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名义上我已经来过一次深圳,就由我指着路让鲁薇一路开到酒店,在酒店跟另外三个姑娘会合之后才考虑晚饭的问题。按照我的意思,既然都到深圳了,最好去尝尝客家菜,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也要尽量考虑让大家的需求。这几个人的口味不尽相同,倒不如统一口径,吃起来也舒坦。
我知道在蛇口那里有一家不错的客家菜馆,当年我去的时候据说已经是十多年的老店了,想来1996年也还是能找得到。五个人一台车把我们拉到那里,我指点食谱激昂菜单了一把,鲁薇与我认识多年,自然知道我对美食之研究远高于其他领域,包括经济和投资,所以大胆放手让我点菜。
一顿饭下来,虽然诸人不太习惯南方口味,依然吃得尽兴,客家酒之淡,连我喝了几杯都没有感觉。我在吃饭和交钱的时候适时地飞了几个段子,逗得姑娘们笑个不停,我也就在这笑当中抽空把帐结了。
吃完饭,我们出了饭店,深圳晚上的风没有那么热,吃得有点出汗的人站在风中一吹,在微热中升起一丝凉意,让人觉得只有那么舒服了。我和鲁薇走在前面,三个姑娘跟在后面。从饭店门口到免费停车位不过十几米的路,我们走的很慢,也正是因为很慢,我看见前面有人在争吵。
一个曾经改变过我命运的小姑娘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死命地拉着一个小个子青年的手在喊。
“我妈不想见你,你走,你走!”
我看见这个场面,一下傻了。
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依然是希望和艾琳再见面的,所以下意识选择了蛇口附近的饭店来吃东西。
但我完全没想到,没什么悬念地就又见到她了。仿佛被石化魔法击中一般,我呆住,脑海中关于艾琳的一切都再次清晰起来。
且让我回忆一下艾琳向我描述的1996年时她的家境。
我认识她是在2000年下半年,那时的她开朗成熟,完全看不出是18岁小姑娘的模样,在一群朋友当中我和她最小,心态和感兴趣的话题却也最接近,我们慢慢接触,小心翼翼而笨拙地互相试探、旁敲侧击,最后终于明确双方心意,开始了稳定而充满趣味的交往。
后来艾琳告诉我,她之所以小小年纪就懂得什么时候该开朗什么时候该内敛,完全是因为几年里过的一直是接近单亲生活的缘故。
在她12岁那年,她父亲开始去香港工作,由于母亲在深圳工作不错,两人决定暂时分居,分别赚钱为孩子的将来打算。到96年,他父亲又跟香港的亲戚去了加拿大寻觅合适的投资人。这当中她曾经去香港读过几年书,无论在香港还是深圳,她都只能跟父母其中的一个过。也是由于父母都很忙,从12岁开始她就一直照顾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艾琳过的日子和我有些类似,这也是我们走到一起的另一个原因。
艾琳曾经跟我提过,她父亲有一个弟弟嗜赌成性,以前经常向他父亲借钱,后来他父亲走了之后就来他家里耍赖、借钱,并扬言如果不给钱就要上门找麻烦。而艾琳的父亲是个比较护短的人,每次只是给自己弟弟钱了事。这个事就算几年后她跟我提起时依然一脸愤愤,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甚至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艾琳趴在我肩头说:“如果那时我狠狠心,真想一棍子敲死他。”
我记得当时我听得心中满是怜惜,忍不住抱起她轻吻她的眼角。
如今站在这里,站在尚未与她产生任何纠葛的1996年,我面对她又该如何呢?
我正在乱糟糟地想着过往的事,猛然听艾琳尖叫一声,原来是她小舅推了她一把,就打算动手。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冲过去,一把将艾琳拽了过来,躲开她小舅的一巴掌。
我自己都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个动作已经把我和艾琳又一次牵扯到了一起。后悔这种事是没可能有真正在生活中起到什么作用的,我也不敢在这种麻烦的时刻后悔,对身后几个姑娘喊了一声:“有人欺负小姑娘,弄他!”
