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瞻见她失神,也觉奇怪:“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
祁欢既然打算自他这里套消息,便多少有几分不忍心欺负老实人的良知。
她大概的润色了一下,编了个瞎话:“还是与那位叶三小姐有关,上回在永兴伯府,偶然听她与人交谈时候似乎提到了类似有关的话题。后来我问我母亲,我母亲却说她并不知晓有这号门第,我实在有些好奇,刚才想起来就顺便问问你。”
既然是她想知道的事,顾瞻又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是她们闲谈聊起来的,那约莫说的该是近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祁欢立刻正襟危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顾瞻道:“四十年前,东南沿海曾经一度海患严重,海冦在沿海一带横行,烧杀抢掠,甚至势力最大的两股扩大到了上万人的规模,后期又连续抢占沿海的城镇,想要自成一国,阻断内陆地区和海外的一切来往。咱们大觐和大成,都有大片沿海疆土,但是当时两国的水战都经验不足,打的很是艰难,遂就达成约定,联手抗击海冦。但是大成的船只制造也不行,主要还是依仗着咱们的多,加上长期以来,两国边境其实也持续不断的有冲突,那时候是先帝在位,为了有所保障,就同他们要了一位质子过来。”
古代两国联手抗击外敌,为了防止对方背后捅刀子,会要求交换质子以表诚意,并且以质子互相牵制,这是常有的事。
祁欢道:“大成的皇族是宇文氏。”
顾瞻点头:“但是他国中当时手握重兵的第一门阀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姬氏一族。先帝当时想看他们的诚意,索要的是大成皇帝唯一的嫡子,十二岁的太子宇文昇,镇国将军为表忠心,却是将自己嫡系里面最得宠的幼孙,陪同太子宇文昇一起送了来。”
祁欢虽然对政事所知不多,但是一家子男人都是混官场的,她多少也看过几本野史,打听了一些闲话。
大觐与大成边境,自十五年前那惨烈一战之后,现如今可谓水火不容。
但早在三四十年前,双方关系还没到这么恶劣时,联手抗击外敌的往事她也有所耳闻。
何况——
敌国太子在大觐这京城里一住就是八年,在当时绝对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很是为人所津津乐道。
祁欢斟酌道:“大成镇国将军府送过来这位幼子有什么不妥吗?还是……后来出什么事了,也或者他留在了我朝?”
“都没有。”顾瞻却是笑了,“对方遣送质子过来,是一份诚意,先帝既然没打算出尔反尔,自然会好生厚待他们。只不过姬氏的那位小公子,来时才刚六岁,实在太小。宇文昇在我朝八年,八年之后,海患逐渐平定,又兼之他国中老皇帝重病垂危,派人来接……当时先皇身子也不大好了,陛下……”
现在的皇帝是他亲姐夫,又兼之君臣有别,他私下说起,也有顾忌,语气就缓了一下:“陛下的性格过于温吞随和了,当时信王虎视眈眈,咱们自己朝中也是人心惶惶,自顾不暇。大成来人,先帝便痛快准了他们所求,归还了他们那位太子殿下。至于镇国将军府的那位小公子,自然也是全须全尾的跟着回去了。”
三十年前的旧事,他知道的这些也全部都是道听途说。
“六岁时被送过来,八年后……那他回去时,也不过才十四岁。”祁欢却在暗中估算姬氏这位小公子在京留下风流债的可能。
“应该是吧。”顾瞻道:“大成朝中这几十年里确实一直相对混乱,宇文昇九死一生,千里迢迢避开庶出兄弟的截杀回国,继承皇位之后,仅仅六年也就暴毙。但是他唯一的幼子便是出自镇国将军府的姬贵妃所生,姬氏一族,自然全力辅佐幼主。但他那一族,又实在过于庞大,家族内部勾心斗角也是不断。二十年前曾经大放异彩的姬氏最后一位家主姬云骁,据说就是曾经追随宇文昇来我朝为质的那位小公子。”
可能是同为武门世家,大成姬氏一族的陨落,多少叫他有几分感同身受,顾瞻的神情之间逐渐便见出几分暗淡。
“十七年前,纵使镇国将军府姬氏一族拼尽全力相护,宇文昇的儿子也没能坐稳那个皇位。出自宇文氏旁支的云安王举兵造反,夺下了大成帝位,姬氏族内也遭遇反叛,小皇帝被圈禁,身处帝京的镇国将军府一脉遭遇灭门之祸,直系血脉,无一幸免。”既然话题拉开,顾瞻就继续往下说,“现在他朝中剩下的姬氏族人,应该都是倒戈向了云安王的那些了,但是里面没了出类拔萃的人才,只剩些溜须拍马,曲意逢迎之辈。姬氏镇国将军府的头衔与封号,当年也一并被废止了。”
顾瞻交代的这些,信息量有点大。
祁欢一时整合不起来,也不好晾着他,就抛开不提。
既然顾瞻提到了大成那个乱糟糟的朝廷,祁欢也免不了多问:“大成现在的国君语文沧,不也是前两年经兵变登上帝位的,他也不是云安王嫡系那一支的吧?”
