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穆子晖带着明月明阳及十二个随从,来到了墓连山下,应明月之邀,来看看素素生活了八年的地方,也来接明月的奶奶。
墓连山下,菩堤村,那遍地的白骨已被遍地黄花代替,有人拾了那些白骨,重给了这方土地一片安然。还在么?来到那户农家,白发苍苍的两个老人见到他,有如见鬼,吓得浑身颤抖,“多年不见,你们可好?”穆子晖笑着坐在木椅之上,那背微驼的老头子盯着他的脸,半晌,也笑了,“好,好。”老婆婆碰了碰他,“不用怕,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杀气,他没有恶意。”老头子招呼大家坐下,子晖微怔,医圣驼公见过无数死人,濒临死亡的人,杀人的人,最深知人身上所带的,是否杀气,慧眼慧心,如此其貌不扬的凡人,谁会想得到他们就是江湖人口中所传的医圣夫妇。
“你们的儿子呢?他可好?”子晖记得,那年也放过了他,躺在床上一脸病容沉睡的他,身为医圣却治不好自己的儿子,八十多岁的老人,儿子才十九岁,是否亲生,他曾经奇怪过,但从未问过,如今也有二十六了吧?“儿子?尚好,尚好。”驼公微怔后笑道:“真是没想到,事隔多年,居然还能再遇见你,有缘啊。”子晖也笑,看到驼婆盯着明月看,便伸手对一直不出声的明月唤道:“月儿,过来。”明月便自粉衣女子身边走了过来。
子晖的随从当中有七名女子,喜穿粉红衣服,年龄都才十七岁,武艺却是非凡,最厉害的便是轻功,且善长各类乐器,甚能以乐曲慑人心魄,让人失魂落魄时轻易擒敌,她们对穆子晖惟命是从,十分忠心,子晖为她们取名为“乐”,再按年龄大小区分,分别是叫一乐,二乐,三乐……明月依到子晖怀中,自从到了墓连镇,她与明阳便一直都不再说话,许是想起了父母去逝的伤心事吧,“这孩子,不是六个月前那黑面汉子带过来的那个么?你爹呢?”驼婆看着明月问道,明月抬头看着驼婆,眼里满是泪水,子晖知驼婆是把明月当成明雪了,使了个眼色,七乐便马上走过来抱开明月。
驼公走过来捏住子晖左手,随从欲动,子晖眉头微耸,他们便即刻退后两步,“奇迹,奇迹,你体内血液居然在渐渐新生,绝世无医的枯血症居然可以痊愈,你有仙缘,运气实好啊。”驼公轻笑,“仙缘?”子晖低吟,几个月前枯血症不留余地的突发,却又莫明其妙的被一首童谣唱好了,驼公所说的仙缘,难道就是月儿的童谣?还是,天生异人的明雪?
“主人。”派去探路的黑野与白野走进来轻声唤道,黑野白野是一对孪生兄弟,擅长盾地易容之术,也是子晖的忠心随从,黑野附在子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子晖脸色微变,抬眼看了看眨着大眼睛巴巴望着他的明月,垂下了眼,转瞬,又微笑的对驼公说:“我要走了,可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地方?”驼公回头看看驼婆,拉着子晖的手就往里屋走,子晖顺从的跟着他,站起来时微微扬了扬右手,众随从便止住了脚步。
很快被驼公带进里屋,阴暗的房子里有一张挂着灰蒙蒙布帐的木床,一张方形木桌冷冷清清的落在房间正中位,两只木凳被时间和尘土沉淀成了暗灰色,驼公入屋,放开子晖的手,从怀内掏出火种点燃油灯。
“那一年,死了那么多人,虽然事隔多年,我依记忆犹新,寒心啊,人性,呵,人性。”子晖背手,半晌都不语。“虽然那些人确实该死,但杀人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你见到了人性最残酷的一面,对你的人生会有很大影响,这影响会让你认识很多,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驼公转身关门,低沉的声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深铭人心。
子晖忆起那年屠村之事,满地的鲜血把纯洁无瑕的白雪染成红色,长达四十天的大雪已经开始溶化,却溶化不了人们心中的欲望和野心,饥寒交迫的人突然遇见带着奇珍异宝的楚谦夫妇,那么善良的人,赠给他们食物和足够渡过难关的钱,却给自己带来了杀生之祸,长年处在恶劣天气的墓连山下衣食不保的人,突然之间被欲望燃烧成了魔鬼,以为抢到那些财宝他们从此便可以衣食无忧,所有的良知与理智都被四十多天的饥寒掩盖了。
