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整个都凌乱了,匆忙回头去看祁文晏的反应。
祁文晏虽然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冷脸,但是从他沉淀到深不见底的眸色里,祁欢还是领悟到——
他此刻的心情必定也是不很十分愉悦的。
可是当着剧本主要配角演员的面,她这个炮灰是有自觉不敢乱说话的,一时也不好主动开口劝慰。
好在那两位还是有意向结交一下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的,便是之前走在后面的那位款步走到二人面前,笑道:“那丫头向来口无遮拦,祁大人雅量,就当给本王个面子,莫要将那丫头的胡言乱语放心上。”
他这么一说,前面那位也回神凑了过来,同样是打圆场:“今日父皇设宴宴请这届新入官场的进士们,听说是请了祁大人过来作陪,顺便传授他们为官之道,这会儿时间还早,祁大人要么先进园子里喝杯茶,晚些时候大家一起过去。”
那花园里的台子上,还有一位年纪小些的,单看年纪该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六皇子,还在那里射箭练习。
而附近的凉亭里,则是有宫人在煮茶候着,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
祁文晏不出所料的拒绝:“多谢二位殿下盛情。微臣这位侄女儿初次进宫,还不太懂得宫里的规矩,家里长辈不放心,微臣得先亲自送了她去凤鸣宫。”
他没说一会儿回来,拒绝之意便是相当明显。
祁文晏这人,在官场上属于各边不沾的,过手的任何案子都是秉公办理,谁的人情也不看,谁的面子也不给。
但是因为他能力强,深得皇帝的赏识……
这两位皇子殿下即使拉拢不到,也不是很介意。
横竖——
只要他不倒向对方一边,对自己而言就不算是必须要铲除的绊脚石。
云峥二人是直到这时,才终于得空仔细瞧了眼祁欢的长相。
算是给祁文晏面子吧,瞧着更儒雅的二皇子云峥还赞了句:“是祁世子的嫡长女对吧?长辈关照晚辈,应该的,祁大人请随意。”
因为父母双方的遗传基因都给力,祁欢的容貌在京城闺秀中绝对能排得上前十,但也没有达到一眼惊艳的程度。
所以,在两个一心一意抢女主搞事业的男配眼里,她确实就是一个可以直接被边缘化的炮灰。
叔侄俩面上把礼仪做足,分别给二位皇子见礼作别。
然后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摆脱威压爬起来,脚下小碎步挪得飞快,带着两人继续朝凤鸣宫方向走去。
被这么一打岔,祁欢就已经顾不上想顾瞻的事,满脑子都是疑惑——
刚才那姑娘谁啊?
怎么居然还搞得两位皇子殿下都仿佛心中颇为忌惮,当面不敢直呼其名的?
他们对皇帝和皇后,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是那姑娘脸上的个人特征明显,如果还有尊贵身份加成的话,祁文晏一定知晓她的身份来历。
祁欢这次一个好奇没忍住,就悄悄扯了下自家三叔的袖子,贼兮兮的跟对方打眉眼官司:“三叔,方才的……那是谁家姑娘?”
“老男人”大概被扎心了,眉头不由的蹙了一下。
祁欢眼巴巴的等他给自己传递一点小道消息,满足好奇心。
他却冷冷的扯回自己袖子,面无表情道了句:“不知。”
祁欢:……
嫌你老男人的是她又不是我,您这冲我甩什么脸子?!
祁欢认为自家三叔就是小心眼了,迁怒故而不愿意告诉她,所以也就识趣闭了嘴不再烦他。
可事实——
祁文晏也是真的不知道,以前更没见过!
但他人生阅历和经验比祁欢要丰富太多,根据细节迹象分析整合,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
并且——
也后知后觉意识到皇帝今日设的这场琼林宴,目的似乎并不单纯。
但是,他显然也没有揭破什么,或者跟祁欢这样不知事的小丫头吐露自己猜测的意思。
而他这一路走,居然当真是亲自陪着将祁欢送到了凤鸣宫的宫门之外。
然后,言简意赅的嘱咐:“宫里的规矩你母亲应该都仔细嘱咐过了,你照着她说的去做就是。午宴过后,还在这里,我过来接你。”
他说,等到宴会结束还会过来认领自己回去?
还得是老男人更靠谱啊!
祁欢心里突然就更踏实几分,也立刻有了更多底气。
她眸子肉眼可见的明亮几分,欢欢喜喜的露出笑容来:“好,谢谢三叔。”
祁文晏微微颔首,转身便原路走了。
祁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等他走的远了方才收回视线,重新转身。
结果一抬头……
前面给她带路的那个凤鸣宫的小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顾瞻长腿迈过门槛儿,自那宫门之内走了出来。
这可是绯闻对象!
