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非巧合,天凡望着那因踩到一个赤衣男人便在瞬间定格的店小二,明眸微眯,回头望了望正极力控制情绪的孟烟,和眼眸幽暗隐着寒光的明雪,甚至边啃着鸡腿边打量他们眼色的古汉,最后把幽深的眸光落在正认真进食的颜钰身上,这个女孩只是晕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醒来便似什么事都没有般,跟他们讲述自己博学多才的父亲颜空,贤良淑德的母亲颜百氏,慈爱善良的爷爷颜储,活泼可爱的妹妹颜熙,颜家上观天象下论地理的旷世奇华,颜家被世人虎视的祖传秘笈无字水舞卷,颜家的淡薄名利,归隐山林,和父亲口中穷追不舍的点穴术达到幽冥之境的……幽术派,讲她自己,颜钰,要为颜家复仇的颜钰,今后会好好活着,铲平幽术派……和幕后指使的人,想到此处,天凡感觉自己血液已在沸腾,但见孟烟捏着茶杯的手虽在隐隐颤抖,却仍在强忍,也只得垂首不语。
“幽术派是最近十年开始在江湖崛起的,三十年前幽术派掌门人舞忧与无影拳王木涯子在七律滩一战后,两个门派从此都在武林消声匮迹,但二十年前据说木涯子的师弟木石子曾在江湖上露过面,十年前,木石子的独门传人明腾又出现在江湖,接着幽术派便逐渐在江湖上露面,这十年来幽术派势力日渐庞大,经常搜集江湖上的上等武功秘笈据为已有……”这些便是孟烟花了十两银子从千丝线那里买来的消息。
千丝线是江湖上的百事通,算是一个帮派,又算是一个商家,在各国各大镇城都有连锁分铺,熟知江湖各类大小事,靠卖消息营生,在这是非恩怨纠缠难分的江湖,自是十分的吃香,千丝线的掌门人拒说是一名女子,却不知是怎样的人物,想必武艺定是超凡,否则如何在这血腥江湖立足。
“爹爹曾说过,无字水舞卷是一部天书,也可说是一部兵书,一部政书,一般的江湖人要来是无用的,幽术派追寻无字水舞卷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本派,且以幽术派近十年来的扩展形势与趋势来看,幕后定是有高人撑腰,所以……请各位,先不要打草惊蛇。”十三岁的颜钰在说出这段话时,一双丹凤眼仍淡淡望着眼前的米粥,冷静得有些寒。
孟烟望了望她,皱眉嘀咕道:“早知如此就无须浪费我那十两银子,直接问你就得了,看来你远比我想像中要知道得多。”“无论如何,颜钰十分感谢你们。”顿了顿,又道:“不知各位可否想过,颜家上下不懂武艺,这些年来是如何躲过仇家的追杀。”颜钰抬眸望一眼孟烟,却把眸光落在明雪眼上,古汉一愣,这一点她倒真的没想过,莫非她也如明雪一般,有什么异能?“是不是,你们背后有什么人……照顾?”天凡不紧不慢的问,“是的,颜钰不妨告诉你们,照顾颜家的人,是惜月公子。”颜钰这么一说,孟烟倒愣住了,“什么来头?”古汉急忙问道。
“传闻惜月公子来去无影,是当今江湖一绝,几乎无人见过他真面目,武艺已是出神入化,看来……也不过如此,否则怎能让颜家惨遭灭门?”孟烟垂眸冷冷道,“烟姨。”天凡不解的望向她,这不似是她会说的话,孟烟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却是十分善良,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往颜钰心中捅了一刀,然那颜钰却只是怔了两秒,随即便宛而一笑:“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仙亦有失测之时,爹爹曾教导过颜钰,惜月公子是颜家的大恩人,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怨恨他,无字水舞卷其实早已在他那里。”最后那句说得不平不缓不抑不扬,似是说给……某些人听,“看来你们颜家对惜月公子自是十分的信任了。”明雪忽轻轻道,“是的,幽术派尚未得到无字水舞卷,颜钰与各位在一起,只会连累大家,所以……颜钰告辞,各位大恩,日后若有机会必涌泉相报。”忽的起身,便径直转身走出门去,“哎,颜钰。”古汉在唤,“不要唤她,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心高气傲薄情寡义,让她慢慢等着惜月公子来救她吧。”孟烟拍了一把桌子,力道不重,却让古汉心惊胆颤。