顾瞻扯了下嘴角,这却不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说:“云安王好战,尤其十五年前,与咱们边境一役,取我朝三座城池,此后更是好大喜功,四处征战,又想要往北继续朝我国领土推进,却屡屡不能如愿,据说是有些急怒攻心累下的宿疾,他也只在皇位上坐了四年便驾崩了。后来继位的皇帝贪图享乐,只想守成,纵情酒色,也没活几年。上一任皇帝还是云安王一脉,但已然被架空皇权,做了傀儡。他国中乌烟瘴气又乱了十来年,现在的语文沧……也算应运而生吧。”
祁欢扒拉着手指头数:“这三十年,我朝的皇权就牢牢的被咱们陛下握在手中,大成那边……这是已经换成第七个了?”
皇帝可真是个高危职业!
现在想想,她这穿的还挺有水平,穿在了国泰民安的大觐朝。
这要是一脚踩偏去了隔壁……
尤其是生在勋贵人家,只怕都跟着这一茬一茬的皇帝做了几次炮灰了吧!
顾瞻这回是当真连逗她两句的心情都没有,苦涩道:“帝王之位,就那么一个,总有人是不信天命,想要自己去搏的。”
大觐国中,虽然这三十年,就只在先帝驾崩之际出了一个信王的逆案,然后就一直风平浪静到现在。
可是——
皇帝的皇子们渐渐地大了,现在这朝中的局面属实不乐观。
要真叫他们闹起来,谁也不能保证后面三十年,大觐不会变成另一个大成。
祁欢原是不关心这些的。
她一个大家闺秀,一无实权,二不参政,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对古代的女子而言就是屁话,她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还指望她们去保家卫国啊?
但是祁欢同时又知道,身在顾瞻这个身份地位上,这些责任却是无法回避也不能逃避的。
“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太子殿下也在逐渐长成,其实单就目前而言,这朝中局势还是乐观的不是?”她软了语气,出声安慰。
照着原书的剧情,大觐朝后面确实很快就乱起来了。
好像是因为太子遇刺身亡之后,帝后二人都受了不小的刺激,尤其是皇帝,受到巨大打击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当时朝中只有云峥和云珩有能力角逐皇位,因着皇帝也再别无选择,他二人就肆无忌惮的明争起来。
然则,他俩要谋的是皇位,叶寻意却蛰伏在后,不断从中作梗,谋他们的命。
祁欢虽然拿不准原书的男主此刻究竟是在何处,但是有一条逻辑她是彻底理顺了的——
叶寻意和云珩之间苦大仇深,不死不休,所以她恨屋及乌,最后联络外敌把整个大觐云氏的政权推翻了,这个逻辑是完全成立的。
再至于那位迄今还身份神秘的男主——
照顾瞻所言,他应该就是大成镇国将军府的遗孤了。
镇国将军府虽然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可曾经威名赫赫,手握重兵的大成第一门阀的余威也是不容小觑。
按照正常逆袭小说的逻辑,那位男主现在指不定蹲在哪儿卧薪尝胆,随时准备着联络家族旧部,绝地反击呢!
男主恨的是大成的宇文氏皇族,女主恨的是大觐的云氏皇族……
然后两人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索性联手推翻了大觐和大成的现有皇权,建立起属于他们自己的崭新国度,从此皇帝和皇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后——
祁欢作为一个炮灰,实在是没那么容易想得开。
甚至于她突然有个不太成熟想法……
如果目前男女主还未胜利会师,是不是先发制人把叶寻意干掉,大觐就没有灭国风险了?
不不不,这不是在玩通关游戏,这个想法很异想天开,很危险。
现在两位皇子殿下都是叶寻意的疯狂粉丝,丞相大人叶才植也指着叶寻意助力他飞黄腾达,她要是出主意干掉叶寻意,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这三方势力给撕成渣。
舍生取义这回事,祁欢着实没那么高风亮节去做。
但她和叶寻意之间多少也是结了梁子了,干脆也不兜圈子,直接提醒顾瞻:“那个……我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是我小题大做,叶家那位三小姐既是和宁王、瑞王都有牵扯,你是不是也提醒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一下,叫他们多少也有个提防?”