当穆子晖看到满村的村民,老幼妇孺都拿着本该用来种植粮食的农具和菜刀,疯狂的砍向楚谦沈星和手无寸铁的家仆,甚至才六岁的楚修时,他的心都冻结了,这就是人性,最原始的人性,人的本性,他看到楚谦和沈星临死之前趴在楚修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那些疯狂的魔鬼,他们被砍得血肉模糊,肢首分离,他呆呆的惊望着,一代英豪楚谦,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八王子,居然死在自己救的平凡村民手上,那时他悔了,父亲下令屠村,全村不分老幼妇孺一个不留,他为什么犹豫?为什么迟迟不肯下手?倘若他没有犹豫,奉命屠村,至少楚谦他们不必死得那么惨。
那个时候,他的手还在颤抖,他看着楚谦死不瞑目的双眼,对自己说:“看,你看看,这就是人性,你不杀人,便被人杀,在战场上如若你仍然那么仁慈,惨死的就是你的百姓你的将士,甚至你的亲人。”……从此以后,他坚定,该死之人,他绝不手软,绝不犹豫,后来,穆子晖便成了护国上将军,再到后来的神将国师,和,失去亲人的子晖,认识很多,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失去很多……
“那之前我医好山脚一头临死的老狼无意被你看见,那次屠村你放过我们一家,临走前却拎起我扔到了那对夫妇的尸体旁边,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救那孩子,你临走前,其实是知道他们身体下的孩儿仍然活着,但视而不见,带着所有的黑衣武士离去。”驼公坐在木凳上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张凳子:“后来我救了那孩子,他康复后整个人情绪十分异常,精神也有些问题,我把从他父亲身上捡到的一块玉佩戴在他身上,然后把那对夫妻埋在我家后院墙下,但养了他不到一个月,他便失踪了,几个月前,明腾与明显项兄弟带着一个行为似狼的十二岁男孩和一个六岁女童来到此地,我已经猜到那男孩就是他,所以用了珍藏草药替他泡澡,治好他身上的伤,我看那明家两兄弟是仁心之人,便随他们带他离去。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怎样了?”
子晖听后沉默不语,半晌才轻轻说:“吉人自有天相。”驼公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去翻东西,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个小瓶子,“这是我们这些年精制而成的妙药,这一瓶是可解百毒的覆妙丸,但妖魔之毒除外,这一瓶是可医百病的久生丹,但绝症除外,这一瓶是愈合伤口极快的青鱼泪,但穿心裂肺之重伤除外。”驼公说道自嘲的笑了起来:“我们夫妇二人原本就是凡人,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有无法逾越的极限,呵呵,我们太老了,不然会在临死之前多制一些这样的药来救人。”穆子晖看着驼公,也抿唇笑了,“来。”驼公把盒子推到他面前,“这些是你的了。”子晖怔了怔,半晌,抬手拿起盒子,“我送你出去。”
驼公送子晖出院门,临走之前,驼公拍着他的手:“孩子,善恶是非没有绝对,留一线真情一线本善于心,因果循环,种善因自会有善果。”驼公说完搀着驼婆的手臂转身回屋,子晖沉声道:“后会有期。”“后会无期。”驼公默念。
走进后院,转到一间阴暗的屋子里,里面的灵位孤单的立在那里,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少年,脸色苍白闭目安祥而睡,“儿子,爹娘算到今日便是我们辞世之日,你躺在这里快三十年了,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孤单了,爹娘很快来陪你。”……
