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众人均感尴尬,一时无人说话,室中陡然寂静下来,只闻那掌柜算珠之声滴答作响,间杂着炭火的爆裂之音,那瞎子说完此话后却又依旧一言不发,便如本不存在一般。
就在这当口,却听屋外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关玉平性格内向,长于内功,耳力甚好,此刻凝神一听,已知有四骑正向客栈行来,遂向铁服屈道,“大师兄,有四个会家子到。”
铁服屈侧耳凝神,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师弟好耳力,这几年内力大进啊,纯阳内息快得师父真传了。”
关玉平失笑道,“师兄笑话了,我那及师兄内力深厚,师父常言及,大师兄的落日禅劲早已不弱于他。”林雪康听得两人言语,哈哈一笑道:“师兄们互吹互擂,也不怕羞,来人尚在五十余丈外,却说得宛若真见一般。”
华山七子间向来情谊深厚,恩师顾晓叶原也属不拘小节之人,故华山七子间一向言语无忌,与其它武林门派颇多不同。
话说间,马蹄声近,门口一阵嘲杂的马嘶声,不止华山派,冷氏兄弟等武人,就连普通商贾旅人也知道又有人要前来投宿,不由埋怨声再度四起。
那冷无伤更是朝掌柜高声道:“你要是再让人进来,我把客栈也给拆了!”那掌柜一脸无辜样,喃喃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却见大门喀吱一声被人推开,一阵寒风灌室而入,屋内烛火为之一摇。一个冰冷而悦耳的女声应门而入:“我倒要看看,天下那有我进不得的客栈。”随声而入的,却是一个红衣白裘,容颜如玉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秀眉瑶鼻,双眸如星,端得是一人间绝色,现时脸上两道新月眉紧蹙在一起,然而眼神却锐利如电,朝众人扫视而过,冷冷的艳光所至,让人不敢直视其面。
韩然一见此女,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忽然而至的几人,竟然正是那日和郭方一道东行去道林别院时,在路上所见的那刁莽女子。当日她扬鞭处,电光火石间就把巨石击碎的那一瞬,韩然至今还记忆犹新。
看到此女,韩然很自然的就想起横死的兄弟郭方,看着佳人容颜依旧,郭方却已经远在天国。心中不由一阵戚凉。于是韩然赶紧低下头去。毕竟当日他们气愤之下胡乱指路,虽然早已经事隔多日,但如果被这女魔头惦记起来,可是件大麻烦的事。
这红衣女子目光过处,看见华山数子坐身处放有兵刃,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下铁服屈等人,对着显是众人之首的铁服屈冷声道:“不让人进客栈的就是你吗?”
铁服屈脸现苦笑,摇了摇头,见这女子右手中剑挂上系着一块青铁铭牌,不由脸上泛出微笑。正要答话间。却听门外有温文爽朗的男声笑道:“戚师妹,你也忒武断了,铁师兄向来豪气干云,任侠仗义,又如何会拒人于门外。”
话说间,一个英气男子慢步走入店堂,朝着铁服屈和关玉平、林雪康各抱拳一揖,朗声道:“铁师兄,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地遇上你们,真是明远的福气!”
铁服屈赶紧站起回礼,立身抱拳一鞠,对这方入门的男子道:“一别经年,明远更见风神俊朗了。”
这自称明远的男子道:“想不到在此偏僻之地能遇上诸位师兄,真是至巧之极。”回头对那黄衣女子道:“戚师妹,你也忒门冒失了,这位乃是华山派的铁师兄。”
那红衣女子撅了撅嘴,扫视了铁服屈一眼,道:“原来是华山的师哥,铁师哥侠名远播,小妹一时冒犯,还请见谅。”
铁服屈谦道:“不敢不敢,这位应该就是戚师妹吧,十二年前傅师叔到华山与恩师会晤,说起新收了一个戚姓师妹,武学天资非凡,三年前蜀山剑会戚师妹未曾到会,恩师还曾甚为遗憾,今天一见,果然神采出众,显已得傅师叔真传。”
这戚姓女子听得铁服屈夸赞,不由脸现红晕,心下暗道:“看不出这铁服屈人看着老土,说话倒精灵得紧。”韩然暗瞅了一眼红衣女子,心中稍觉郁闷,暗想以她的年纪,应该比我还小着好几岁,居然就已经学武十二年,难怪哪天竟能一鞭碎石。
这时门外又走进身着青、白二色的两名婀娜女子,均是长发垂肩,青丽无端。其中那白色女子向铁服屈等华山众人敬了一礼,道:“白郁秋见过铁师兄,关师兄。”
