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九月三十日,继前几日寒流之后又有一股强大的冷空气自北方南下,东至挹娄西至匈奴几乎席卷了整个北方草原,呼啸北风摧枯拉朽般占据大片土地,北方气温再次骤降,枯叶纷落、寒风刺骨,预示着寒冬的真正来临。
虽然到了往年入汉劫掠的时间,丘力居却仍小心谨慎不敢松懈,仅分派两万人南下劫粮,而将主力全部置于北部防备鲜卑可能的攻击。难楼、乌延亦不敢大意,尽管鲜卑衰落大不如往昔,可实力几年内仍很强劲,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也仅分出小部分兵力侵扰汉疆。
鲜卑的骑兵仍时隐时现游荡在乌桓北部,极具耐心地寻找突破点,完全没有被寒冷的空气吓阻。这让丘力居如骨鲠在喉,一时难以找出应对之策。上谷的难楼积极交好匈奴稳住西部防线,并试着与日律推演接触缓和关系。
日律推演稳坐帐内冷眼打量联络之人:“难楼小儿派你前来所为何事?汉人有句话叫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过若你口出狂言……哼!”
“大人莫怒,难楼遣属下来也为汉人的一句话:化干戈为玉帛!”
日律推演冷笑:“说说看,怎么个化法?”
“乌桓与鲜卑之仇只因苏仆延与轲最、阙居引起,扩大一些也不过是乌桓与中部鲜卑的嫌隙。大人派族兵压境,虽为同族复仇,却得不偿失白白被人利用,徒耗兵马粮草!”
日律推演横眉倒竖:“哼,竟敢挑拨离间!轰出大帐!”
“慢!此并非挑拨离间,大人虽然熟读汉书,却忘了还有一句化敌为友!我部愿献粮千石、羊万只,只请大人说服慕容大帅暂且休兵!”
日律推演微微点头:“好!想不到难楼有如此气魄,回去告诉他,东西送到再说!”
部属不解,轻问:“大人为何如此轻易答应?万一被慕容大帅知道……”
日律推演哈哈大笑:“放心,此事早已在预料之中!汉人真厉害,以后切忌不可轻易与之为敌!”
“那派出去的兵马如何,是不是调回?天气越来越寒冷了!”
日律推演起身走出帐外,昂首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眉宇之间尽显傲气:“不用了!那些族兵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正如其所说,虚张声势齐聚推进,悄无声息分批撤回,负责佯攻的兵马仅在边界露露脸、扎下空帐篷,随后日日减少,至九月底仅余千人扮作斥候巡视看守营寨。
中午时分,苏仆延与素利接壤地区突然杀出数万骑兵,将部署在那里用于防备的几个千人规模的部落荡平。随后,这些打着素利旗号的骑兵急速推进,入夜前攻入苏仆延地盘百余里,摧毁大小邑落过百,斩杀乌桓族兵四五千,掳掠男女万余,劫掠财物无数。
傍晚时分苏仆延正走在返回本帐的路上,沿路所见自己管理的邑落日渐繁荣,人口越来越多,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想想自己几年来的奋斗史,豪气油然而生。想当初鲜卑联盟分裂时,自己不过拥有百十部落,四五万族人而已,可通过东征南讨几番血战终于拥兵七八万,族内人口十余万,虽比不上难楼和丘力居,却已与乌延不相上下。以前多少要仰人鼻息,可现在……
“大王,还要不要派人去丘力居大人那里解释?”
“不必了,挨打的又不是本王,让他们自己烦心去吧!”
“可万一轲最等人为了报仇……”
“怕什么?轲最、阙居上次被杀得部落尽没,能剩下三五千族兵已是难得,哪还有余力进攻?那慕容、日律推演等只顾找丘力居报复,也无意攻击本王。哼,谁让丘力居出兵最多、抢得最多,这也算报应!哈!”
“可是,仗是大王挑起来的,恐怕轲最咽不下这口气,况且他们大肆宣扬进攻丘力居,反而让人起疑?”
“哈哈哈!你呀就是多心,本王已将大半族兵布置在北线专门防御轲最,那些可都是久经战阵的乌桓勇士啊!”
说话间,前方暮色中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乌桓兵发现苏仆延的队伍后高声叫道:“大王,出大事了!”