明月没有如愿以偿见到奶奶,她只见到了一座新坟,村长明忠尚说素素被接走的第二个月,奶奶就因病离逝,去前总是说梦见明腾在冥间等她,死的时候是坐在院子里明腾亲手编的藤椅上,她是含笑而去的,墓连山上满山的坟墓,又添了一座新坟,明月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子晖抱着她,可怜的孩子,明阳也流泪,但不出声,盯着坟墓的眼神超出了六岁的童心,那眼里有恨意,站在墓前,子晖又想起素素,想起父亲,还有,明腾,那个被他害死,连骨灰都倒入污河的明腾,得到的惩罚是,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素素,还有她的骨灰……
从黎明村回来后,又顺路去了菩堤村,子晖有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原由,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再来看看,还是老地方,只是刚走到农舍的院门便感觉一阵诡异气氛,黑白野闪电般入了屋探查,子晖踏进院子,闭上眼睛,似乎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七乐留在此地看着孩子。”他低声吩咐一句,疾速冲入屋内,“主人。”白野的声音在后院响起,子晖冲了过去,一眼便看见三口黑色棺材,他顿住了脚步,缓缓走到棺材旁边,里面居然是空的,他隐隐感觉附近有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猛的回头,看到驼公驼婆正端坐在内屋的板凳上面,面含微笑的看着他,他快步走过去,伸指放在驼公鼻下,顿了半晌才把手拿开,转眼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年,垂眼道:“黑白野,在院内棺材底下位置盾地两丈。”“是,主人。”
黑白野把驼公驼婆的尸体放入棺内,站在门边等候子晖的吩咐,子晖站在少年躺卧的床边,久久不语,父母之心,恒之永生,灵魂早已远去,却还让你的身体存留这么久,只为守住一份希望,生死轮回自有天定,他们为你积了那么多的善德,你的下世,定能详和安然。
“你父母与我总算有缘,我亲自送你一程。”子晖弯腰去抱少年尸体,“主人,让我们来吧。”黑野在旁边说道,子晖轻轻摇头,触到少年冰冷的身体,不禁感觉一股寒意从手臂传入,尸体轻轻被抬起,刚一离床便感觉房子惊天动地的摇晃,“主人。”在双野的惊呼声中,子晖疾速抱着少年的尸体冲了出去,闻声而来的三个身影如闪电般挡住了子晖身后崩塌的房柱,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用力往地上一跺,另外两人双掌劈地,面前就出现一个大坑,那房子就直接陷了下去。
这三人是子晖的十二随从中另外三个,力大无穷,武艺高强,胆识过人,三人一聋一哑一瞎,但配合起来无比默契,名字分别是吴声,吴言,吴视,聋子吴声即是方才那个满面胡须的大汉,而吴言和吴视只是二十出头,而且两人都生得十分英俊,吴言还是子晖的军师,熟悉五行八卦之术,三人都是赵争的师兄弟,对子晖当然是一样的忠心不二,房屋倒塌陷坑,子晖都未曾回过头,此刻,他惊讶的发现怀中少年的尸体,居然开始渐渐萎缩,“主人,快放手。”白野的声音响起,原来方才他们二人的惊呼声是因为发现尸体变异,而不是房屋倒塌,子晖回过神来,即刻把尸体放入棺材,却发现那尸体好似粘在他双臂一般,竟放不下来。
“主人。”黑野伸手去掀尸体,手尚未碰到便感觉手一阵炽热,“不要碰,退开。”子晖见黑野的手居然被尸体烧伤,而尸体在他双臂上却未感到有何不妥,他想起素素的死,明雪的一个眼神便让素素灰飞烟灭,难道这尸体……突然,少年的眼睛猛的睁开,子晖心里一惊,那尸体迅速在他双臂上化为灰迹,尸体的脑部竟有一颗明珠缓缓升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瞬间飞到子晖的喉部,吴言伸手去抓,那明珠却自子晖微启的嘴中钻入,子晖只觉喉咙一滑,天玄地暗,脑海里出现驼公那慈善的笑容,整个身子便轻飘飘毫无定力,渐渐失去知觉……“主人”“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