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在羞涩躲在云层中的时候,玄奘便叫来了张显之,让他把长孙玲玲的容貌改变了一下。之后,‘刚巧’大夫人的下人病倒了一个,于是,口不能言,容貌大变的长孙玲玲便顺理成章的被递补了过去。
没有人会把一个哑巴丫头跟那个趾高气昂的羽灵郡主联系在一起,所以,还不过半天光景,长孙玲玲便因为打碎了两个茶碗,踢翻了一桶夜香,而带着满身的伤痕,被抬回了关押犯错下人的柴房。
刺鼻的霉味,死静的空间,一只嘣嘣哒哒的肥胖老鼠钻过长孙玲玲的身下,直接把长孙玲玲吓晕了过去。
白烟轻腾即散,玄奘笑眯眯的来到她身边,摇摇头,双手结印,聚来天地灵气,缓缓帮她疏理着经脉。半晌之后,从一只小玉瓶中缓缓倒出一滴晶莹的花露,金光璀璨之下,这滴花露蒸腾成神秘的雾气,隐泛潮音。
轻轻控制着雾气拂过长孙玲玲裸露在外,满是刮口伤痕的肌肤,不过眨眼之间,那些结疤的,鲜红的伤口竟然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滑嫩如水的雪肌。
听吕洞宾把琼海花露说的邪乎,玄奘终于学会了节省,于是,没用完的雾气又在璀璨的金光中凝结成了一滴小了几分的花露,冉冉飞回瓶中。
玄奘施然一笑,千里一粟心法轻转,遁出了柴房。
每个人都有不可思议的潜力,只是会被习惯所掩盖,被惰性所消磨。
口不能言,逃无可逃,在棍棒、皮鞭与劈头盖脸的秽言下,长孙玲玲的潜力完完全全被激发了出来。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长孙玲玲看到了不少,也经历了不少,却学会了很多。生火,砍柴,洗衣,煮饭,寻常女子能做的事情,除了生孩子由于条件所限之外,长孙玲玲一件不差的学会了。天生的聪颖,还让她把这些做的更好,更加出色。
每当长孙玲玲带着一身淤伤回到下人房,好像浑身血垢的狼一样,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舔着自己的伤口的时候,其它丫环会过来柔声安慰。
每当长孙玲玲因为犯错,而被罚几天没饭吃的时候,其它丫环会将自己节省下来的口粮,送给她。
每当长孙玲玲绝望的时候,其它丫环会把自己经历的更加悲惨的往事,来到殷府当丫鬟之前,惨无人道的际遇,说给她听,说着,说着,就那么相拥而眠。
人的心,是很奇妙的,它们彼此之间是会互相感染的。
于是,当姐妹们被主人毒打的时候,长孙玲玲学会了无言的安慰,学会了同病相怜的落泪。
当姐妹们没有饭吃的时候,长孙玲玲学会了送出自己的口粮。
当姐妹们悲伤的时候,长孙玲玲学会了用自己的怀抱,温暖别人的心。
时间的流逝,让长孙玲玲甚至有些忘记了,自己,是羽灵郡主。
这天,长孙玲玲正习以为常的跟姐妹们在一个桶里盛饭,一个碗里喝汤的时候,下等仆人的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斜阳的余晖,红艳的洒落进来,一个人影,从虚幻,到真实的出现在房中。玄奘在笑,抛开了虚伪的笑容,在欣慰的笑。君竹俏生生的站在身后,也含笑看着长孙玲玲。
丫环们同时惊起,恭声拜道,“少爷。”多日的习惯,让长孙玲玲也做了同样的事情,随即反应过来了,便恨不得生啖了这和尚的瞪着他。
玄奘笑眯眯的道,“都起来吧。”转而对长孙玲玲道,“小丫头,恭喜你,你可以离开这里了。”说完,挥手解了她的哑穴。
长孙玲玲听见了,却无法相信这突然到来的事实,怔怔的愣在那里,脑海一片空白。
玄奘笑了笑,对君竹道,“一会等她反应过来了,带她来吃晚饭吧。”言罢,僧袍轻摆,迈步出门。
斜阳中,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君竹笑盈盈的走到她的身旁,轻轻推了推她,“郡主,还傻愣着干嘛,少爷已经跟皇上要了圣旨,你可以回宫了。”
长孙玲玲依旧处在愣愣的状态,旁边的丫环们却顿时像开了锅一样,“郡主?!”
君竹秀眉微蹙,转头含笑道,“麻烦你们先回避一下可以吗?”
君竹跟最得老太爷欢心的和尚孙少爷的关系,在殷府上下早已是心照不宣了。所以,虽然君竹也同样是丫环,但众丫环却不敢有丝毫怠慢,齐齐行礼应是,离开房间,更有细心者将房门带上。
君竹笑了笑,坐到床头等着长孙玲玲反应过来。约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长孙玲玲终于在恍如隔世的一声长叹中清醒了过来,缓缓转头。
一个多月没有说话,让长孙玲玲的声音有些生涩,嘶哑,“姐姐,我可以把我的被褥带走吗?”
君竹讶然的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少爷已经向皇上要来了圣旨,你可以回宫了,还要这些被褥干嘛?”
长孙玲玲笑了笑,笑得很平和,没有半点火气,“姐姐,我想把这段记忆带回宫里。”
君竹也笑了,会意的笑了,点头道,“好,我帮你收拾。”
二人相视而笑,于是一起动手整理长孙玲玲的床铺。当叠好了最后一床褥子的时候,君竹忽然发现床上密密麻麻的用刻着许多小字,仔细一看,都是:‘和尚下地狱’‘和尚不得好死’‘和尚横尸街头’‘和尚一辈子没头发’‘和尚一辈子没老婆’……等等等等乱七八糟,奇异的咒骂。
长孙玲玲脸上泛红,“我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在床上刻上一条咒骂和尚的话。”
君竹立时哑然失笑,咯咯的笑到腰有些发痛才停了下来,正色道,“郡主,你可错怪少爷了。”
长孙玲玲顿时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跳起老高,“姐姐,什么叫我错怪他了?他这个冷血心黑的和尚那样子折磨我,姐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君竹轻笑着摇摇头,“郡主,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现在跟人相处,多了一分自如吗?你再也不是那个浑身上下闪烁着皇族光芒,好像刺猬一样不敢让人接近的羽灵郡主了。这里的丫环们,你的姐妹们对你好,再也不是因为惧怕你郡主的身份,而是真心真意的对你好。你不觉得这一份真诚,要远比你这一个多月受的苦,来得更加难得,更加有价值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真的还愿意去做那个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没有一个真心朋友的羽灵郡主吗?”
长孙玲玲小嘴大张,错愕的看着君竹,一时说不出话来。
君竹轻抚长孙玲玲的长发,“而且,你真的以为少爷是在折磨你吗?这些天来,每天夜里在你睡着之后,少爷都会亲自过来运功帮你洗髓伐骨,疏理经脉。你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第二天早晨醒来,你身上不仅没有半点伤痕,而且精神更是好的不得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还有,你那几次生病的时候,我端来的汤药,也都是少爷亲自调配,亲自煎熬的。少爷肯为你做这些,你还认为他会故意折磨你吗?”
每一字,都是一次巨大的震撼,长孙玲玲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中很乱,很乱,同时鼻子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