韩然对这白郁秋倒还算有些好感,毕竟当时她对自己和郭方尚算礼貌,这下不由心中微笑,暗想这女子白衣白马也就算了,原来姓也竟然是白。
关玉平哈哈一笑,站起身道:“原来白师妹也来了,这位想必就是傅师叔的关门弟子钟师妹啦?”说着望向那年方十六七的青衣少女。白郁秋点了点头,指着那粉衣少女道“钟师妹,你第一次下山,我来给你引见,这几位就是华山派的诸位师兄。”
说罢一一介绍,铁服屈也向青城诸位女子介绍了七师弟林雪康,林雪康年纪正轻,怱见这多么多绝色女子,神情间不由有些尴尬,脸上倒不由红了,引得两位师哥一阵好笑。
韩然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寒喧着,他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也算非常之强,只是片刻之间,已经把这几人的来历给摸清。
原来这三男一女,都是川中青城门下,那俊朗青年名叫任明远,是青城门主“裂云剑”傅道人傅天树的大徒弟,其余三女却均是傅天树之妻孙秀贞的徒儿,温文尔雅的那一个名叫白郁秋,有些霸道的那个叫红衣女子姓名有点怪异,叫戚小伤,最年幼的那个青衫少女则名叫钟莹。
从华山众人的恭维之中,韩然推知,这傅天树也算一代武林宗师,坐镇西南武林,门下弟子逾百。那三个女子虽然算是妻子门下弟子,但他爱妻及徒,也向来疼爱这三个女徒,尽心以授,这四女也不负其所望,虽年轻均尚轻,已在江湖闯出好大名声。这次却也同样是为了替剑意阁的阁主屈南飞贺寿而来。
华山,青城均属武林正派名门,顾晓叶与傅天树更是交情非浅,故门下弟子虽不常见,也均关系融洽,此刻异地重逢,虽男女有别,欣喜之下,自是寒喧不止。
那大堂中众人除冷氏兄弟等少数武人外,虽不明这几女子是何身份,但见四女均手中提剑,又与铁服屈等相识,那敢再出声埋怨。冷氏兄弟所在的浊剑门与青城派同在蜀中,均为蜀中百年望门,渊源缠织,此刻知道来者是青城门下,只好默然低下头去,闷头喝酒,那还再提什么砸店之事。
韩然更是怕被这戚小伤给认出,一直低着头。幸好他虽离众人甚近,但屋中各色装束的人实在太多,戚小伤并没有注意于他。
寒喧一阵之后,那红衣女子戚小伤朝那店掌柜道:“掌柜家的,开两间干净上房。”
那掌柜一脸郁闷样,喃喃道:“这位客官,你也看见了,咱们这乡村野店,能有几间上房,这大堂里都挤满人了,我那还有本事帮你找干净上房,只怕就是你们愿意……”
话虽未尽,意思很明显,也就是即使四位女客愿意和一干男人挤在大堂里,也怕不够位了。戚小伤冷冷笑道:“你当我们付不起房钱呀?”
那掌柜一脸无辜:“这位客官此话从何说起,我们开门做生意,只想宾客盈门,那敢得罪你们。”说罢偷偷瞄了一眼戚小伤手中铁剑,心下狂念阿弥陀佛。
关玉平道:“戚师妹且莫着急,此处虽挤,不过大家武林儿女,也不须太注重小节,难得大家相聚,不如我们再挪挪,腾出地方四位让师妹就坐吧,此刻外面北风猛烈,我看天色,似乎要下雪的样子,不若我们在此小息一晚,明儿一道上路往剑意阁去如何。”
白郁秋也微微一笑,道:“戚师妹,关师兄的话说的不错,我们自一路过来,几十里内也就看到这么一家客栈了,现在外面天气已变,铁师哥他们又在这,不若我们就在此将就将就呆一晚吧。”
其实戚小伤初进门时,早已经把门内情形看得明白,不过气还未消罢了,此刻听得关玉平和白郁秋都如此说,便朝任明远和钟莹道:“你们怎么说?”钟莹笑道:“白师姐怎么说便怎么好。”
白郁秋也笑道:“反正我今天是不想再走了,你看我手都冻的通红。”说着伸出右手,果然一只玉手上冻得红里透白,煞是好看。
没等铁服屈等说话,那些商贾旅人听得几人对话,竟然是坚持要在此留下,那还敢多言,赶紧三三俩俩互相推让,竟然又挪出一块空间来。倒也均没有什么不情愿的,要知青城众女均是绝色之姿,寻常难得一见,众人虽不敢心有歹意,却也极希望这寒冷夜晚有美女相伴,此乃人之常情。
那掌柜眼见又做得生意,心下更是高兴,但嘴上仍是叫骂道:“阿飞,你还不赶紧来收拾收拾,给几位姑娘送上酒菜”。这话音一出,铁服屈与关玉平刚才被青城门下到来所冲淡的疑惑心情均又凝上心来,不由相互对视一眼,均朝厨房方向望去。
但见那名唤阿飞的小厮慢慢站将起来,进了厨房,抬了些牛肉馒头出来,微微抬头看了掌柜一眼,颤声道:“东家,进的青菜都吃完了,就只得这些了。”
那掌柜横了他一眼,骂道:“那还不赶紧送过去,想饿了几个客官不是?”
