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昏黄的暮色中红霞布满天空,绵绵延延伸向远方。高勇坐于西城上欣赏美丽的景色,脑海里再次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张武及几名近卫队员在左右巡视,防备王寇残党可能的偷袭。
与他们的紧张相比,高勇反而镇静自若。他知道树倒猢狲散,特别是平日作恶多端寡恩薄情之徒,决不会有多少人真心为其卖命。
城下一名披甲少年快步登上城墙跪禀:“主公,北门外三里发现官吏队伍,王队长已带人出城埋伏准备擒拿。”
高勇起立,眼望北方猜想:“一天即到,八成是奉阳刘明。你再去兵营叫高都尉派兵增援,绝不可让刘明逃脱!”
少年立正:“是!”转身跑向兵营。
高勇望向张武说道:“走吧,这次要好好招待这位老相识。”
北城外,王信率领五十余人离城一里设伏,刀剑出鞘只等刘明落网。不久,一支百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通向玄菟的官道上,几名官员骑马居于中间,其余半数郡兵半数差役,靠近后方的是奉阳县城附近各乡的亭长、里正,其余乡、亭要晚一两天才能到。
一人爬近王信低声问:“王队,怎么办?一百多人啊!带来的这些人恐怕人手不足。”
王信亦很犹豫,紧皱眉头说道:“先放他们过去,一会从后面包抄。主公此刻应该知道消息,肯定会派遣援兵。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抓那些官大的,抓不了活的即便杀死也绝不能让他们逃脱。”
刘明眺望玄菟方向,萦绕心头的疑惑始终不曾打消。县丞靠近道:“王太守怎么了?突然发信召集奉阳大小官员齐到玄菟密商,连各地里正都有份,是不是乌桓人要来了?前阵子听说乌桓人又打败鲜卑的几个部落,气势很盛,即便夫余也不敢轻易触怒乌桓人。”
刘明没有理会这个话题,反问:“走了大半天怎么不见半个玄菟来的行人?你看,越靠近玄菟官道越冷清。我这右眼跳个不停,怕是要坏事啊!”
县尉走近宽慰道:“刘县令不必担心,前几天还听说王太守由各地调兵支援郡城。此刻那里甲兵不下一千,何人能做乱?何人敢做乱?”
刘明也觉得自己太多疑,拍拍脑袋打算将里面的不安扫除。恰在这时,玄菟方向尘土飞扬,十余骑兵狂奔而来,其后似有大队郡兵跑出。
刘明勒住马匹问:“前方何事?”
县尉同样不解,待要催马前行细问,突闻身后异动。回头望去,只见数十郡兵由树林中冲出堵截退路,杀气腾腾来意不善。刘明大惊,急令县尉收拢队伍待问明情况后再行定夺。
慌乱间,骑兵最先奔近,带队着正是孙泰。他见来者竟是刘明——那个站在王寇身边指挥围杀的人,当即怒吼道:“郡兵听令:两翼合围,哪个放跑敌人提头来见!”跑步而来的郡兵闻令暴喝一声在骑兵身后分作两股快速伸向两翼。
刘明近看孙泰觉得甚是面熟,思索片刻猛然道:“快跑!郡城有变!”拨马转身欲逃之际却听到孙泰怒吼:“奉阳郡兵听好,放下兵器,蹲地不杀!否则定斩不饶,杀!”