祁欢吓一跳,登时紧张起来:“你怎么……”
开口才想明白,这后宫的格局路线,他自然比祁文晏更熟悉,虽然祁文晏从中作梗,将他甩在了宫门之外,不准两人接触。
可是只要他想,那么随后抄个近路,自然轻而易举可以先行一步到这里守株待兔。
祁欢是后知后觉,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堂堂皇后寝宫的大门口,今天这样的日子场合居然连守卫都没设……
这不太合常理。
显然,这人也应该是被顾瞻给遣开了。
顾瞻见她神情紧张,甚至略见了几分惶恐,便是不动声色暗暗提了口气,款步下台阶朝她走来:“换个地方说话吧,今日这里人多。”
本来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祁欢其实不愿意现在还瓜田李下的单独跟他私下接触。
也可能是顾瞻这人对她来说太没有威胁性了,她心中忐忑,直接没过脑子先问了句:“我跟你走了……皇后娘娘不会觉得我行为不检,秽乱宫闱,叫人把我打死吧?”
顾瞻:……
他初次见祁欢的时候就知道这姑娘有时候思维会比较跳脱,否则那天她都不该鬼使神差的救他。
可她现在在凤鸣宫门口,又是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顾瞻眼皮一跳,下颚的线条紧绷,维持住表情,肯定的道:“不会。”
他肯如此保证,祁欢也就放心了。
做贼似的左右看看,还是担心会被人发现,就赶紧将裙角拎起来一点,快步跟着他走了。
顾瞻对这凤鸣宫周遭环境的确轻车熟路,带她拐了个弯,又沿着围墙走了一大段。
凤鸣宫的侧后方,有一座竹园。
他提前从里面把平时不开的小侧门开了锁,这会儿那小门虚掩,他推门领了祁欢进去。
祁欢一路跟着他,一路分心观察左右环境。
然后——
她就有了个怪异的想法,觉得他俩就像是晚自习背着老师偷偷钻小树林约会的小情侣。
就这种行为举止,好像会被盯上也没毛病了。
“那个……”祁欢意识到这个情况不对,立刻叫住他,“你那会儿在宫门外也是特意在等我的吗?”
顾瞻顿住脚步,回头,斟酌了一下,却是从她身边错开又走回去,把小门合上重新上锁。
竹林小径上一片的幽深寂静,祁欢不可避免的又慌了一下:“你做什么?”
顾瞻并没有因为她的误解而不快,锁了门之后,又转身与她耐心解释:“前面那里另有一道正门,连着凤鸣宫的大花园,其他人都在那边,一会儿你从那里直接过去就好,今日你是独自来的,她们会以为你是在这边闲逛回去。”
言罢,又重新沿着小路朝前走去:“别站在这里说话,往里面走一走。”
一墙之隔,外面如果有人路过,不难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祁欢并不觉得他有必要骗自己什么,但还是略微提高了几分警惕,跟上他。
她虽是不觉得顾瞻会坑她,可是这是皇宫,人多眼杂,还不知道住在后宫的都是人是鬼,她是比较担心这竹林里会藏了什么人。
顾瞻领着她,穿过林荫小径,走到一片建在旁边的回廊上。
回廊朝向东南方,这个时辰,上午的阳光洒在上面,一大片金灿灿,暖洋洋的。
祁欢身体底子不行,相对的比较畏寒畏水,她便径直挑了个阳光充裕的地方站着。
顾瞻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虽然他确定今天上午不会有人进来这里,但是谨慎起见,所站的位置还是从外围视角上形成了一个死角,用自己的身体将祁欢挡住。
祁欢依旧开门见山,郑重的问他:“皇后娘娘这次为什么会特意给我送了帖子?是……因为你吗?”
她本来想问“是因为咱俩的事儿?”,可是看顾瞻这个样子,也实在不像是那种会枉顾她意愿,而擅自去找家长自曝的人,就临时改口,含蓄了一下。
“抱歉。”顾瞻也还是他一贯的风格,态度鲜明不撒谎。
他说:“是我考虑不周,行事上出了点问题,但是长姐不是促狭不讲理的人,我想她只是单纯想要见见你,不会带有任何恶意和企图,你且放宽心就是。”
祁欢也不是不想怀疑他耍心机,可是你就看人家堂堂位高权重一个高富帅,又诚恳又谦逊的这种有错认错的态度……
想怀疑他居心叵测都有心理压力的好么。
祁欢抿着唇,认真思索片刻:“在这之前,她应该是先找你谈过了吧?顾世子您是怎么说的,先跟我通个气,串供一下我好心里有数。”
顾瞻大约是被她用的这些破烂词给刺激了,眉心又是不受控制的隐隐一跳。
祁欢表情认真严肃,等他的回答。
他说:“我叫她不要管。”
祁欢:……
就这?瞧瞧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别说她还是当朝国母,尊贵无比,就哪怕单是你长姐,在你们这个嫡长为尊的游戏规则之下,你也不该这么敷衍她!