阿飞唯诺了一声,把牛肉和白面馒头抬送到青城派人前面案几上,低声道:“几位客官,可要点上好的汾酒。”
白郁秋忙道:“不用了,我们不喝酒的。”谁料此话一出,那少年脸上莫名的抽蹙了一下,一闪而逝。关玉平一直觉得这爷孙二人有诡异之处,是以一直特别注视这孩子的一举一动,此刻忽见这孩子的神情,心下更是疑惑,却说不出什么不对劲的。
那被唤做阿飞的少年见四女说不喝酒,忙道:“那我给几位客官上茶。”不待青城四女回答,自径去厨房去了,不一会冲了一壶热茶出来,便给四女分别斟上。
然后又一个个挨着帮其余众人倒满茶水,到了韩然面前时,见韩然不但酒杯满满,而且茶水也没进一口,不由道:“客官,请喝点茶水,我再替你满上。”
韩然平时倒也非不喝酒之人,只是从一进来后,就一直在凝神倾听各人的聊天,生怕错过了什么有用信息,后来更见情况微妙,是以每次都是浅尝即止。可说全数加上,也不及一口之数,可以说连酒味都没感觉出来,那像其他众人,听得铁服屈请客,都是畅开了嘴的大喝,生怕少喝一口就喝不到似的。
现在见这少年身形佝偻瘦小,此刻费力提着一大壶热茶,面门上一阵热汗溢出,便如大病缠身,混身无力一般,不由心不下忍,道:“不用了,我先喝完自己这杯。”
然而阿飞却站着不动,执意道:“水凉了,不如我替你换一杯。”韩然本已经举杯在手,摸了一下,果然已经水温冰凉。
韩然自进这个时空以后,平日里场景一日一变,不论梦中多如何多苦厄,倒也还算能接收,但最不堪忍受的就是解手之事。小解倒无所谓,大解可是相当麻烦。
宋时虽然纸张已经算是普及,手纸一物已经出现,但韩然自进入这时代以来,基本都是在死城和山林中穿梭,那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唯一能忍受的解法方法是撕下身上衣服,用破布擦腚。在和觉远他们长途跋涉之时,每日里觉远、明净二人常常诧异于他的袖口日渐短小,想起这事来还尴尬异常。
现在感觉到水凉,一下赶紧停住,暗想这天气转冷,若再喝了凉水拉肚的话,可比受刑还惨。当下道:“行,那麻烦你帮我换一杯!”
这时青城师兄妹四人坐定,便以茶代酒,和华山众师兄相谈起来。任明远对铁服屈道:“这次屈阁主六十大寿,顾师伯可会亲至?”
铁服屈答道:“师父和屈阁主相交数十年,本来是该亲自前去的,不过师娘从年中开始就一直身体不适,师父担心师娘身体,不忍远离,故命我们代为前往。”任明远点了点头,道:“顾师伯和叶女侠神仙侠侣,夫妻情深,真叫人敬仰羡慕。”
铁服屈道:“那这次傅师叔和白师叔可会前往剑意阁?”温若水道:“师娘原本就是剑意阁中人,这个自然是要亲自前往的。”关玉平插口道:“原来白师叔是剑意阁中人,难怪上次蜀山剑会,白师叔一套散花剑法果如天女散花,和剑意阁的拭雪剑法浑然天成,让人大开眼界。”
白郁秋微微一笑,道:“其实师娘本是屈阁主的外甥女,剑法系出一格,不过后来和师父一块入主青城,才又把青城剑法的轻灵与剑意阁的狂放重新融合在一起。”
关玉平点头道:“原也只有白师叔这种人物,才能融两派武学为一体,不着痕迹,浑然天成。”林雪康当时年少,未及得参与三年前的蜀山剑会,此刻听得心痒,道:“什么时候真要去青城向白师叔讨教几招,不知白师叔肯不肯传授几招于我。”
此言一出,青城众女皆笑将起来,年纪最小的钟莹亦忍不住取笑道:“这散花剑法本是女子所练,不知道林师哥舞将起来,会是整生模样。”
关玉平也逗笑道:“雪康要真学会了散花剑法,岂不是要学你六师哥,二十多岁还娶不到老婆。”只说得林雪康一脸通红,大是尴尬。只韩然听得心下好笑,暗想换了在现代都市,三四十岁才结婚,可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在这里,却居然可以成为笑柄。
铁服屈见林雪康尴尬,忙转移话题道:“却不知傅师叔和白师叔却为何不与四位同行?”
