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道里的气氛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那缭绕的烟雾偶尔一来了一串剧烈的咳嗽声。从南李庄撤下来的队伍顺着地道立即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原本胜利的喜悦却一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杨越从警卫员的口里听说了南李庄游击队的事迹，心里突然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闷不已。几经找寻之下，终于在一个单兵洞内找到了哭的稀里哗啦的李双洋。

杨越默默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却久久没有说话。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刚刚才满22岁。从他18岁上凤凰山的那时起，就一直就是个开朗率直的棒小伙。面对过多少场恶战，面对过多少死去的弟兄，他从来就没有掉过哪怕一滴眼泪。只有今天，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和他相同年纪的同胞义无反顾地慷慨赴死，他却再也压不住内心的痛苦。

“我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李双洋抱着头，哽咽地有些让人窒息，滚烫的眼泪顺着两颊滴落在杨越的手背上，烧灼一般地疼：“我就就让这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弟兄，为了我们我就让他们他们就这样死死了！杨大哥，我没用！是我没用，我害死了他们！”

杨越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三年的戎马生涯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智，却永远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李双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这让杨越的心里十分难受，眼看着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他知道，他杨越能在许晴的面前掉眼泪，却绝对不能在弟兄们面前痛快地哭上一场。正是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是凤凰山地主心骨。是所有人的希望！

这，就是指挥员的悲哀和无奈！

杨越紧紧地抱住了浑身颤抖的李双洋，努力地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小李子，这不是你的错！听着，这不是你的错！”

“打从上战场起，我们的命就已经没有了！”杨越轻轻地拍着那片结实的肌肉，继续劝慰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为了凤凰山而战斗！这里养育我们，是我们的家！我们地家人、我们的土地决不能让禽兽染指！扛枪打仗的人。每一天都要面对自己的同胞弟兄的倒下。我们能做什么？哭？恨？责怪别人或是责怪自己吗？不是，那是懦夫！那是彻头彻尾的废物！我们要拿什么来对得起那些含笑死去的弟兄？拿这里！”

杨越拖过李双洋的手，一把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拿我们地心！他们死了，可是他们全都活在我们心里！我们记不住他们地名字没关系，可是，我们得记住他们的样子，记不住他们的样子没关系，甚至哪怕是他们一个坚强的背影。也是我们继续活下去、战斗下去的希望和目标！老兵永远不死！”

“老兵不死！”

李双洋默默地抬起头来。重复着杨越的话。

“对，老兵不死！”杨越扶住李双洋的肩膀，“胜利峰能证明，老兵不死！南庄能证明，老兵不死！全中国和全中国人民能证明，老兵永远不死！你记得我说的吗？我要在这凤凰山上立上一座永远不倒的丰碑，把为了凤凰山为了驱赶侵略者而牺牲的每一个人地名字，刻在上面！若干年后，你我都已经作古了。到那时，每一个看到这座丰碑的人。都能记得这些为了他们而死去的烈士！每一个人，都能从内心感受到这句话——老兵，不死！”

越说到后面。杨越就越抑制不住自己地眼泪。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泪流满面了。他想压抑着这股悲伤，可是他却是完全不能自主。是啊，老兵不死！一百年后，到底还有多少人能理解这句话！？到底还有多少人看到那一幅幅没有颜色的照片，还能从内心感受到那种大无畏而义无反顾的震撼精神！？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自己的征途。虽然自己的前途渺茫。虽然自己地性命朝不保夕！“废物！一群废物！”

伊藤还没听完山下地汇报，就一把将通话器摔在了地上。

织田名知道伊藤在骂谁。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在三千多人的围攻下，凤凰山地留守主力居然神奇般地消失了！白白地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山下这个废物只斩获了二十几个土八路！

“神乎其技！”伊藤暴跳如雷，雪白的发丝竟是根根炸起：“杨越就像只鼹鼠，钻洞的本领神乎其技！”

“伊藤君，稍安勿躁！”织田名生怕伊藤一时气急攻心，会下些愚蠢的命令。其实不得不说，山下还是有些才干的。至少，他能逮住杨越的主力。虽然并没有占到便宜，可至少有了一个进攻的方向。

“进攻的方向！？”伊藤不明就里，“织田君，我总不能挖开那些烂泥来找杨越吧！？”

“为什么不能挖？”织田名自信地一笑：“和杨越交手的帝国军队统统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为何？这就是因为杨越擅长牵着我们的鼻子，而在我们的背后捅刀子。可反过来看，我们也总是想一鼓作气一举根除凤凰山这股顽疾，正好也乐意被人牵着鼻子走。俗不知，我们正应了中国那句病急乱投医的老话。大病过后，应当温补而不是进猛药。杨越的作战方式往往是我们打我们的，他打他的。这就造成皇军的兵力纵然强大，也没有地方施展。当真是重拳砸在了棉花上！”

“那织田君的意思是”老伊藤眼睛一亮，对啊！为什么总是要顺着凤凰山和杨越的思维展开呢？杨越出兵新乐，皇军就趁虚而入，这本没错。可是料定杨越要救援灵寿，除了围歼之外，皇军难道就真的没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了么？

“可以料定，凤凰山的抵抗是完整的一个体系！”织田名拉着伊藤走到了地图前，“你看！灵寿突前，是凤凰山的前哨，又是凤凰山向外扩张的支撑地。在灵寿的北后，大小村庄二十余座，这些地方都是凤凰山的连接点和烽火台。一有战事，他们的侦测力量和反应速度通过这些村庄能及时根本地传达到凤凰山腹地。宋庄、小王庄、小李庄、柳庄、郭家村，这些又是扼守在滹沱河两岸的重要堡垒，南庄居中策应，凤凰山区为最后支撑阵地，这些，就构成了这个完整的抵抗体系！”

“这些，我们都知道！”伊藤不明白织田把这些众所周知的东西再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问道：“织田君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

“发现谈不上，我只说一个事实！”织田名矜持地一笑，继续说道：“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凤凰山表相。其实真正让我们吃亏的，不是凤凰山的战斗力如何强大，再强大的支那军队也不可能以一敌十，他们依靠的，却是他们的地下交通设施！可以想象，杨越在灵寿周边如此灵活反应迅速，他依靠的就是地下交通。皇军力量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们总在明面上和他们较劲，却落了个处处挨打的被动局面。这是杨越的一亩三分地，要摧毁它，最好的办法就是——双管齐下！”

“挖地道！？”织田恍然。

“对！杨越能依靠四通八达的地道四处出击，我们也能利用这些地道找到隐藏起来的支那军队和支那百姓！只要挖开了一条，那我们顺着这一条摸下去，那么这如网一般的交通线，就被我们彻底掐断了！”织田名冷笑连连，“到那时，杨越就只能被迫从地道里再钻出来，我们，也不愁找不到目标！”

“好！”伊藤喜形于色，“织田君，不愧是方面军参谋！”

“过奖了！”织田名嘴里说着客套话，可是表情却是很受用的样子。死脑筋的帝国皇军，只知道武士道精神，崇尚着阵前搏杀和敌人面对面地光荣战死。而对于挖地道打游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一向都是嗤之以鼻。难得老伊藤会听用这种非常规的作战手法，这确实让人十分欣慰。

要知道在当时，如果一个正规师团和游击队比赛挖地道，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会被同僚笑话的！

“就在南李庄！”伊藤大手一挥，点着地图上的南李庄豪迈地一笑：“杨越出现在南李庄，我们就在南李庄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只鼹鼠给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