苏仆延一惊,心神在这一刻竟不禁慌乱:“怎么了?”
“大王,西北部邑落今午遭到袭击,敌兵自素利部落方向出现,打着素利族兵旗号,边界附近的十余部落先后被灭,仅有数人逃出。”
苏仆延眼前发黑,于马上摇晃两下险些摔倒:“素利?怎么可能?可探查清楚?”
“探查清楚,确是打着素利旗号,且敌兵至少三万!”
这时,又一骑奔来。“大王,敌兵继续南下,又有近百部落被毁!”
苏仆延惊呆半晌喝问:“北边的族兵呢?”
“已经出动!只是敌兵毫不停歇难以追击!”
苏仆延抬头望向夜空,但见满天星光闪耀……“命令各部落连夜向总帐聚拢,多派斥候探查,另外赶快派人让赫连恒立刻带兵返回不得延误!”
……
十月一日清晨,一队汉军骑兵狂奔入辽阳县城。不久,城内号声大作,驻守郡兵集结完毕后分成小队由四门奔出,同时城内百姓被动员起来,搬运石块、木料,熬制松油,并协助郡兵将附近乡、亭的农户全部集中至县城。
两个时辰后,一匹快马驰入玄菟城,乌桓兵即将入侵的消息第一时间传至郡府。巡查中的陈晋闻讯立刻赶回,此刻郡府已经忙碌起来,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快步走进政务堂,只见荀彧正在安排部署、分派任务。
“粮草辎重务必在午夜前运抵辽阳,如果那时乌桓兵尚未到达,要立刻动员百姓妇孺前往郡城暂避。路上多派斥候探查,不得有半点闪失。”
“诺!”佰长行礼后迅速离开。
陈晋问道:“荀郡丞,前方情况如何?陈晋是辽阳出身,对那里情况相当熟悉,如要派兵救援……”
荀彧示意陈晋坐下,说道:“救援是一定的,只是兵力上面……孙泰送回消息,由宾徒来袭的乌桓兵在四、五千之数,而且躲过了之前魏校尉的侦察,故此主公那里尚不知情。孙泰按照沮公吩咐本打算引诱宾徒守军加以歼灭,却碰巧遇到这支兵马,于是连夜赶回辽阳报信,早做准备!此刻,他正忙着聚拢附近百姓入城躲避,但愿还能来得及!”
陈晋紧皱眉头担忧道:“五千啊……看来苏仆延真是下血本了!辽阳郡兵仅有三百,玄菟仅剩维持治安的一百老弱无法调动……”
荀彧深吸口气:“彧也正为此事发愁,望平郡兵无论如何不能动,剩下的仅有高显的七百人,为防不测,只得命秦风从高显抽调兵力了!”
陈晋闭目思考片刻说道:“从高显抽调三百人,加上辽阳三百凑足六百。陈晋亲自过去指挥,再组织城内青壮,应该能有一千之数,只是这兵器”
荀彧亦很挠头:“兵器多不堪用,剩下的已派人送去。对了,孙泰还带来了数十骑兵,也算战力!”
陈晋起身施礼:“郡丞在此督导,晋一定坚守辽阳!除非战死,否则绝不让乌桓贼寇踏入辽阳半步!”
辽阳城,孙泰顾不得休息,一边安排准备器具守城,一边将骑兵分作数个小队派往较远的地方召集百姓,告诉他们乌桓来袭的消息,并将能拿走的全拿走,拿不走的全部掩埋起来,目的只有一个:不能留给乌桓任何东西!
此外,孙泰记起野火坡战斗时高勇命郡兵制作的木枪,简单却威力巨大,用作守城以高攻低再合适不过,遂发动百姓连夜赶制。
城内百姓听闻乌桓来袭虽显惊慌却并没大乱,许多世族豪强组织佃农、家仆埋藏财物粮食,而后将家眷遣送玄菟。一切是如此的有条不紊,仿佛事先经过周密安排。孙泰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被乌桓训练出来的,年年打劫,年年如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傍晚,城东发现乌桓斥候踪迹,同时陈晋由玄菟赶到。经与孙泰短暂商议,决定抓紧时间安排妇孺连夜赶往玄菟城,另派人向本地几大豪强传令,让他们携带家仆护院协助守城,抗命者后果自负。出乎预料的是,这些人很痛快地答应,并提出承担部分粮食。陈晋笑道:“看来那次公审效果非常啊!这种情况在几年前根本不敢奢想,让他们出人协助比登天还难!”
