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两年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因为这两年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也许当我走出监狱的铁门时,安心真的早已移情别恋,早已有了新的生活,碰上了新的如意郎君。生活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不变的生活不变的人是绝对没有的。特别是安心的处境,没有工作还带着孩子,摆在她面前最重要最迫切最需要考虑的,毫无疑问,不是爱情和忠贞,而是现实的生存,不为她自己,也得为孩子。所以我跟她分手时说的那句关于让她赶快"改嫁去"的话,尽管不是我的本意,甚至是我内心深处最怕的事情,但我必须要说!这话不是玩笑,我不能给安心任何要她等着我的心理压力。何况我以后就是出来了,也很难再找到很体面很白领的工作了。正经公司正经企事业单位谁会要一个有受贿前科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人?毫无疑问,我将一辈子,因这个罪名,而成为一个不受人信任的东西!
安心和我不同,她虽然有那一段生活的创伤,还有一个孩子,但这都不要紧,都不要紧的。她依然青春美丽,看上去依然像一个单纯的处女,她的相貌对很多男人依然有诱惑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人品好,她的历史虽然复杂,但清白。清白这两个字现在在我心里,有着特别珍贵的意义。
安心从那以后果然再也没到监狱来看过我了。后来我爸倒是来了一次,没见我,送了些营养品之类的东西,还有几本书,知识性的。他通过监狱干部转告我,让我好好听干部的话,好好改造,注意学习,改造好了将来出来一样可以重新做人,一样为人民服务,为四化服务。
我爸来给我送东西,还记着他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事本身就让我很感动。他送什么无所谓,说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亲人。也许因为那时安心突然杳无音讯,我给她写信她也没回,我心里非常深刻并且痛不欲生地感到一种被遗弃的恐惧。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安心在看守所和我见过最后一面的第二天,就把孩子捆在背上,坐火车回到云南清绵去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回到清绵,一走进她家那幢北方式的宅院,在那院子里一见到她的面目惊讶的父母,便双膝跪下。她泪如泉涌,长跪不起。她对她的父母说:"爸爸,妈妈,你们帮帮我吧,我要去救一个人,他对我太好了,我爱他,我必须报答他!"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安心的父母,卖掉了他们几乎全部的财产,包括他们那座飞檐重瓦的北方式宅院。他们从当年富甲一方的大户彻底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穷人,如果不算他们交到女儿手里的那一笔将近三十万元的现金的话。像我这样一个早已习惯见异思迁的男人能这么脱胎换骨般地爱上一个固定的女人确实是个奇迹,这奇迹的发生首先应该归功于安心的人格人品,是她的人格人品对我产生了包容和感动的作用,这说明好的道德品质对人的感染力和吸引力,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其次,同样重要的是,在我和安心的交往中,她总能给我一些意想不到的惊讶,让我始终维持着对她的新鲜感和好奇心。譬如她的相貌和她的经历之间,就有着不可思议的距离,她的内在性格和她的外部气质之间,也有着难以想象的差别。这些距离和差别,就是安心特有的魅力!
就像我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似水的女孩能在半空中划出那么流畅饱满的后摆腿一样,我也同样没想到在那张清纯善良的面孔下,竟然也潜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果敢与机谋。对此我只能归结为她曾经接受过的职业训练,以及那段惊心动魄的非凡经历。她毕竟经受过一场生死的考验,她过去的职业和经历常常让我情不自禁地心生敬意。
安心最让我感到吃惊的,还是她在我入狱之后,孤身一人对我展开的营救。当时我在狱中和她断绝音讯,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去向和行踪,如果我当时知道她还在锲而不舍地上下打点四处奔走的话,我定会劝她罢手。我知道这是个"铁证如山"谁也翻不过来的官司,死马非要当做活马医很可能劳而无功而且徒费钱财,等于把钱财扔进一个无底洞中连响都未必听见一声。我知道钱财现在对安心和小熊母子来说,就等于生存和活命,这是很现实的事情。
而且我想,安心也没钱。这年头没钱能干什么?
大概就是在我几次申诉不被理睬正处于绝望委靡的那个时候,安心带着二十八万元的巨款从清绵赶回了北京。她先找到了我原来用的那位女律师,付了那女律师足够的钱,然后和她共同谋划了如何推翻原判的步骤。她们先是找了刘明浩,动之以情不起作用便晓之以理,晓之以理收获不大便诱之以利,最后终于从刘明浩身上打开缺口。刘明浩有义气的一面,也有见利忘义的一面,所以实际上,情与理,义与利,对他都起了一定的作用。他在律师保证他原来在法庭上的证词绝对不会被指控为伪证和诬告的前提下,答应重新作证,把我当时在饭后的餐桌上收那两万元回扣的态度和过程,以及后来我向他说过边晓军和钟宁同意把那两万元钱给我的事实,重新做一个证明。他同时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情况,那就是边晓军和国宁公司闹了点矛盾,最近不知是辞职了还是被炒了,反正已经不在国宁集团干了。这个情况令安心和律师精神大振,都有了一种曙光在前,胜利在望的预感。
她们马上找到了边晓军。找的过程很复杂,边晓军是个夜不归宿,行踪无定的人。律师手里事多,搭不起这份工夫,安心就一个人按着刘明浩提供的线索,一点一点地找,找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找到了这个家伙。她在一家夜总会的门口堵住了边晓军,说有事要找他谈一谈。边晓军没见过安心,见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在这儿等他,心有点乱。我知道边晓军和他太太的感情一向很淡,以前总和我开玩笑说人到中年的三大快乐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听得我毛骨悚然。他很乐意地跟着安心去了一家幽静的小酒吧,坐下来点了饮料慢慢谈。他大概烧心火燎地盼着和安心能有进一步的故事发展,但没想到安心上来就拿出三万块钱来,一万一捆,一捆一捆地往他面前一搁,弄得他瞪着眼睛几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