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老乡你快去把兵当,别叫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老婆孩子遭了殃你才把兵当。 你别说日本来了难找我,你东藏西躲不当兵,咱们亡了国看你还住哪里躲……”一个十七八岁的八路军小战士,站在路边,指挥一群与他年龄相仿的士兵,向过往的行人唱这首《当兵歌》。
陈卅的老八团进入山东已经整整过去三个月,队伍正在迅速壮大,一些原本是战士的新兵蛋子,经过几次战斗后,基本都被提拔成了班长、排长。
赵潜已经是排长了,无论走到哪儿,屁股后头总是跟着几十个弟兄。用一营长江永的话说,那就是“他现在牛性了”。
赵潜打仗是把好手,否则他也不可能在人才辈出的老八团里脱颖而出。在长亘收拾照屋大队的时候,赵潜第一次上战场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战术手段——抡巴掌一路扇过去,直扇得小鬼子头重脚轻晕头转向。当时有个不开眼的日军上尉想拿他开刀,结果刀没劈到赵潜,脖子却被赵潜揪住了,一连串电光霹雳大巴掌甩过去,那上尉的脸,从此便“上了位”——这还不算,战后回到日本,据说他老婆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宁可寻死上吊,也不愿意与之同房。
赵潜并不像其他新兵那样,冒冒失失找领导要枪。当他看到战友们都是清一色三八大盖,登时心里就有了数。第一次上战场,他仅凭一己之力,便缴获了十二支三八大盖,不但挂得满身都是,而且还专门在当官的面前臭显。因此“赵潜”这个名字,就连老八团的团长、政委,也都耳熟能详。
赵潜面相憨厚,可面相憨厚的人不一定头脑简单。老八团上下都喜欢他,喜欢他能打仗,喜欢他会来事儿。
如果身上只剩下一块饼子,某些人或许将它送给领导,或许留给部下。而赵潜呢?则是一掰两半(不均匀的地方用刺刀切匀),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一半送给领导,一半留给战士。所以大家为什么都拿他当宝贝,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大巴掌”的绰号,在老八团里也这么叫。曾经有一次,政委郭仲良听说了他那神奇的大巴掌,便特意骑马从三十里外的团部赶到驻地,目的不是为了蹭饭,就是想见识见识有关赵潜的事迹,到底是不是传说。
一双蒲扇似的大手,又厚又粗,咋眼一看,还以为是两把大砍刀。
“神奇!神奇!”郭仲良当时就赞不绝口,“你练过铁砂掌吧?”
“练过。”
“哎呀……”抚摸着赵潜地手。郭仲良感慨连连。“怪不得!怪不得老陈说你是老八团地种儿。嗯!还是他有眼光。”
政委发了话那意味着什么呢?这就表示党也在看好这对大巴掌。所以说。赵潜前途无量那是肯定地。只不过就是时间早晚地问题。
随着郭政委地肯定。好运便接二连三认准了赵潜。事后。指导员找到赵潜。先是嘘寒问暖。然后便开门见山和他谈心:“老赵啊!你得入党。你这条件要是不入党。那可就损失大了。”
为什么会损失大了。赵潜也搞不清。但直觉告诉自己。指导员绝对是为他好。“可这党……该咋入?”想了想。他突然又追问一句。“不会是参加**吧?”
指导员差点没昏过去。呵呵!干了三个月地八路。赵大巴掌居然不知道自己进了哪座庙?
“**!**你不知道吗?”
赵潜当然知道**,因为几年前,他就亲手抓过**——宋菲的大哥。当时的**在一些老百姓看来,那就是“红胡子”,跟占山为王的土匪差不多。所以抓了**,就等于为民除害,正因为如此,赵潜当时还很得意,走哪吹到哪儿,一点都没给自己留余地。
可现在要加入**,不管怎么琢磨,赵潜都有点心虚。
一看到赵潜犹豫不决,指导员有些坐不住了,他急忙追问:“你想啥呢?有困难就说出来,我解决不了,不是还有党么?”
“俺以前……这(字)……这(字)……”
“字?你不会写字?”一拍大腿,指导员哭笑不得,“嗨!我以为什么大事?这算个啥?咱们团长那几笔大字,还不知道是咋掏腾出来的,喏!这不也在党了?”拍拍赵潜的肩膀,指导员语重心长,“没关系,‘入党申请书’我替你写,不过我写的是啥?你可要照猫画虎描一遍,最好能背下来。”
得!党票也解决了,赵大巴掌想不发达那都不可能。
摊开草纸,指导员边问边写:“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个奶奶,叫小鬼子给炸死了……”说到这,赵大巴掌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指导员也唏嘘不已,挥起袖子擦擦眼睛,又问:“那……你家里还剩下什么?”