终于,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消失后,官道上尘土滚滚,孙泰皱眉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十月二日,天未亮,乌桓兵即已在辽阳城外列阵。号响过后,最前列的一千余骑兵出阵,以相对较慢的速度在城东的平地上兜圈。陈晋看过低声道:“他们正在城外踏地,等到外面基本平坦后,将要发动骑射攻城。看到后面那些下马的乌桓人了吗?骑射之后将由他们登城……这是乌桓的惯用伎俩。”
孙泰扫视战场道:“正好,等靠近后,让他们尝尝主公做出的新式武器,保证他们后悔踏进玄菟郡!”
陈晋转头轻问:“孙校尉指的可是那些削尖的木棒?”
孙泰自信道:“威力很大呦!上次使用的时候,乌桓骑兵根本靠不上来!”
说话间,踏地的一千骑兵退回本阵,另外一千余骑兵奔跑起来,乌桓兵挽弓搭箭瞄向城墙……陈晋大声命令:“全体蹲下,用盾护住头顶,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擅自起身!”
孙泰亦叫道:“每人拿起一根木枪,听到命令后一齐向乌桓兵扔过去!”话音未落,一大片箭矢袭来,陈晋一把将孙泰拉下:“当心!乌桓人的骑射很准,特别是第二拨箭矢,伤人最多!”正说着,第二拨箭矢由另一角度射来,城上登时响起哀嚎……
孙泰背靠墙问:“一般乌桓人多久后才攻城?”
陈晋道:“这个要看情况,如果守军慌乱稀少,他们多半会登城,否则会继续射箭,甚至施放火箭!不过,这些都只是为把郡兵困在城内,而他们则可以在城外大肆劫掠周围乡亭。往年乌桓人的偷袭隐蔽快速,等到发现时多半已晚,根本来不及阻挡。但是,今年这种猛攻城池到还是第一次!”
趁两轮骑兵之间的短暂空隙,陈晋拉起孙泰向外望去:“看到没?乌桓在确认辽阳郡兵无法出城应战后,开始分兵准备劫掠附近乡亭了!”
孙泰顺势望去,果见乌桓分出两千兵马沿官道散开,向周围村庄奔去……“还好提前作了准备,否则……唉,陈佰长,假若让辽阳郡兵显得兵数稀少并且混乱不堪,那乌桓人会否攻城?”
陈晋点头道:“多半会攻!难道孙校尉要……”
两千乌桓兵离去不久,辽阳守军在遭受数轮箭矢攻击后终于出现混乱,士卒丢盔弃甲奔走逃脱,青壮懵懵懂懂抱头鼠窜,几个汉军军官喝斥打骂亦无法制止。稍后城内浓烟渐起,伴随着嘈杂与哭喊。
带兵乌将很是惊喜,此种情况从前也曾遇过,概因城内兵少乌桓兵多引起汉军怯战所致。遂立刻遣派斥候侦查辽阳四周,在确定附近没有汉军埋伏后,乌将剑指辽阳,身边旌旗亦前后晃动,紧跟着号声连动,一千乌桓兵再次开动骑射,持续轰击辽阳城墙,其余骑兵则全部下马,开始动手绑扎简易云梯准备攻城。
孙泰轻拍陈晋肩膀笑道:“老兄这招还真管用,那乌贼上钩了!”
陈晋摇头轻笑:“不要小看乌桓人,他们也很厉害!”