刘明心中一惊,只见玄菟郡兵由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自己身边郡兵大半惊慌失措,只有几名亲信保护左右。刘明低吼道:“向东,往山里跑!”而后抽剑向尚未合拢完毕的东部突围。
孙泰哪肯让他走脱,立刻率领十余骑兵奋起直追。这一追不要紧,吓得奉阳县尉跌落下马,不等别人喝斥,自己主动取下佩剑扔在一边,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镇定自如。
刘明跑出半里,身后便响起砍杀声,保护自己的卫兵已经与追兵交手。刘明心脏砰砰乱跳,不想也不敢回头,只得狂抽马匹加快速度。
孙泰将拦路敌兵斩落继续追赶,眼见刘明即将逃入树林,灵机一动举起佩剑向刘明掷去。一同追赶的骑兵纷纷效仿,各执枪剑向刘明掷去……
刘明身后风起,知道有物飞来,只好凭感觉左躲右闪,怎奈兵器实在太多,一柄瞄准脑袋掷出的剑歪打正着刺在刘明腿上。刘明大腿因剧痛而痉挛,抽搐的同时无力夹住马匹只好‘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孙泰大喜,催马直上,先后两蹄重重踏在刘明双腿上,疼得这家伙狼嚎般吼叫两声昏死过去。
高勇来到北门时,只见一队被捆绑结实的郡兵在王信的押管下走进城内,其后是单独捆绑的官吏、差役,最后是被捆住双手脱在马尾的刘明。二里多路早已让他破衣烂衫血迹斑斑了。
孙泰眼含泪水走到高勇身前:“主公,属下给韩大哥报仇了!”
冯玉听说刘明被抓,第一个赶过来,拿起剑在刘明的大腿上又补一下,二十几岁的人居然哭得跟孩子一样。
看到他们的模样,高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找来王信,向他解释诱捕和抓捕的区别:“诱捕要在麻痹敌人的情况下将其引入陷阱。比如官吏来了,派人引领至指定地方软禁,并注意沿路禁止他们与百姓谈话。抓捕则是刚刚对付刘明的方式,懂了吗?我下的命令是诱捕。”
王信点头道:“属下知错,请主公责罚!”
高勇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去吧,估计辽阳的官吏要到了。”
王信跪地道:“属下定将他们全部诱捕。”
高勇再次来到大牢,本想好好‘招待’这个险些要自己性命的刘明,怎奈他是昏死过去再不醒来。高勇看着他身上的伤,心里并没有复仇的快感,反倒是一种孤寂落寞,似对刘明又似对自己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富贵更如过眼云烟。人这一辈子要多做善事、多积德,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说着命令张武:“你去鲜于通家,告诉他郡府所借钱粮的借据过几天会给他送过去,不过他也要尽早将收留供养的作奸犯科之徒送交官府,如此才可获得宽大处理。否则时日一到,死命难逃!”
“杨凌?”
“属下在!”
“增强守卫严加看管这些要犯,特别是这个刘明,每隔半个时辰往他身上洒盐水,绝不能让他睡着,直到他把一切都招供出来!”
“是!”
短短几句话,吓得王寇身体再次抖动起来,此刻他才彻底明白:眼前这个少年太守绝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够对抗的,级数相差太多了!
天黑前,辽阳县令及全县乡轶、亭长、里正上百人排着还算整齐的队伍在王信的带领下进入郡城。这次王信照足高勇吩咐,事先布置好街道、制定好行进路线、安顿场所,而后于路旁设伏以备不测,自己在大牢里挑出几个与他们相熟的官员,威逼利诱使其就范。于是这些官员在前笑脸相迎,王信在后严密监视,准确地将这百十号人中的大小官吏引入客栈软禁,护卫郡兵、差役则统统看管在兵营内。
辽阳县令发现客栈外有大队郡兵‘站岗’已觉不妥,外出的要求被拒绝后更加深了他的恐惧。见不到太守,又出不了门……全县众官吏如热锅上的蚂蚁烦躁不安、彻夜无眠。