三个姑娘正吃饱了没地方消食呢,看见一个大老爷们要打小姑娘都有些不爽,听我一句话之后俩人抢过去制住那个小子青年,另外一人小腿高抬就是一下,我看了在心里都咧下嘴,真疼……
“轻点儿……”我扭头看了还在被我抓着手的艾琳,心中一阵慌乱,把手放开。“深圳医院不便宜,打坏了咱们可没钱赔人家……”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让所有人都笑了,三个姑娘动手稍微轻了一点。北方人的某些方面在长江以南的各地都很有名,那个男青年听见三个姑娘骂人用的是东北口音,当时就老实了。
我看了一眼身边眼圈有点红的艾琳,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淡淡地问:“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吧。”
其实她家住哪里我能不知道么?看着这个未来几年后成为我女朋友的小姑娘,我心中一阵难过。
至今为止,我依然不知道艾琳为什么离开我,因为还没来得及询问相关的人,我已经遇到了那次意外。
艾琳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擦了一下眼睛,低头轻轻抽了一下鼻子。那一瞬间,即使她现在还很小,我依然有把她一把拥入怀中的冲动。
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没救了,赶紧扭头对鲁薇说:“鲁姐,麻烦你送这位小妹妹回家吧。我想她家离这应该不太远。”
艾琳又抽了一下鼻子:“谢谢,不用了,我家就在旁边那栋楼。”
我默默点头,让鲁薇递给艾琳一张名片:“这是我们在深圳办事处的电话,有麻烦的话打电话说是周行文的朋友,我们都会尽量帮你解决。”
艾琳犹疑了一下,接过名片。
我看看蹲在地上被打得吐酸水的艾琳的舅舅,对三个姑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说:“陪这位妹妹回家吧,我们把车留给你,打车回去。”
那姑娘接过鲁薇递过去的钥匙,朝艾琳笑了一下。
我和鲁薇对艾琳挥挥手,红着眼睛的小姑娘对我们勉强笑笑,没说什么走了。
看她走出几步,我和鲁薇她们转生正要走,小姑娘回头朝我大声说:“我叫艾琳,谢谢你!”
我没回头,向后挥挥手。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叫艾琳……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还知道你喜欢吃北方面食,喜欢冰淇淋,怕烫的食物和汤,到20岁还很怕一个人过马路,懂两种外语,18岁时身高173公分,体重55公斤,最喜欢的作家是李碧华和阿嘉莎-克里斯蒂,最喜欢的人曾经是我……
这些我都知道。
我笑着看她的笑脸,大声说:“不客气,我叫周行文,很高兴认识你!”
在她身后沉默的城市啊,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又陌生?
鲁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种女人的敏感实在是……我算是怕了。
为了不再露怯,我跟着鲁薇她们慢慢走到路边,我神色如常地喊车,心中绞痛不已。
回到酒店,我倒头就睡,连给周广成挂电话的事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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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我们几人去到宝安的工厂看姜博士,本来打算下午或者晚上去香港那边看看电视台情况,但鲁薇见我没什么精神,直接叫人过来汇报算了。反正凤凰卫视的老板不止一个,我们看不看还不是一样?
不过我倒是留了一点心眼,仔细观察并询问过了,嘉诚哥的电视台收视率似乎起点并不高,哪怕是平时在饭店里也很少有人看本港台和国际台,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同志们大概看惯了未经过“净化”的香台节目,对这种嚼过一遍才敢对内地放的电视节目没什么兴趣。倒是星空卫视自从卖给默多克之后倒是身价一路飙升,尽管营业上来看是亏损的,也比当初在李家少爷手中的时候要强多了。
当然,买下星空卫视的默多克目标不仅仅是一个电视台从几亿升值到几百亿的漫长过程——对他的年纪来说,几年已经很漫长了。他的目标是中国和印度两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他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两个国家站稳脚跟,并把自己那一套盈利模式引入到这两个发展中国家来。
所有人都知道,发展中国家是世界上最大的未开拓市场,只要一旦该国家政策相应的开放了,立刻一群苍蝇闻着味儿一样,都涌进来了。其实就算政策不开放,也总有人使劲往里钻,毕竟很多公司企业都是百年以上历史了,这些眼光和经验还是有的。在一些传统行业上,中国人几乎占不到便宜不仅仅是给外国公司优惠政策的缘故,更多原因是经验不足,完全没能形成体系的战斗力跟人一比立刻就败了。
所以我挑了出版和传媒这个行业入手参与竞争,虽然搞舆论糊弄大众未必是中国人几千年来文化当中最精华的部分,但占领了一定程度的传媒市场份额之后不管干什么都方便才是真格的。这些东西有用,能影响很多人,改变很多人。我需要的,是改变人心的力量,而不是换一麻袋钞票砸死人的力量。
暂时先不管李泽楷的那个盈通科技和嘉诚哥给他斥资的9250万美刀,网络概念股搞起来我比他有经验有本钱,目前我最应该做的就是稳住默多克那条老狐狸,让他的一些花招稍微没用一点。
默多克对亚洲市场十分重视,他手中的电视频道不少,如果能进入中国和印度两三个,基本上此人就可以在同行面前大声吐痰高笑而没人敢吭声了。所以这个人目前的姿态是完全地面向中国政府示好,譬如不给彭定康出自传,减少国外电视台中对于中国的负面报道等等。按照商业情报上显示的资料表明,他的预期目标是在2000年或者2001年内让星空卫视落地中国大陆。
实际上这个目标他确实能实现,他的儿子目前正因为凤凰卫视的关系频繁穿梭于中国北京、武汉、天津和广州之间。我很恶意地揣测了一下那些默多克家族的人怎么看太阳电子的,大概那些人觉得我们不过是一些卖盗版光盘普及器材的中国企业家吧?