又一阵狂风箭雨过后,辽阳东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孙泰、陈晋分别向部下发出命令,悄无声息中,弓矢、木枪、滚木、擂石皆搬运到位,只等乌桓这个冤大头主动往枪口上撞。双方在寂静中对抗者耐心与意志。
终于,乌将见云梯大体齐备便一声令下全部压上攻城。一时间狂风骤雨再次袭来,乌桓骑兵于两翼游荡,随时支援攻城。而下马的步卒则各个趾高气昂提着剑、扛着梯向辽阳东城狂奔,真有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孙泰向陈晋使下眼色,陈晋会意,开始命令周围兵士准备。此刻城外乌桓兵已经跑的飞快,仿佛眼前的辽阳已经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呐喊声逐渐清晰可闻……孙泰估算着距离: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十步!敌兵主体进入射程,孙泰猛然战起,高喝道:“投木枪!弓矢齐射!杀光乌桓贼寇!”手中木枪亦被远远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直直刺向前冲的乌桓兵……虽为木制,威力却大得惊人,“噗嗤”声后,不足一丈的木枪竟穿透两人,带出的鲜血溅得周围乌桓兵满身血污……
而这仅是开始,以孙泰的木枪为先锋,其后数百杆木枪紧随飞出,如同一片黑云彻底将乌桓兵笼罩,“噗嗤”声中,其前冲气势转瞬即灭,代之而起的是红血飞溅、哀嚎遍野。乌桓兵的死相千奇百怪,倒卧的、半跪的、仰天的、磕头的……那些插在他们身上的木枪构筑成了一片小小的树林……
乌桓兵惊呆,乌将亦惊呆,但都不及投出木枪的郡兵惊呆的厉害!陈晋更是惊讶的嘴角大张!孙泰可顾不得这许多,不住叫嚷:“别停!瞅准了扔!往人多得地方扔!弓矢也别停,往准了射!”
面对初次遇到的投掷木枪,乌桓兵不知如何抵御,这东西虽然没有弓矢快,却杀伤力巨大。其手中的小圆盾仅作挡避箭矢之用,而在这种木枪面前防御力大减。被弓矢所伤,只要不是要害多半生命无忧;可被这木枪扎上,轻者裂肉血喷,重者当场命丧。
乌将惊呆片刻猛然醒悟,知道自己上了汉人的当,立刻下令步卒撤回,同时指挥两翼骑兵骑射掩护。怎奈,中间留下的遍地尸体严重阻碍了马匹奔跑,负责掩护的骑兵反倒被郡兵弓矢伤了数人。
乌桓兵败退之后,辽阳郡兵欢呼雀跃庆祝这数年来难得的胜利,百姓闻讯亦纷纷涌上城头看那遍地的乌桓尸体,同时将自家的饭菜拿来犒劳兵卒。陈晋不停地赞叹木枪威力,感叹新太守的大才。孙泰则赶紧命人继续削制木枪,准备抵御下一轮攻击。
乌桓人在辽阳百姓的欢呼声中狼狈败退,乌将怒不可遏。此时,在距离城池较近的村庄劫掠的乌桓兵送回消息,村庄内的汉人皆已逃走,翻遍所有房屋也找不到半粒粮食,至于布匹、器物更是难觅踪迹。乌将瞪眼半晌,知道此次袭击已被汉人察觉,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好立即向赫连恒请示。
……
赶往宾徒的路上,赫连恒仍然怒气未消,不断喝骂汉人无耻不敢与乌桓大军决斗。最可气的是沿路的村庄皆已被先前部队夷平,实在是烧无可烧、毁无可毁,赫连恒只好拿路边树林出气,一把大火将宾徒西南的大片树林点着,熊熊大火烧掉了方圆百里的林木,产生的浓烟黑雾随北风南下,过幽州,穿冀州,一部分竟远达徐州……由此给东汉带来的损失不可估量。
离宾徒尚有十余里,迎面数骑奔来,竟是赫塔古派来的亲兵。这几人发现赫连恒后立刻提速,远远的便叫开:“大将军,大事不好!”
赫连恒连日来一直被这样的消息纠缠,早已不耐烦到极点,当即怒吼道:“该死的家伙,怎么老是大事不好!快说怎么了?”
亲兵翻身下马踉踉跄跄狂奔数步扑通跪倒:“乌桓遭到鲜卑偷袭,赫大人急令大将军迅速率兵返回救援!”
赫连恒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亲兵气息渐匀:“数日前,鲜卑族兵由东北方向杀入,突破外围部落后一直向南杀来,沿路毁灭部落上百。其中赫大人损失最重,大半部落被毁,奴隶、财物损失不可计数!”
听到这赫连恒哪还敢耽搁,执起马鞭狠狠抽打战马奔向宾徒:“召集所有族兵,立刻返回乌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