“烟姨,也看到了么?”明雪忽轻轻叹一口气,望向孟烟的眼眸蒙着一层薄雾,朦胧幽暗,似有一线感伤,孟烟紧紧闭眸:“才十三岁的孩子啊,要有怎样的心机,才能做到。”古汉不解,但心已开始感觉惊慌,“那棵桃树下,果然是地道的入口。”天凡垂目,拿起面前的杯茶一饮而尽,“什么?”古汉紧抓天凡的袖子,“你不觉得奇怪么?颜熙为何全身上下就是背后遍体刀伤,身前却无一处伤痕?即使是再小的孩子,面对生命的危机也有挣扎的本能,却为何?她身前无一处伤痕?幽术派刀法精悍,颜家其它成人都是一刀毙命,为何颜熙却是背上被砍得血肉模糊?还有……烟姨要把整块房屋的地板掀开,地道才显现出来,这说明屋内没有地道的入口,整间屋子都被封死。”说到此处,天凡抬眸,望向窗外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山脓,忽变成一群村民拿着农具利器疯狂的追杀几个手无寸铁的人,事情来得那样突然,那时,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手上还拿着准备送给村民的衣物,那个才六岁的孩子手上还握着笔,在父亲慈爱的目光下写着“人之初,性本善”,字才写完,便见那突如其来的刀疯狂的砍了过来,这一幕又重现在天凡脑海,反复晃过,挥之不去。
“颜钰不是说幽术派的点穴术已达到幽冥之境?那幽术派点了颜熙和颜家人的穴道,让他们无法反抗……”
“幽术派行事虽喜欢制造声势,杀人时,却不屑对付一动不动的木头,况且他们是来找东西的,不可能不给他们答辩的机会,幽术派不仅是点穴术惊异,即是杀人的武艺,也是非凡,颜家除了颜熙,其它人都是一刀毙命,何以颜熙却是背上血肉模糊?”孟烟沉声道:“颜家人知道有仇人上门,即把两个孩子塞入地道,入口就是那棵桃树,颜钰先下去,后面的颜熙却没有下去,也许时间已来不及,也许有其它的原因。”顿了顿,古汉发现孟烟眸光闪烁,深吸一口气:“那些人杀颜熙的时候,那孩子正趴在桃树下,死死的护着入口,是怕被人发现,怕姐姐受到伤害,那孩子啊……那孩子……竟是……竟是那样的坚强,任背后被人砍得血肉模糊,也未移动分毫,也许终是起了丝恻隐之心,那幽术派的人竟未掀开她的尸体,颜钰也因此留住了性命,但那地板不厚啊,颜钰在地下听到家人的惨叫声,听到恶人的砍杀声,听到妹妹的嫩骨血肉砍裂声,却是能忍住,却是为了自己的性命,阻止了颜家养的猎鹰冲出去,如今还能冷静的分析是非轻重,你以为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她是在警告我们,她是惜月公子的人,我们若是冲着无字水舞卷而来,也要先掂掂自己的份量,是否惹得起惜月,也是在提醒我们,那份无字水舞卷在惜月公子那里,我们在她身上是寻不到的,理她是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也好,多疑自保都罢,十三岁啊,我孟烟十三岁的时候懂什么?这孩子的将来啊……将来……会如何。”说到后面,孟烟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可怜了颜熙,死去后仍是不忘躲在地下的姐姐,即是化作幽魂也要寻人来救她,那颜钰……她以后……是否能不负颜熙的……那份情?”
