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宣伍捌年,九月十五日。二万训练有素的炽血军严阵以待。
城墙阁楼上,身装灰色盔甲的雷电霜雪四将围坐在一个方桌边,桌上一壶茶,四人面前各放一个木杯,茶水已凉,却都未动分毫。
“我真是受不了了,这样只守不攻算什么?正光军已在嵌帆原扎营三日,三日都未有丝毫动静,难道我们二万炽血军就这样与他耗下去?”说话的自然是韩天生,她已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出发之前,太宣王已着重强调,此次交战,一切听从付城城主阎冲安排,不得有误。
“我看他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连作战计划都不让我们参予谋略,来了三天,我们连张付城的地形图都看不到,整天就让我们带炽血军练兵,他是什么意思?”韩天生拍了一下桌子,越说越愤怒,傅万秋皱眉望了一脸仍平静淡漠的明阳,此时,他仍在怔怔望着面前杯中的冷茶发呆,面对韩天生的愤怒没有丝毫反映。
“不过如此。”司久空冷哼一声,起身便要出去。
“站住,你说什么?”韩天生煞眉冷喝。
“我说你众生派的复辟掌不过如此,连张木桌都拍不烂。”司久空停住脚步,转身冷笑道。
“你找死……”韩天生大喝一声,右掌一挥,夹着劲风便要向司空久袭去,却在抬眼那瞬顿住,眼睛怔怔望着司空久身后,那一身白衣的沈尘飞,那清逸绝尘的气质竟让一向嚣张跋扈的她感觉自惭形秽,她情不自禁垂下了手,眼神……竟有些不知所措。
“城主请各位将军随卑职去城主府。”随后进来的侍卫鞠腰说道。
“明将军!”清朗如风吟的声音响起,明阳闻言抬首望向他,此刻,一向悠然洒脱的沈尘飞眼眸中竟满泻着深深的忧心之痛,微微点头:“沈公子!”明阳向来唤他沈公子,不喜欢惜月这个称号……
悠娓山,离悠居……
明阳无心欣赏悠娓山的美景,和离悠居巧妙的设计,一路疾步如飞!当他踏入那个房间,看见……半个身子浸在灵焉池中的明月,整个心似都停止跳动了,他怔在门口,面无血色的看着明月,月儿,此时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面色雪白得几乎快要透明的……月儿!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明阳的脚似千斤般重,艰难的迈开步,走到池边,跪在石沿上,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去抚明月如玉般的脸颊。
“哥!”明月睁开眼,玲珑的玉唇含着浅笑,声音沙哑无力。
“昨晚,突然就变成这样,月儿说是雪儿的原因,她梦见雪儿受了严重内伤,自己跟着她也成了这样,无伤无病,也不会痛,却似整个人身上的骨头都开始软化,而且皮肤灵肉都开始干涸萎缩,估计是中了盅咒,悠姨的灵焉池具有强力滋润功效,加上我的七成内力护体,浸在这里,只可暂时拖延时间。”沈尘飞望着明月,说话的声音很轻,眼眸幽暗。
明阳的手缩回,那昔日两小无猜亲蜜无间的月儿,总喜欢拉着他的手一跃而飞的月儿,此刻,他不敢触碰她,怕一碰到,那圣洁无瑕的人儿即会如晨露般消失不见,他闭上眼睛,声音微颤:“沈公子,是谁干的,解盅方法是什么?”
若是换作别人,明阳会问“有没有派人去查?查得如何?”但此刻他面对的是沈尘飞,根本无需他多考虑,一切答案自是已如明镜悬在那人心中。
“仰光国师茅启,迦回盅,二十九日命辰,明日我便要启程去仰光国,悠姨会暂时照顾月儿,相信不用多少,国师也会光临付城,天凡已去接雪儿,如无意外,日暮时他们应该会到达这里。”沈尘飞言毕便转身离去。
明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回眸望着明月道:“月儿,你有话要跟哥说?”
“嗯,哥……”
天凡一路纵马驰骋,牙关紧咬,墨瞳越沉越深,从喝谷山到眺曦峰并不算远,他竟感觉眼前的路似永远无尽头般,心中一直默念“明儿,明儿,不要有事,不可以有事……”那晚把明月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猛然清醒,倏的放开她,看到她明净无瑕的眸光,和含笑的唇角,他却有些不知所措,转身便走,却在迈开第三步时,心中一惊,随即便听到她倒在地上的声音……
身后的沈尘扬眉头微锁,坚毅的眉间多了份隐忧。
“风叔——”看见了那个素衣人影,天凡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大喊,纵身自马背上跃起,全然未查觉四周充满凛洌的寒气。
“快,快追——”胡初风怀里抱着白狐,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住的时候膝盖仍在颤抖,来不及回头,他指着前方喘着气说道:“快追,雪儿有危险,孟烟在……”
眼前黑影一晃,天凡便已逝去,接着便感觉身体突然被人提起,回过神时,人已在沈尘扬的马背上,当即便紧紧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坐好了。”沈尘扬大喝一声,右掌一旋,往地上一劈,两个人连同俊马便腾空飞逝……