其后四五天内,望平、高显的官吏陆续赶到,尚未弄清情况便被一一软禁在客栈内。这些官吏奇怪,郡城百姓更奇怪。他们实在搞不清楚这位新任少年太守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擒拿王寇的第二天便开设粥棚赈济贫苦百姓,更到本地世族大户家中拜访借粮,最令百姓惊讶的是一向号称铁公鸡的鲜于家居然也出钱出粮资助官府。
此外郡兵每日清晨的绕城跑步、操练呐喊也成为一道新风景。以前那抢劫、勒索坏事做尽的郡兵几乎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修缮民居、修建房舍、公买公卖的‘规矩’的有些过头的兵。
通过民间传言,人们才渐渐清楚,这些都要拜新任太守和都尉所赐。郡兵私下对新任太守敬若神明,对都尉钦佩爱戴,一对一没有对手,十打一也仅能维持片刻。平日里好吃懒做倚仗关系为非作歹的兵痞没有一个逃得掉,砍的砍、罚的罚、关的关……
都尉训练要求严格不允许丝毫懈怠,太守却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五天内训话三次,尽管每次所讲的那些道理都不大听得懂,却给人一种感觉:跟着他准没错!都尉被郡兵们称作无情铁面,太守被称作平民太守。
眨眼之间到了八月底,离玄菟战乱已有十天,生活在郡城内的百姓几乎快要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遗忘。玄菟郡也一如既往的运转着,各地官吏基本上全部被软禁在玄菟。沮授陆续送来消息,辽阳、望平二县顺利接管,应高勇要求魏明及秦二狗已开始准备调往玄菟。
二人接到这份突如其来的调任书时不知所措,幸亏陈晋的详细叙述,才让魏明有了大致了解:新太守上任,将王寇及原郡府官吏一体擒拿,并准备多重举措。陈晋更将高勇对魏明的赞赏转述。
魏明奇怪自己何时见过新太守,更奇的是指名调自己和秦二狗。秦二狗却害怕魏明遇到危险,一旁劝阻道:“魏头,让二狗先去探探情况!万一有啥事也好提前准备。”
魏明考虑许久:“去,要相信陈晋的眼光。你看到跟他一起来的新长史没?举手投足间尽显贤士风范,能够请出这样的名士相助,新太守应不会是普通人!”
望见玄菟城时,魏明已然感到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四门虽然大开,进出者却稀少,郡兵严格盘查,城墙上站岗的郡兵个个精神抖擞,完全没有以前的松懈与怠慢。
进入城内,不见百姓有任何异常,郡兵安静巡逻,商家照常营业。此情此景与魏明经验中大战过后百姓的反应完全不同。当他们来到太守府时,心中的疑虑不减反增。新太守何方人物竟将一向好逸恶劳欺善怕恶的玄菟郡兵训练成如此模样。
看到跨进屋内的魏明国字脸依旧棱角分明、骨子里依旧威武不屈,高勇心中深感欣慰,伸手示意二人坐下:“本太守与你二人曾有一面之缘,那次秦二狗带头抗税,魏佰长不惧强权,令人印象深刻。此次调你二人不为别的,就为你们能够威武不屈、富贵不淫。”
魏明听到高勇如此赞誉并提到那次险些让自己丢官送命的事件相当错愕,也让离开边军后慢慢习惯安于现状与世无争心再起波澜。恍惚间回忆起那位教给自己这种为人处事之道的人,耳畔又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小魏子,别哭了!你还年轻,好些事你不懂,也不必太过计较。不过有一点必须牢记:将来无论做什么都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死也不向权贵、金钱低头,这是李哥最后能教你的了!”声音尤在,其人已逝。一句话令人感动一生,却也因此一直不得晋升。如今回忆重现,魏明双眼睛竟红润起来:“谢太守赞赏!”
高勇发现了魏明的反应,继续道:“勇提几个人,不知魏佰长可否认得?”
魏明望向高勇点头:“太守请讲!”