任明远答道:“师父师娘这次和我们几个师弟师妹原本是一块下山的,其实不过我们此行,除了替屈阁主祝寿外,师父原还准备去潭州城办点事,却不料行至洞庭湖一带,遇上有人在此聚众造反不说,还遇上了一班魔教妖人趁乱作恶,师父师娘便让我们先行去潭州办事,然后再先行赶赴剑意阁禀告屈阁主,他们则和几个师弟一起继续去追歼负伤逃窜的妖人,所以我们才会和师父师娘分开的。”
铁服屈叹道:“傅师叔、白师叔忠肝侠义,除魔卫道,真是让人敬佩不已。”
戚小伤道:“诛杀妖人,本为武林正道份内之事,不过师父师娘说,那逃窜的几个妖人颇有些厉害之处,一旦让他们恢复元气,只怕他日坐大,将成为武林遗祸,所以这才让我们先行一步,他们自去追击。”
林雪康好奇道:“却不知是何魔教妖人,居然有如此本事,还能从傅师叔,白师叔手下逃窜。”
白郁秋叹了口气道:“这几个妖人确实不简单,听师父说,其中有个叫常伤心的魔人更是魔教中的护法,咱们的祝师弟,杨师弟就是命丧他手中。”说着眼圈一红,忆起同门情谊,不由一阵伤神。一边年幼的钟莹更是忍不住拭泪。
铁服屈大心惊,道:“常伤心?莫非就是人称白无常的常伤心?”林雪康问道:“这是什么人物?我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
铁服屈叹了口气,道:“魔教至教主副教主以下,十堂口以上,中间还有二散人五护法,这五个护法各有幻术,分别为天眼、心鼓、魔音、驭兽和潜行,功力非凡。这握有心鼓之术的,便是白无常常伤心了”。说着轻叹一声,续道:“你风二师兄的眼伤,便是拜他所赐。”
林雪康大惊:“二师兄左眼,被是被这常伤心所伤的吗?”说罢一脸的不可思议。
关玉平道:“不错,你风二师哥的左眼,就是被这妖人所伤,那时你方入门,还尚年幼,所以不曾得知”。林雪康一脸惊奇,喃喃道:“难怪这人能从傅师叔的手下逃脱,原来有此等本事?”
这话听在青城众人耳中,颇有些刺耳,那戚小伤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常伤心,那有传说中这么厉害,交战不过数十会合,就惧于师父师娘威名,掉头鼠窜罢了,要不是魔教妖人众多,师父师娘一时腾不出手来,那会被他逃掉,不过不出数日,定当被师父师娘追上,取了他首级。替师弟报仇。”
说着她也黯然神伤,眼眶泪光闪动,道:“只是可惜了杨师弟、祝师弟不幸遇害。”
铁服屈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常伤心恶贯满盈,这此落在傅师叔,白师叔手下,直是无处可逃,必当伏诛。”
戚小伤点了点头,道:“不错,师父常言及除恶务尽,对这些妖魔鬼怪,自是要一歼到底,不然只会让他们继续为祸人间。”
“嘿嘿,好一个除恶务尽!”一阵刺眼的混浊之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华山众人和韩然听在耳中,无须多猜,自知道又是那方才屡次莫名出声的老者。
戚小伤却不知是何人所说,神色一变,四处一望,怒道:“谁在鬼鬼祟祟的说话,给我滚出来?”只听那老者这次却答话了:“嘿嘿,常伤心虽然不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傅小子要想取他首级,再练十年也怕未够。”
这话一出,青城门下均是脸上变色,白郁秋怒声道“何方高人,不要藏头躲尾的,请出来一见。”
那掌柜见瞎眼老头又忽然多话,虽不明就里,仍忙不迭骂道:“死瞎子你胡说什么,是不是想我把你给撵出去?”
那知这一次那老头并没有理会他言,喃喃道“阿飞,你把我推出来!喝了这么半天,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那瘦弱少年嗯了一声,从他旁边立起身来,搀扶着把他送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