孟烟自半空坠落下来,掉在地上时脚下已经站不稳,咬紧牙关使出所剩的全部力气才勉强镇住急驰后退的脚步,望着半空那腾空而飞的马车,她紧咬下唇,提着风神刀又纵身跃起一路狂劈,此刻她已有些丧失理智,那种阴森森的恐怖气氛仍然缠绕着她全身……
“烟姨——”清朗的声音传来,孟烟心中大喜,回头大喊道:“天凡快,雪儿在马车里面。”
……即将逝去的马车前面,幽冷眉头一挑,沉声道:“这便是主人所讲那人,要不要会会?”悬飞在马车旁边的三人嘴角露过一丝阴险的冷笑,马车驰飞的速度无可查觉的缓了下来……
“呀——”天凡使出了所有的内力飞驰追上马车,力运于臂,一把抓住正驰骋而去的马车后箱顶端,然那马车的前面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吸着马车往前奔驰,天凡眉头紧锁,再一使劲,硬把马车往下拉,必须拉到地上,否则他的力气很难在悬空中与马前那股强力相持。
随后赶来的沈尘扬自马上纵身而飞,右掌旋转运气,瞬间便有一轮如旭日般明灿的气流悬于掌间,旋掌一推,那马车便急急坠落地上。
伴随着马车落地的一阵轰隆声响,地上尘土飞扬,紧接其后的便是阴冷的沉静,那四人竟都消失不见,“小心点,他们很阴险的。”孟烟飞到沈尘扬身旁,抽空瞄了一眼胡初风,同时提刀警惕。
“明儿——”天凡急忙绕到前面去掀车箱的隔帘,“修儿,且慢——”
“砰……”沈尘扬未能阻止到天凡,随着一声巨响,胡初风愕然惊望着被弹飞的天凡,和炸开的马车……
“雪儿……”孟烟和胡初风齐喊出声,眼前一个黑影晃过,天凡整齐高束的发冠散开,披散着头发,表情狰狞恐惧的冲向仍被尘土笼罩的马车,胡初风怔怔的望着他,眼前的天凡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嘻笑随性的天凡,“修儿——”也许,他该跟着沈尘扬一样,从此唤他修儿,而不是天凡。
待尘土都散去,沈尘扬心中猛然一惊,胡初风与孟烟都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被冰封住的明雪,似一个冰雕般,镶在冰内,眼眸微眯,左手抚在唇边,右手伸出,五指微曲,似要抓什么般,却又如此无助,那枚火凤凰胎痣在她的左额边安静的沉眠,被二平米的冰柱封住的明雪,她可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天凡,心中正婉如利刃在绞,割得他……心肠寸断!
“你们是什么人?”沈尘扬挥剑指向那四抹若隐若现于林中的灰影,待看清迈前一步的幽冷时,心中怒火冲天,“是穆子晖派你们来的?”话间,孟烟只觉耳边一抹风声倏过,转眸便见幽冷与沈尘扬已跃于半空打了起来。
这是孟烟第一次看到沈尘扬真正显露出空轮剑法,那剑法清湛,千变万化,招势优雅柔逸,却疾速如风,与幽冷阴魅鬼惑的武功相持之下,半空显示出一道道炽烈的剑光与暗灰的掌风……
孟烟仰望一下半空,又转眸望一下一丈之处的另外三人,那三人同着深灰色,似隐入这阴沉的空气中般,不动声色的双臂环胸打量着天凡,她清楚自己不是这三人的对手,不要说三人,就是一个人出手,她都可在瞬间变成一具尸体,她又抬头望了望那正打得火热的两个人,收眸那一瞬,不禁意看到天凡,她心中猛然一惊……
“不要再打了,沈尘扬。”胡初风大吼一声,迈前两步道:“天凡,你干什么?”
“天凡住手!”孟烟惊恐的望着他,肩头不由自主的颤抖。
“修儿……”跃落地上的沈尘扬目瞪口呆,幽冷及时收回了幽将神掌,双脚落地时,嘴角不由下弯,这个人,果真不一样。
天凡爆破血脉的右掌紧紧执在冰柱上……明雪的脸颊处,鲜红的血液顺着冰纹到处流汲,释化的冰水不断往地上流淌,“修儿……”沈尘扬手一搭在天凡肩上,便感觉一阵激流自他右臂瞬间冲过来,使沈尘扬的手臂倏的弹开。
“我的血,跟明儿的血一样有异能,百毒不入,水火不侵,甚至和异墨戎棠一样能给我意识和感觉,幽将神掌可在瞬间袭气成冰,气体袭成的冰柱不是一时半刻,几把火可化得了,而我的血却可以。”天凡面无表情的沉声道,望着明雪的眼眸却是深情无比,孟烟捂住自己的唇,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下来,心中竟似比谁都要疼痛般,为这势死相依的深情……
幽冷迈前两步,孟烟即刻提刀防备,“不要乱来,我们封住她亦是为了救她性命。”幽冷眉头微皱,眼角闪着一丝赏识:“再不放开,不仅你灵血耗尽,她和月儿都会没命,放开——”
“滚开——”天凡目不斜视,大吼一声,“修儿快放手,他说的不无道理,月儿中了盅毒身体干涸萎缩,要浸在灵焉池中方可保命,雪儿亦是一样,他们冰封她,兴许因为……”
“嘶……”耳边一缕清风逝过,天凡的手竟不由自主垂下,心神尚未反映过来,只觉手臂被人点了两下,再抬眸,沈尘飞清逸的身影便飘跃眼前,“你太冲动了,天凡。”沈尘飞清朗的声音传入耳内同时,七缕粉红的身影也飘然而至,身后那辆悬空的马车也缓缓落地。
“楚天凡,月儿与明雪命系一脉,主人已找到可解迦回盅的解药,想要救明雪的话,便把她交于我们。”七乐冷声说道,天凡置疑的看着她,耳边却传来沈尘飞微若无声的叹息,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挥,马车上的白色丝幔便随风飘起,众人愕然,里面几乎与明雪一模一样的明月以同样的方势被冰封,只是……明月的眼睛是睁开的,唇角……是含笑的,双手双握在胸口,似是在……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