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已深,风未息,路不见行人,四处冷森。
漆黑的天空之中,乌黑厚重的一大片浓云完全遮挡住了柴桑城上天空之中的些许微弱光亮,让在黑夜之中原本能散发出璀璨光茫的星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压抑在人的头发,抑如江东如今危急的形势。
破虏将军府长史张昭跪坐于榻上,埋首一堆文案简牍之中,奋笔疾书,批复处置着江东六郡之烦杂政务,浑然不觉再过片刻天空就将放亮,四周几盏明亮的油灯照亮了屋中,昏黄的光线照耀在张昭鬓角,露出几根斑白银丝。
破虏将军府主记步骘坐于一旁,双手为了抵御深夜之寒气而兜于衣袖之中,双眼凝视着桌面之上那射出昏黄光线的灯蕊,一眨也不眨,仿佛那个燃烧着的灯蕊充满着奇异的引力力。
两人从天黑之时一直到现在一句也没有说,张昭是忙的没空说,而步骘则是不想说,处于这种略显尴尬的环境之中,两人却坦然自如。
半晌,步骘收回了凝视灯蕊的目光,像似感觉到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又像似想通了什么问题,轻叹一口气首先说道:“子布,主公年轻气盛,好勇争胜,不识深浅,硬要与曹军一战,那曹操岂是好惹之人。主公去年力斩黄祖,报了文台将军之旧仇后,便自以为可以延先人之余烈,竟破虏之威名。但曹操可不是黄祖,荆州兵亦无法与纵横北方的精锐曹兵相比,张邈、吕布、袁绍一个比一个强横,可最后如何,还不是败于曹操之手,素有盛名的刘玄德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四处避难。如今荆州八郡不战而降更是让曹操与我江东平分长江之险,如此形势之下又岂能再战。鲁子敬书生之见,陆伯言孺子之言,极尽挑唆之能事,但何以一惯主和的子布兄也会赞成与北军一战?”
张昭闻言蓦然便停下手中之笔,抬起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之中射出一丝锋利的寒芒直逼步骘,那种严肃无比的表情,那种傲气凌厉的气势侥是见惯风浪的步骘也吃了一惊。
“子山何出此言?吾何时又来主战之说?”
“骘晚间议会之时,依子布与程德谋计议之事推测尔。”步骘的脸上微有不愤之色。
张昭闻言脸上寒意更浓,也不理睬冷着脸的步骘自顾说道:“天下虽安,忘战必威;国家虽大,黩武必亡……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岂可轻言妄动?”
步骘冷哼一声,似是压不住心中怒火,喝声问道:“那议会之时,调令程德谋戒严全城、上禀主公封锁长江又是何意?”
张昭脸色极为冷肃,一字一句念道:“张某力主降曹非贪图个人富贵功名,只想免六郡之兵灾,延孙氏之基业。如今曹军势大,轻而易举便取下荆州,必欲趁势直取江东,扫平东南。此刻失去荆州之屏障,是战是和已非我江东一家之言。此刻一味示弱,曹孟德还只当我东吴之人被吓破了胆,已无一战之力,先战而后能合,若是我江东兵足将广,钱粮如山,即便是曹孟德想战,也需三思而后行,到时便多了几分回转之余地!今日之举不过是断曹军耳目,肃清内奸,以助将军全力迎战,以防不测,又何来主战之说?”