无语,想起那身火红小棉袄,想起那透明的泪,想起那不停翕动苍白的樱桃小嘴,想起那暗淡无光却充满期望的大眼睛,颜熙,颜熙……明雪忽的起身:“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她。”……从客栈走出时,孟烟留意到方才那些赤衣男子早已不见踪影,才几句话的功夫,应该没走多远,天凡耳朵不断颤动,颜钰,你在哪里?
鹅黄色身影逆风站在湖边,三月的风,不寒了,那身影却是不停颤栗,一阵寒意顺风而来,抚落脸上最后那滴泪,滴在落叶上,有丝沙响,空绝了她的心,从此以后,颜钰,你为复仇而生。近了,那股杀气,要来了么?
“枯木逢春,别乱跑。”清朗洒脱的声音忽然传来,似天际飘来的仙乐,瞬间,那股杀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回眸望见,白衣翩翩纤瘦修长的背影,真像他,他来了么?回过头来,看到那张俊逸的脸,潇洒的笑容,亮如星际的眼,还有……唇上那两缕长及下巴的胡须,不是他,他没有胡须。
“暮色四合心事暗,寂寞月华水上漫,满怀牵挂无人诉,花自绽放回眸间。”那人轻吟一首诗,正说中了她心思,“大叔,你的狗……”颜钰轻唤,伸手指了指他身后,他回头,喔……孟烟正抱着枯木逢春洋洋得意的笑着:“胡初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这么容易就把你给找到了,缘份啦!”
“风叔,你还记得我们吗?”天凡走过来,挽着他肩膀,再指指站在孟烟身后的明雪,“天凡,雪儿,他……便是当年救你们的古汉了?”胡初风含笑道出这句话,天凡愣了愣,随即感动的抱住他:“风叔,原来这么些年你一直在关注我们,一直在用千里眼看着我们平安生活,你知道古汉救了我们,知道烟姨找到我们,你什么都知道。”“胡初风,我真是太不了解你了。”孟烟眯着眼睛,轻咬下唇,“我是古汉,幸会幸会!”古汉有些激动,明雪眼角那丝欣慰一晃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寒意。
“不好……”那个好字尚未吐清,孟烟便已觉一缕清风绕身,人便定住,无法再动丝毫,只留眼珠转溜,见初风全身上下除了那两缕胡须和背后的长发被风吹拂外,也是丝毫不能动弹,天凡依然抱着他,从背影看来,他也是定住了。
“素闻千里眼胡初风眼如明星,今日一见果然明不虚传。”阴森森的声音似夹在风里,叫人不寒而粟,“风神刀屠二娘的侠义心肠在下自是听闻不少,只是今日管到了幽术派头上,却不是智举。”几道赤影在眼前晃过,明晃晃的弯月刀光异常刺目,快如闪电劈向额际,今日便要丧生于此了么?孟烟闭眸,感觉眉间有些痒。
“……”那是什么声音,如此悠扬轻逸,如风恋云般缠绕发间,又如冰化水般缓缓溶化……那炽人的杀气,眉间瞬间舒展开来,孟烟睁眸,看见那个人,那个气质似初风的人,缓缓飘来,指中的白玉笛与衣襟同色,身材修长清瘦,长长黑发以一根金色缎带束于脑后,一张脸仿若上天精选最好的玉石精心雕刻的绝世之作,一双微眯的眼眸闪着平和而智慧的光芒,“花谢花飞花满天,无痕无迹无处寻,水过无痕,音过无人,风逝无影,独怜花……惜月!”柔如云飘,轻如风吟,音清如人,“惜……惜月公子……”赤衣人影一一后仰倒地,喉间一颗赤红朱印,耳边遗留一条血迹,只见那人飘洒自然的收笛挥袖,孟烟便觉浑身似冰冻的身体一颤,手垂了下来,“你……惜月?”孟烟晃了晃脖子,望了望胡初风和天凡,又眯眼望着眼前浅笑之人,感觉这三个白衣男人气质似有相似之处,却又非相同,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风格,“是,幸会!”那人笑起来更是赏心悦目:“惜月……尘飞,见过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