祁欢觉得这孩子实诚过头了,导致间接给她造成的压力好大的。
她可不敢这么随便对待当朝皇后,仔细权衡之后还是试图与顾瞻商量对策:“那我怎么办?装傻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如果实话实说……”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当成傻子糊弄,可是她一样不认为叫皇后娘娘亲耳听到自己这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不识抬举的拒绝了她唯一的宝贝弟弟,会是一件能让对方更高兴的事儿。
顾瞻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少女,却是一点气性也调动不起来的。
她上回明言拒绝了他,之后就一心一意恪守着自己说过的话,她是真的以前从未考虑过他,并且迄今为止也没打算考虑他试试。
态度鲜明,言出必果。
可能就是因为太欣赏她的这种条理分明的个性了,所以即便他自己成了她这些原则信条的受害者,都也恼火不起来。
他抬脚跨过栏杆,面朝回廊外面,坐在了栏杆上。
然后才又慢条斯理的开口:“她不会当面问你的。”
所以,就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装傻了?
祁欢见他坐下了,一时就也不好擅自离开。
阳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坐在回廊的栏杆上,那坐姿,多少带几分憋屈。
没了正事之后,祁欢心中依旧是隐隐的心虚不得劲,于是没话找话的主动搭讪他:“我表哥他们今天又进宫了,听说陛下今日也在宫中设宴,一会儿你也要过去吗?”
一直都很乖巧好说话的顾世子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转头看向了她道:“前面园子里她们该是有一两轮的才艺比拼,你若是感兴趣,现在便过去吧。”
古代大户人家教养女儿,学管家理财,但是有条件和天赋的也学琴棋书画,陶冶情操。
这四样里头,祁欢好歹也是占了其中一样,没有成为大家的潜质,至少也算是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出门行走,不至于太丢人。
可是这又不会算在高考加分里,一群姑娘凑在一起非要压彼此一头,争个输赢胜负,以求在上位者面前留个好印象,这跟斗蛐蛐有什么区别?
祁欢既不想出人头地,也不想给人当乐子耍,这种局子赶她去参加她都不肯去。
“我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她干笑一声,“就不给家里丢人了。”
顾瞻于是想到自己怀里那个小钱袋子。
那光秃秃的一只,一点绣花都没有,虽然缝制时候的针脚还算细密规整,但也真的只能自己拿着用,要想做了送人……
这种程度的手艺,确实是要闹笑话的。
他深以为然,不禁笑了声:“说的也是。”
祁欢自己说自己不行,那是自谦,可是他这会心一笑,反而是将她弄的略有几分尴尬了。
不过祁欢的脸皮总是比那些传统大家闺秀更厚些的,既然一时不想走,她也坐在了栏杆上。
为了避嫌,刻意坐到离着顾瞻四五尺开外的另一边去。
她本来是面朝回廊里面坐的,坐了一会儿觉得晒太阳不太全面,就也学着顾瞻,跨过栏杆,朝外坐着。
她是有意和顾瞻保持距离,所以就没主动找话题。
顾瞻更是惜字如金的主儿,俩人就沉默着各坐各的。
安静下来,隐约是能听见大花园里偶尔一两声小姑娘清脆的笑声或者说话声,竹林里鸟雀则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里的环境,是静谧又美好的。
祁欢夜里被杨氏拉着教了半宿的规矩,一共只睡了两个时辰多点儿,之前精神紧绷的时候不觉得困,这会儿晒着太阳竟然奇葩的把自己晒睡着了。
鸟雀的鸣叫声,声声悦耳,也不会叫人觉得吵。
她这个盹儿打得颇为惬意,中途觉得倚在脑袋旁边的回廊柱子还挺舒适,还刻意蹭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紧了,稳稳当当的,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可是大白天在外面睡觉,她天生有些警惕,也睡不了太死,等到一阵风拂面吹来将她惊醒,她睁开眼,看见天上的太阳已经明显挪动了位置。
方才有风吹过,带到她鼻间的一点气息,似曾相识。
祁欢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脑子里懵了好一会儿,等到慢慢回神,立刻转头去看顾瞻。
可是——
顾瞻先前坐着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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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乖女婿,丈母娘为了给你加戏,这一张磨了将近四小时啊。。。不是亲生,胜似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