“原本还有二亩地,一头牛……”说到这,赵潜捶胸顿足,简直痛不欲生,“可现在啥都没了……呜呜呜……”
“噢……应该算是贫农了……好!好!贫农好!”咬咬笔杆,指导员居然比他还激动。一面笔走龙蛇,一面还忍不住埋怨赵潜,“你说你呀!这条件咋能不入党呢?唉……浪费呀!可真是浪费……”
“好?俺啥都没了还算好?”
“对呀!你什么都没有,在我们这里就是个好!”
赵潜没听明白,当然,指导员也解释不明白。反正是一笔糊涂账,越算越离谱。
“十八集团那可真正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样样都做到。吃的是煎饼,铺的是干草,穿的衣服更是谈不到冷热这一套,同志们辛苦了!枪是土上压五,少数是洋造,把汉奸好鬼子消灭了。建设新中国咱们一定能办到,先苦后甜慢慢热,同志们,到时候就好了!”这本来是一首很普通的军歌,虽然说不上慷慨激昂,但也不至于令人感怀落泪。
可赵潜唱起这首歌,特别是唱到“到时候就好了”,那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怎么堵它都泛滥。
正在打拍子的副部长于慧,越瞧这个兵越生气。不仅是她,就连一旁的江永,脸上也挂不住了。
“赵潜!”
“到!”抹抹鼻涕,赵潜从队伍中迅速站起。
“你咋回事?哭个啥?”
赵潜低着头,没敢吭声。
“你啥意思?说话!”
瘪着嘴,又抽噎了几下,赵潜断断续续说道:“俺……俺想起了家里的二亩地,一头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咱们唱歌,你居然能想到牛?”摘下帽子扇了扇,江永心中那股邪火,居然无从发泄。一指赵潜,他气急败坏地喝问:“那你想没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
点点头,赵大巴掌用上眼睑瞥瞥江永,那模样和宋菲有得一拼。
“赵大巴掌!”当着战士的面,江永再也忍不住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预备党员?”
点头……
“那不出洋相你能死啊?”
“营长……”赵潜又哭了,抹着鼻涕声泪俱下,“俺恨小鬼子!没有小鬼子,俺就不会丢了二亩地,一头牛……”
众人沉默了,江永也没再说什么。事后,当郭仲良听于慧提起这件事时,忍不住一声长叹,感慨道:“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的侵华战争,给中国多少无辜家庭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唉!赵潜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不小心,赵大巴掌又成了典型。“二亩地,一头牛”是赵潜的心病,可他始终也未说明“二亩地,一头牛”到底指的是什么,以至于和他朝夕相处的战友,直到多年以后,仍然固执地认为:“二亩地,一头牛”,就是指“二亩地,一头牛”……
赵潜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着宋菲,可宋菲呢?早把谁是赵大巴掌忘到脑后了。她现在最关注的人就是邢维民——这个比赵大巴掌更可恨的男人。说实话,赵潜不过是溅了她一身泥点子,而邢维民呢?除了泥点子还弄了她一身屎。
女人的爱与恨,是不讲究前因后果的,她只要认为这个人可恨,就会讨厌他——哪怕这个人再怎么对她好,都无济于事。
邢维民并不知道宋菲在痛恨自己,他从对方那幽怨的眼神中,只看到了小女孩的小脾气。
阿妙对老邢很好,她不但欣赏老邢,而且把老邢当成偶像一般崇拜。到达武汉的第三天,她亲自为老邢煮了一锅没有辣椒的水煮肉片,可老邢连碰都没碰,直接让于占江端给了宋菲。
一锅上好的水煮肉片,既没给兄弟,又没转送其他人,为什么偏偏选定了宋菲呢?
“这是个很能说明问题的问题,”端着锅,于麻子边走边想,“自己啃窝头却给人家送肉汤,嗯!男人做事能糊涂到这份上,那十有**是春心动了。”
别人在背地会怎样议论,老邢一无所知,也不愿意知道。此时,他正呆立在桂花树下,攥着干硬的窝窝头,默默回想宋菲那时常噘起的小嘴……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