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张文英自然不会不知道。其实不只是孙中山和黄兴,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很多人都在等着他表态。对于黄兴的到访他并不感到惊奇,事实上今天还有不少人要来见他。
对于迁都张文英有他自己的看法。在哪里建都其实都没什么问题,而他所相中的其实是个小地方——郑州。
此时的郑州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小地方,小得几乎在地图上就找不到,黄兴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
张文英看重郑州的全部理由就在郑州独特的地理位置,京汉铁路已经通车,粤汉铁路也正在施工,虽然进度不快,等到局势平稳下来自然会好很多,张文英还请了不少专家探讨在武汉修建长江大桥的可行性,大桥一旦建成,京广铁路就连成一线了,再加上计划中的陇海铁路,郑州作为中国最重要交通枢纽的地位就不可动摇了。郑州现在还只是京汉线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站,到那时候经济的腾飞就是挡也挡不住了。城市的繁华未必是都的先决条件,但都的繁荣的确也对整个国家的繁荣至关重要,也能极大的提高民心士气,相比而言,将都迁到一个今天的小地方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张文英的话似乎说的很随意,却让黄兴深感惭愧与不安,自己还只在为眼前的麻烦苦恼,而张文英已经看得很远了,看来自己这一趟的确是来对了,他不慌不忙的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准确的说是一盘名厨烹制的扬州炒饭。
“看来我在黄总长眼里便是葛朗台般的人物,怎么黄总长到我这来居然还要自带干粮?”张文英当然知道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却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半开玩笑的说着。
黄兴也知道张文英只是看玩笑,他当然不会介意:“这可不是一般的炒饭,它叫金裹银,可说是淮扬菜中地名品。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也用不着什么名贵的食材,就是一般的小户人家也能做的,重点便是炒之前每粒饭都要与鸡蛋充分接触,炒出的饭自然美味可口。每一粒饭都是金灿灿地,所有才叫它金裹银。说起来我们老祖宗真是了得,一道简简单单的炒饭也能有这么多学问之同志也来尝一尝。”
“黄总长来找我不会是想请我吃这金裹银吧?”张文英拿起勺子糟盘中搅了搅,还是吃了一口,他已经看出黄兴的目的了,却并不说破。
“那我就不妨直说好了,中国现在的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了,不只是有列强的入侵。国内也是矛盾重重,在农村土地兼并日趋严重,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城市里没有土地兼并,情况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老百姓穷得活不下去。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古人说的好,治大国若烹小鲜,就像这盘金裹银一样,只要均匀,用不着那许多名贵材料一样能烹调出可口的饭菜。载之同志是状元郎出身,论语中不是有这么一句吗,不患寡而患不均。”
张文英是怎么中地状元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头脑里有那个死去的小神童留下的底子。论语自然是难不倒他的:“黄总长是洋派人物,这话出自论语没有错。不过却是古本中记错地一句,圣人的原话应该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谁知以讹传讹,大家也就都这么说了。”
张文英没有直接回答黄兴,反倒是掉了个书袋,不过黄兴也知道人家好歹也是状元,国学方面强过自己那是一定的,没什么好计较地,不过自己地意思对方已经明白了。
谁知这时张文英话锋一转:“黄总长这番话可说是找错了对象了,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错,将给那些从没富过的他们一定赞成,却未必会信,真正会信的往往是那些对民间疾苦一知半解又自以为是的富家子弟。姑且不谈我信或是不信,黄总长应该听说过,在下便是这富人之,所谓均贫富在下便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别说我不肯,就是肯又能怎么样?在下已经是富了,家产粗略算起来也有十亿美金,应该算是很不少了吧,可你也知道,我们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万同胞,一边是我的家产平均分没人有能的多少,或许今天大家一起能吃顿好地,但是这之后呢?我们地国家依然贫穷,我们的人民也依然贫穷,什么也没改变。”
黄兴正打算开口反驳,一个仆人进来:“老爷,客人们都到齐了。”
“走吧,黄总长,一起吃顿饭,也认识一下咱们中国地商人。”
张家不愧是大富之家,每件餐具都相当的考究,让人奇怪的是每张餐桌的正中摆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瓦罐。
客人们也都是一时之选,虽然及不上那些与张文英在国外会面的,却也都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大商人,其中也不乏湖州四象之一的张石铭这样数一数二的人物,张静江也特意从上海赶了过来。
众人都在猜测瓦罐里到底是什么,张文英却没心思和他们打哑谜,让人接了盖子,顿时香气四溢,原来是福建的名菜佛跳墙,果然不愧是“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与其他菜相比,佛跳墙对于厨师本身的手艺要求并不算高,要想做得好,最重要的便是选材的名贵。”等到打了宾客,张文英才不动声色的黄兴说道,“相较而言,若不是一流厨师却是做不出这正宗的金裹银来的,何况金裹银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一盘剩饭,试问有谁会舍佛跳墙而取金裹银的。”
张文英说的这些黄兴自然知道,心中却不服气,而且他一向不喜欢与商人打交道,心中憋闷,不由顶了一句:“可你要知道,中国贫弱,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把佛跳墙拿来当饭吃的。”
“看来黄总长并没听明白兄弟的意思。黄总长也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把这金裹银比做一个国家,看上去好像很平均,其实不然,说不定你得到的是一粒米,而我得到的是一小块火腿,在你看来,我依然还是比你富有,可我得到的毕竟只是一小块火腿,就真的富有吗?甚至同样是一粒米,也可能有大有小,有的油多有的油少,总是会有人心里不平衡的。或者我们还可以分得在平均些,每人都是等量的一粒米,那就真的好吗?没有有比较,也就显不出穷来,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群穷光蛋互相求得安慰罢了,国家没有富裕,人民也没有富裕,只是看不出贫富罢了。若这个国家换成佛跳墙那就不一样了,或许我这个厨子手艺不如人,刀工不好,切得不匀称,又或者我真的多得了些,但是我有鲍鱼吃,你也至少有火腿,人人嘴里都有肉,永不落空。圣人的话多数都是对的,但也不一定就全对,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在圣人的那个年代或许真是这样,现在还这么看就太消极了。中国现在的问题当然很严重,但却不是富人太富,而是穷人太穷了。”
张文英的话黄兴觉得很有道理,但与他之前所受的教育却很不一样,听着听着还是忍不住反驳道:“照载之同志的意思,中国之所以贫弱都要怪到那些穷人身上了?难道他们就活该一辈子受穷吗?”
“话不能这么说,但是以家产多少来定一个人的好坏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事实上老百姓有怨言是应该的,不排除有些人是看别人有钱了眼气,但这终归都是少数,说到底老百姓有怨言还是因为他们太穷了,可这有怪不得他们。人生而平等,没有人就活该受一辈子穷,这不是只是一句口号说说就算了,每个人都有争取幸福的权力,当然,也包括争取财富的权力。问题的关键不是他们穷,我们应该看到,不只是他们,就是那些看上去很有钱的人,他们财的经历也同样充满艰辛,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社会没有给老百姓足够多致富的机会,那么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连温饱都得不到,他们不勤劳吗?比别人傻吗?我们革命为了什么?打倒一个富裕阶层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却也是最没意思的,所谓均贫富不过是有破坏而无建设,绝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不是让富人变穷,而是要让穷人变富。没人一粒金裹银有什么了不起的,家家能吃得上佛跳墙才真叫厉害。”
与黄兴算是达成一致了,接下来还有更严峻的考验。拥兵自重的不只是那些在南京兵变的将领,新的军阀正在形成,这对于统一的国家是最不能允许的,接下来就该削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