。
曹昂终究年轻了些,脸皮不够厚,面对张昭的话不能从容应对。换做是曹操,这样的情况即便没道理,也能说出三分道理来。
当然,某人也差不多。
张昭哼了声,没有再继续纠缠,摆手道:“曹公子,请随我来。”
“请!”
曹昂点头说了一声。
一行人继续入城,把曹宪送到太守府,直接送入府内准备好的婚房。曹宪的嫁人,没有像糜环一样,先到舒县住下等良辰吉日。曹昂不可能逗留,送来了就是成亲。
曹宪被送入单独的院子,陆玄专门设宴,召集了麾下的文武官员,有周泰、周瑜、赵贵、李潜等人,也有一些族亲参加宴会。
一方面是为曹昂接风洗尘,另一方面也是算作迎亲的仪式。
酒宴上,曹昂和送亲的主要人员都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不错。
曹昂站了起来,看着主位上的陆玄,眼神锐利,掷地有声道:“陆太守,小妹嫁给了你,虽然是做妾,也是我曹家的人,是我曹昂的妹妹,希望陆太守能善待他。”
“如果陆太守苛待了小妹,对小妹不好,消息传到了兖州,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必然不会罢休的。我曹家,也一样不会善罢甘休。”
大厅中,氛围骤然凝滞。
气氛,严肃。
谁都没想到,曹昂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陆玄审视着曹昂,神色不变,问道:“你的这一番话,能代表岳父吗?”
曹昂愣了下,昂着头道:“我怎么就不能代表父亲呢?”
陆玄轻轻一笑。
曹昂太嫩了。
这个时候的曹昂,也就二十开外,虽然跟着曹操历练,可是曹昂的性格和曹操不一样,而且曹昂远远没有得到磨砺,也没有得到曹操的真传。
曹昂说话的态度和方式,都还有些问题。
陆玄也看得出来,曹昂是因为关心自己的妹妹,重视亲情,才这样毛躁说话。
曹昂看着陆玄的模样,急切道:“你笑什么?”
陆玄说道:“我之所以笑,是因为换做曹操来应对,不会说出这样臭不可闻的话来。曹操到了城门口,也不会直接和张昭起冲突,曹操一定会噎得张昭无言以对。”
“甚至,曹操会阴阳怪气的说,陆玄难道是生病了不能来,是病得严重下不了床了吗?”
“这才是曹操。”
“你刚才遇到我的询问,曹操不会模棱两可的说怎么就不能代表,肯定会说,这就是父亲的嘱托,是转达消息的姿态。你的话,一看就看出了端倪。”
刷!
曹昂的神色,一变再变。
他没有想到,陆玄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而且的确是父亲说话的风格。
曹昂说道:“陆玄,就算父亲不曾嘱托,我的话一样是有效。”
陆玄继续说道:“曹昂,我在舒县,你在兖州昌邑,隔着天远地远的,你知道曹宪过得怎么样吗?如果你是聪明人,就该好好的和我说话,态度端正一些,少带着情绪。”
“你应该说,曹宪远嫁而来,如何如何的不容易;你该说曹宪在舒县没有亲人,只能依靠我,希望我好好的待他,这才是真正的话术。”
“好话谁都喜欢听。”
“我也一样。”
“试想一下,我听到你的话,再怎么也会给你三分薄面。可是你这样,就不怕起了反作用,我不搭理你曹家,就是要晾着曹宪呢?”
曹昂听得心头更是咯噔一下。
陆玄的话有道理。
曹昂看着陆玄,心中虽然有些疙瘩,可是想到小妹的幸福,他直接妥协了。
曹昂双手合拢,躬身揖了一礼,说道:“陆太守,刚才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另外,小妹的确很不容易。她性格恬静,不争不抢,很好安排的。先前我的言语,带着语气,得罪之处,请你海涵。希望你,善待小妹。”
陆玄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曹昂为了曹宪,竟然直接道歉,而且是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歉。
这是需要勇气的。
没想到,脸厚心黑的曹操,竟然生了个心性赤诚,性格敦厚,宛如君子的儿子。
当然,从历史上看,曹昂也是文武双全,早早就得到曹操的培养。否则,曹丕也不会感慨,如果曹昂在,曹丕将没有任何的机会。
不过这样的人,更好打交道。
面对曹操,你无法忽悠。
可是,曹昂可以。
陆玄心念急转,面色严肃了起来,说道:“曹宪没有嫁给我之前,和我没有半点的关系。现在她嫁给我,成了我陆玄的女人,不管是妻,还是妾,我都会照顾她一生一世,让她三冬暖春不寒,这是一个男人的底线,请你放心。”
曹昂听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拱手道:“我相信你。”
这一刻,曹昂对陆玄的印象有了改观。虽然先前对陆玄有先入为主的敌视,更觉得陆玄端架子,可是陆玄对曹宪的态度,曹昂很欣赏。
这就足够了。
其它的,无所谓。
陆玄端起酒樽,敬酒道:“请。”
“请!”
曹昂点头回答。
他端着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酒宴持续,只是曹昂喝酒很克制。即便张昭、糜芳等人不断的敬酒,曹昂依旧克制,没有受到半点的影响,自始至终保持着清醒。
酒宴结束了,一众宾客散去。
曹昂眼神清明,没有半点的醉意,站起身说道:“陆太守,人送到了,酒也喝了,我该告辞了。”
陆玄说道:“兖州事务繁忙,我就不挽留你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要注意。你进入庐江郡后,大张旗鼓的赶路,袁术肯定有消息。袁术恼怒岳父和我陆家联姻,极可能劫杀你,当心一些。”
“无妨。”
曹昂摇了摇头,自信道:“我带来的亲卫,都是精锐骁勇的士兵,不惧一战。更何况,袁术未必敢动手。”
陆玄看到曹昂自信的神色,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曹昂离开了。
周瑜严肃道:“主公,曹昂这个人的性格,颇为重感情,为人赤诚,他活着,对我们是相当有利的。这一次袁术得到消息,肯定会对付曹昂。”
“虽然主公提点了,可是他很自信,看他的态度,也没有放在心上。依我看,还是要安排一下,派人保护曹昂,留着曹昂对我们有大好处。”
周瑜笑道:“这个人不是曹操那样的老江湖,更敦厚仁慈一些,也更容易忽悠。”
陆玄哈哈一笑,附合道:“公瑾说得对,曹昂的确有用。你通知合肥的太史慈,让他率领一支精锐,悄然进入曹昂北上的区域,随时驰援。给曹昂一个大恩,是有助于我们的。另外,把我们的安排告诉许劭,以便于许劭自行安排。”
“卑职遵命。”
周瑜点头就应下。
他没有再逗留,飞快去安排,毕竟曹昂北上的速度会很快,更要周瑜早些安排人行动。
陆玄往后院去了。
毕竟,天色晚了!
陆玄去准备了一些吃食,才来到曹宪的院子中。
随从大开门,陆玄进入房间中。
火红的红烛燃烧,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入眼处,一个身穿红色喜袍,相貌很清秀,恬静雅致的女子,安静的坐在了床榻上。
这是曹宪。
她纤细的双手搁在小腹处,捏着裙裾。白皙的面庞,露出了些许的忐忑和不安。只是眼神依旧强自镇定,在打量着屋子的一切。
她就像是一朵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就这么坐在床榻边,仿佛和环境格格不入。
甚至,恬静得让人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