96年到97年,中国不少暴富起来的企业家在国际市场上做了奇怪而愚蠢的事,譬如牟其中的南德集团花巨资购买美国人不要的卫星,譬如一些地方政府和企业合资引进没有经过严密证实的“高新技术”。当然在默多克看来,太阳电子肯控股凤凰,绝对不是那么傻的类型,不过也不会高估我们就是了。
事实上,对我们来说,VCD的普及确实比电视台的发展要更实际和急切一些。
最少,电视台不会过时,VCD技术再有三年左右就已经开始过时了。
因为销售额超过预计期望值而异常高兴的姜博士满面红光地接待了我们,向我们展示他发明的新的加密和解码技术。鲁薇身为总公司前来振奋士气的代表人物,亲自到各个车间和生产线去跟基层的工人们聊天,而且现场许诺提高待遇。这种事儿对提高士气很有好处,一段时间一次,人就是一种不管给他多少好处到一旦习惯都会继续懒惰的生物,所以我总觉得隔三差五弄点什么事儿激发活力是比较好的做法。
参观完毕之后,我嘱咐姜博士:“新技术一定要保密,对外可以公开的解码和加密技术可以注册专利之后随便放,让大家习惯这种新格式,等到普及率到了一定程度,嘿嘿……”
姜博士心领神会。
我和鲁薇在深圳又留一天,鲁薇处理了一些姜博士拿不定主意的决定,大家正准备启程打道回府,我才想起关于周广成让我给他打电话的事。
赶紧给周广成拨电话过去,还是不通。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回去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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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鲁薇回到酒店,在房间收拾东西准备走,听见敲门声。
我一开门,是鲁薇,手里拿着电话。
“找你的,”鲁薇笑呵呵看着我,“那天晚上的小姑娘。”
我一阵心慌,接过电话。鲁薇看我的窘迫样儿,也不说什么,转身回房间去了。
“喂?”怯生生的小声音,艾琳那时候还很LOLI,不像后来,成熟得要命。
“喂?你好,我是周行文。”我尽量压住激动,放慢语气,和1996年的艾琳打交道我可没经验。
“我按名片上的电话找你,他们让我打这个电话。”即使是年纪这么小,艾琳说话也已经十分接近后来的她了,“那天我情绪太激动,没有好好谢谢你,我只是想打一个电话道谢。”
“我明白。”我说,“你也不用领情,碰到谁看见这种事都不会在旁边看着不管的,你……他没再去找你麻烦吧?”
我差点说成“你舅舅”了,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这种话一旦说错,敏感的艾琳肯定会起疑。别看她年纪小,我听说这丫头10岁出头的时候已经猴精了,后来那份成熟那是返朴归真的结果。
“没有。”艾琳在电话那边咯咯直笑,笑得我心跳蠢蠢欲动,“好像被你们吓到了。”
我摸摸胸口,在心脏狂跳的同时喘了口气道:“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对女孩子动手都不对。”
艾琳显然不太会说话,轻轻地附和了一声,我们都有点沉默。
“我晚上离开深圳。”我笑着说,“祝我一路顺风吧。”
“嗯,祝你一路顺风。”
“有事打这个电话,找得到我,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我们认识就是缘分,能帮忙的我都会帮。”我飞快地说,“认识你很高兴,真的。”
“我也是,谢谢你。一路小心,下次来深圳记得来看我哦。”
“一定一定。”
我手忙脚断地挂掉电话,拿着电话去敲鲁薇的门。
开门的鲁薇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样?说的开心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把电话递给鲁薇,电话还没离手,我自己怀里的手机响了。
接了电话之后,我听见周广成的声音。
听一句,我脸色沉下去一点,等周广成说完之后,我觉得我的脸已经可以低于海平面了。
抬头,我问鲁薇:“鲁姐,要是有人卷了你几个个亿走,你会不会生气?”
鲁薇笑了:“我哪有几个亿给人卷啊?”
我一字一句地道:“这、事、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