步骘索然动容,惊声叹道:“骘目光短浅,不解兄之言行,多有误解之处,望兄见谅。”
张昭惨然而笑,“江东之地,除了公瑾,又有何人能知我心意。”
步骘羞愧不堪,顿时僵立当场。
夏口之处情形与柴桑相若,漆黑的夜空,没有丝毫的光亮,冰冷的夜风也让十月的深夜凭空多了几分寒意。
年轻的刘封挺直身躯立于大江之畔,目睹漆黑的远处,聆听着江水拍打着岸边的声音,思绪飘飞。
他们这部士卒突出重围抵达夏口已有好几天,刘封在三日之前赶到江夏见过了刘表长子,如今的江夏郡守刘琦。
刘封与刘琦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事实上,两人也都是允文允武之才,不过侧重点不同而已。刘琦年幼之时虽然身份尊贵却由于蔡夫人的偏待而饱受欺辱,从小便与其弟刘琮隔阂重重,本该多姿多彩的童年失去了最好的玩伴。好在,刘表甚爱刘琦,所学皆言传身教,也让刘琦如其父一般风流倜傥。如今年纪轻轻便显得极为成熟稳健,初见刘封,看到这个传说之中凶悍绝伦以数千卒就能硬挡数万曹兵的表弟与他颇有相似之处便极为兴奋,硬要拉着刘封长住江夏。
谢绝了刘琦的邀请,刘封执意要留在夏口,等候义父的归来。刘琦看拗不过他便也随他去了,不过在曹军南下的这段时间里刘封的名气扶摇直止,如今名气太大,统领夏口一营士卒的讨虏校尉霍峻根本就不敢指挥刘封,江夏郡从事中郎伊籍于是提议转拜刘封为副军校尉,暂领夏口防备事,刘琦当即允诺。
这么多几天以来,刘备等人还未返回,让刘封内心之中焦急无比,冰冷的夜风吹打在刘封强壮的身躯之上,一阵接着一阵。结实的身躯犹若一尊铁塔丝毫不为所动,但满头披散的长发却没有任何的反抗力量,自顾随风摇摆。
冷风吹不动刘封的身躯,便从领口袖口钻进去,带着浓浓湿气的空气显得极外的冰冷。
刘封还未觉得如何,一旁坐于地上的夏口县令庞统却有些吃不消了,阵阵袭来的凉意,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轻声咳了起来。
轻咳之声将刘封从沉长的思绪之中拉回了现实之中,听着身旁庞统的轻咳之声,刘封有些过意不去,他不由扯过外衣轻罩在庞统身上,喃喃说道:“先生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夜深天寒,江边湿气甚重,如让风寒入体,封就罪大了。”
多加了一件外套也让原本感觉寒冷的庞统全身都温暖起来,听着刘封有些清稚的声音,看着一旁模糊的身影,庞统不由微微笑道:“公子岂非把我当成弱不禁风之人?”
刘封答道:“末将不敢,不过江边湿气太大,确实得小心为上,夏口一应事务都需仰仗先生处置打点,末将又岂敢有丝毫懈怠。”
庞统微微一笑,也不去争论,自顾说道:“公子其实不必担心左将军安危,莫看如今曹兵势大,其实不过强弩之末、外强中干而已,根本奈何不得左将军。”
刘封不由惊异问道:“先生高智,末将愚钝不知先生之意,还望说明。”
庞统继续说道:“如今曹兵分为两部,三十万北军为曹兵主力,虽然强悍不过不习水性、不明地理,在荆州水路交错之地战力必然大打折扣。而荆州新降之卒疑心未去,指挥不明,若要形成战力非长时间调整不可。曹兵北军还得预防其再生叛乱,以目前形势来看,荆州新降之卒不仅未增强曹兵战力,反而让三十万曹军施展不开来。如此形势之下,即便是陷入曹军重围之中,以关张赵三位将军之勇,想要斩将想敌突围而去,亦是易如反掌一般。”
刘封一想庞统之言确是极有道理,不过很快就轻轻摇头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曹军有一支精锐骑卒战力非凡,虽只千余人,但比之曹军五万前军亦毫不逊色,前番与敌人交手,若不是利用山坡之地利优势,恐怕我等众人皆已命丧江北了。”
庞统听闻丝毫不放在心上,侃侃说道:“公子请放心,如此精锐之兵以曹操此人之奸诈,是断然不会用来与左将军手下硬拼的。”
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沉寂在寒风之中默然不语的刘封,庞统继续说道:“公子可曾考虑过,即便是左将军大人安然撤回江夏已后,又如何来面对眼前的形势?”
刘封一窒,茫然的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封心悬义父安危,方寸已混,不曾考虑如此深远,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矮小黑瘦,长相粗俗之庞统在这短短几日的时间之内,与刘封相处的极为融洽,就如多年老友一般怡然自得,听到刘封之言,庞统也不推委幽然说道:“何为战争?战争不过就是政治的一种手段,一种为了达到目的而采用的最血腥的一种手段。”
“曹操又为何要南征荆州?”庞统自问自答,也不等刘封回话便径自说道:“那是为了让朝堂之上所有反对的声音消失。”
“简单的说,就是为了他手中的权力,为了能更好的控制朝堂。”
对着侃侃面谈的庞统,只顾着担心义父等人安危的刘封已是彻底的呆了,虽然他读的书不少但却很难联系到这残酷的现实中来,更是第一次听到庞统的这种论调。
这时,刘封也忘了刚才提醒庞统早些休息之时,盘坐于地,仔细聆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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