高勇打开记忆的闸门,那些救助过自己的人一一再现,虽然影像已有些模糊。“他们的名子我不清楚,只知道几个人的绰号:李头……小三……黑虎……王伙夫……”念过一遍,高勇才发觉自己的双眼正在流泪。
魏明仔细静听,当第一个名字传进耳中的刹那猛然一震,其后三个名字如惊涛骇浪在心底激起滔天浪花。每个名字都令魏明心中震动,每个名字都重现了永远无法忘记的那段峥嵘岁月。刚刚从记忆中走出来的魏明因为这几个名字再次落入更深的尘封许久的回忆之中,眼神恍惚的同时反复轻念:“李头……小三……黑虎……王伙夫……”
许久,魏明才从记忆中回复,颤抖着问:“太守何时见过他们?李头、黑虎去年走了,小三探查敌情下落不明,王伙夫于几年前那场恶仗中战死……太守这年纪……”
高勇擦拭眼泪,将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细细道来。落难,得救,逃跑,被俘,遇救,逃脱……一番离奇经历在眼前少年的口中说出竟无任何虚假之情。
魏明在这命运的起落中深深地感触到高勇背负的众人期望及心底那不为人察觉的莫大悲痛。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回响在耳边,魏明悲痛道:“想不到那一战王伙夫还活着,不只是小三,我们几个都喜欢他做的槐花羹……”
坐在一旁静听的秦二狗竟也被里面的深情感动的流泪,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讲出了过去,高勇的心情舒畅许多,“自那以后王伙夫、李头的话不敢有半刻忘却,几番奋斗、几多热血才有今天的成绩。本来想先去魏佰长那里联络一齐起事的,可转念一想,万一不成功,只怕又要连累无辜的人送命。勇实在不希望再有朋友牺牲。”
闻听此言,魏明发自心底感动,当即起身道:“太守但有所遣,魏明誓死效忠!”
高勇起身走到魏明身前拉住他激动道:“此言足矣,让我等齐心协力创造李头、小三、王伙夫所期望、盼望的美好世界!”
魏明热泪盈眶:“为了太守、为李头他们,魏明愿为先锋刀山火海决不退缩!”
高勇将魏明按回座位,来到秦二狗身前问道:“秦二狗,你还没有改名字?这个名字不大好,与你身上威武刚毅之气不符。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个小太守给你改下名字,秦......秦......对了!改做秦风!秦军彪悍之风!如何?”
秦二狗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太守如此平易近人,刚刚那段离奇经历已让人感动不已,此刻又为自己这个苦出身改名字,眼泪竟一发不可收拾,哽咽道:“秦二……不,秦风愿为太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勇摆摆手,笑道:“不要你们赴汤蹈火,只要你们能够爱民如子、治军严谨、为官清正,用刀剑到战场上建功立业!用热血创造一个盛世帝国!”
二人异口同声道:“誓死追随高太守,此生此世绝不背叛!”
八月三十日,沮授再次送来消息,高显县平稳接收,只是在奉阳遇到麻烦。奉阳县功曹刘虎与县内驻扎郡兵勾结,以刘明不在为由拒绝交出兵权。更谋图夜袭沮授,好在事先得到消息有所防备。双方激战一夜,刘虎不敌,带领剩余百十郡兵开城逃入东部山中。沮授所带郡兵损伤逾四成,无力追击,只好留下整顿奉阳,并防备刘虎可能的反攻。
得到消息后高勇找来众人商议。
校尉魏明道:“刘虎此人属下略有耳闻。他外号刘霸天,是县令刘明的次子,奉阳出了名的恶棍,仗着官威坏事做绝。平日多与地痞无赖亡命之徒勾结,此次逃入山中,必会成为一方祸害!”
高勇拿出地图指点边境地带:“根据王寇、刘明所招,他们在恶虎岗设立营寨,前后招收四五百人。此处多山,进出道路繁复艰险易守难攻。高都尉,根据你的经验,如若强攻需多少兵力?”
高顺细细察看地形盘算片刻:“此处地势险要,周围道路又多,强攻的话至少需要两千甲兵。”
高勇大吃一惊:“这么多?短时间内很难办到!”说着望向荀彧。
荀彧赞同道:“主公所言不假,短时间内绝难办到。即便兵力足够,粮草也是问题。况且山路崎岖,强攻损失颇大,实不足取。彧有一计,可以取胜!……”
众人听过,大呼神奇。
高勇开心道:“荀兄才略令人钦佩。如此一来,公审大会可以如期顺利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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