如果叶寻意只是为了反抗叶夫人的压迫,在叶家门里折腾,只要不是想娶她的人家,没人在意她都做了些什么。
可如果此女的手真伸到了朝堂政务之上,确实就该引起重视了。
顾瞻并非盲目听从祁欢的指引,他慎重颔首:“我会提醒他们的。”
祁欢手上没证据,也不能多说。
她要说叶寻意将来会颠覆大觐朝廷,只怕叶寻意还没怎么样,她就会先被当成妖言惑众给抓起来。
两人聊了这么好半天,星罗是到了这会儿才慢悠悠的带人把那几个食盒给搬了过来。
祁欢看着桌上顾瞻今日新拿过来的那个,试着与他商量:“其实我母亲小厨房的厨娘手艺不错,你不用经常往我这送吃的。”
她其实明白,顾瞻的本意也不在送吃的上。
可他老是这么兴师动众的往自家跑,祁欢着实心理上有压力。
“好。我知道了。”顾瞻倒是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祁正钰等人都不在家,他不好一直在祁家这么干坐着,看看天色,便站起来道:“明日你几时出门?我来接你。”
祁欢:……
那你还不如每天来给我送食盒呢。
她没敢表现的太明显,只面有难色道:“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顾瞻明白她的顾虑。
横竖现在祁欢和秦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她又不反感与自己来往,他反而心平气和,什么都不急了。
“那好吧。”他说,“那我就先走了。”
祁欢原还怕他会不高兴,但是暗戳戳的察言观色,依旧只觉得他这脾气是好的出奇。
她带着人,亲自去大门口送他,顾瞻就搬着四五个偌大的食盒上马车走了。
等到折回门里,星罗就忍不住问祁欢:“这么说来,明日瑞王府的寿宴,顾世子也会去了?”
祁欢觉得顾瞻也是肯定会去,但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古代人相对保守,男女之间不方便单独约会,可是不约会,不接触,就凭着彼此的一点好感就一步到位的直接定亲成婚……
这程序她又接受不了。
现在就有一种她跟顾瞻是网友奔现了之后的那种半生不熟的怪异感。
家里祁云歌暂时被祁文景关起来了,该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她,因为这妹子实在是和余氏余姨娘一脉单传的没脑子。
通常别人家姑娘做了丢人现眼的事,都像岑氏处置凌妙妙那般,找个犄角旮旯远远地嫁了,毕竟吃了亏总要学乖的,就等着她认清现实,老实做人。
可祁云歌这样的,祁文景都怕好心给她找个婆家,她依旧不分轻重,嘴上没个把门的,继续给家里抹黑招祸。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置她,听说这几天都愁的睡不着觉了。
祁欢觉得这样很好,多少得叫他有点生存压力,不能凡事总指望杨氏和自己替他扛。
但是,她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还是叫上了祁长歌。
祁长歌这几天也精神萎靡,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是受到了巨大的人生冲击。
姐妹俩装扮一新,正往前院走,祁元辰就小尾巴似的追了出来:“阿姊出去玩,我也去。”
祁欢耐下性子哄他,跟他解释自己这不是出去玩,可好说歹说半天,这小东西就是不听。
要是去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去瑞王府赴宴,祁欢是绝不可能带他的。
最后愁的实在没办法,都打算自己也不去了,就带他出去玩一趟吧……
结果,他们姐弟三人正闹腾着,却见祁文晏从二院出来。
两姐妹立刻给他见礼:“三叔。”
祁文晏身后,除了他那个亲随手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还跟了四个人,搬着两口大箱子。
祁欢立刻意识到他这是要彻底从家里搬出去,心里不免紧张了一下:“三叔……”
她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别说祁文晏遇到这种事,如果换成是她,也早彻底断了和这奇葩一家人的来往,从此可得清净。
祁文晏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几个晚辈解释什么,只瞧了她们的装束一眼;“要出门?”
话音才落,方才还缠着祁欢的祁元辰却突然跟点了火的小炮仗似的,蹭的扑过去,又抱住了祁文晏,委屈巴巴的告状:“三叔,阿姊坏坏,她们去玩不要我。”
祁文晏自然知道两姐妹是去出局子,带个拖油瓶才奇怪呢。
他今日瞧着心情似是不错,祁元辰又狗皮膏药似的抱着他不撒手,他便弯身把孩子捞起来,径直绕开祁欢二人往外走:“今日我休沐,我带他半日吧。”
祁长歌从没见过自家三叔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不由的咋舌:“辰哥儿是吃了老虎胆吧?”
居然敢主动往三叔身上扑?就不怕被一脚踹飞啊?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走吧。”祁欢还怕自家三叔被上回那事儿刺激黑化了,看他这般也不像是会把祁元辰带出去卖了,却是彻底扫清了心上多日的阴霾,神清气爽。
姐妹俩登上马车朝瑞王府去,祁欢都做好了过去“偶遇”顾瞻的准备,结果……
刚下马车,却被秦颂给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