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渴望的麟儿,
中年之子,
惟一的女儿
拥有父亲的双眸,
为你,亲爱的孩子,
我们建造了这些城堡,
将你的童年看顾在内。
被岩石,
壕沟和高塔所包围,
所有的勇气,都被
石墙层层封闭。
吊桥和防御工事,
尖塔与墙垛让你骄傲又孤独。
喔,备受宠爱的孩子,
中年喜获之子,
谁能判断你受到多大的压力?
璀璨的女儿,
回忆的影像,
你初生的心中是否已经计划完备?
你的家园,
你的同胞在何处!
不受祝福的不满在何处?
来自心中、独立自主的力量,
要如何包围这城堡,
陷落这坚强的工事?
※※※
帕拉丁神殿钟塔中的钟声还在不停地回响,伴随着关门、关窗、上锁的声音;当然,还免不了有坎德人被发现在商店中鬼头鬼脑乱窜时被赶上街的尖声抗议。钟声六响代表的是今天营业已经结束。店主们纷纷准备打烊,只要现金一到手,就不约而同用不耐烦的眼光打量着不识相的客人。
“打烊了,马克斯,”珍娜对年轻的助手说。他矫健地离开入口旁的位子,开始将沉重的木板拉下,遮住每一扇玻璃窗。
店内暗了下来。珍娜笑了。她喜欢这工作,但是更喜欢一天中的这种时段。所有客人都离开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安静下来,只剩她孤身一人。她倾听着这沉默,如果她又瞎又聋,单就玫瑰花瓣、丁香、肉桂的味道,以及蝙蝠翅膀、乌龟骨头带来的微微腐败气味就可以判断出这是法师的法器店。在这个时候的味道总是最强烈。阳光活化各种各样的气味,黑暗则是增加它们的强度。
马克斯出现在门廊中。“我能够替你效劳吗,珍娜小姐?”他渴切地说。他才刚受雇不久,却已经爱上了珍娜。这名十九岁的少男为爱疯狂,不顾一切地爱上大他五岁的女人。珍娜所有的助手都会爱上她。这已经变成她意料中的状况;如果对方没有爱上她,她很可能会因此失望或生气。但她并没有特别诱惑他们,她只是自自然然地过活;但,光是她的美色、力量和神秘感,就足以构成致命的吸引力。珍娜爱的是另外一名男子,全帕兰萨斯城都知道这件事。
“不,马克斯,你可以去野猪酒店和朋友们休闲一下。”珍娜抓住扫把,开始俐落地扫地。“他们都只是孩子而已,”马克斯的双眼捕捉她的每个动作,边不屑地说:“我宁愿留在这边帮你打扫干净。”
珍娜把地板上的几团泥块和薄荷叶扫起来,开玩笑似地扫到马克斯身上。“我已经说啦,店里现在没有你能帮忙的地方。你最好别待在这里。我可不想双手沾上你的血。”
“珍娜小姐,我可不害怕——”他开口道。
“那你就是常识不足,”她插嘴道,脸上的笑容抵消了话中的毒刺。“那盒子里的胸针会吸取灵魂,直接将你打入无底深渊。在那胸针旁边的戒指可以把你的内脏全都炸出来。看见那边架上的法术书了吗?如果你胆敢瞄一眼封面的咒文,你将会发现自己陷入疯狂。”马克斯有些吃惊,但不打算显露出来。
“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他指着商店中的阴影。
“世界的各个角落。刚刚离开的那名白袍牧师带来了吸魂胸针。你应该也知道,那胸针带有邪恶属性,她根本无法使用。但她利用这胸针换了许多本她觊觎已久,却负担不起的法术书。你还记得今早的那名矮人吗?他送来这些小刀。”珍娜指着一个装满了许多小刀和匕首的展示柜。
“它们附有魔法吗?我记得法师应该是不准携带武器的。”
“我们不能配剑,但匕首和小刀还是符合传统的。另外,这些的确不是魔法武器,但矮人会做许多稍后可以附着魔法的武器。如果法师想要的话,可以对这些小刀施展魔法。”
年轻人不肯示弱地说:“珍娜小姐,你都不害怕,为什么我要害怕?”
“因为我知道如何处理这些魔法装置。我穿着红袍。我通过了大法师之塔中的试炼。当你达到这个阶段的时候,你才可以走进我的商店。在那之前,”她露出对年轻人效力如同醇酒一样的笑容。“你站在门口看门就好了。”
“遵命,珍娜小姐,”他斩钉截铁地承诺:“而且……也许我将来会研习魔法……”
她耸耸肩,点点头。她所有的助手在刚来工作的时候都这样说,但是并没有人真的做到。这都是珍娜的安排。她从来不雇用任伺有一丝丝魔法潜力的人。她的商品对于年轻的法师来说是太大的诱惑了。而且,看门者需要的是肌肉,不是头脑。
只有拥有法师资格和少数处理魔法物品的商人能够进入珍娜的商店。店门口挂着三个月亮的标志:银月、红月和黑月。法师们从这些月亮吸引力量,全安塞隆上的法器店都会挂着同样的标志。
帕兰萨斯城的大多数居民都会避开珍娜的商店;事实上,有很多人会刻意走到对街去。但总会有几个喝醉酒或是有胆无脑的家伙会尝试硬板。而且,当然,还有坎德人。珍娜的看门人没有一天不需要驱赶那些快手快脚的坎德人。安塞隆大陆上的每个法师都知道福罗参法器店的故事。它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恐惧不已的目击者述说在整间店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前数秒钟才刚看到一名坎德人走进去。
马克斯忿忿不平地走向酒馆,想要用麦酒浇熄他炙热的爱。
※※※
珍娜隔壁的布料商锁上门,经过她门前时对她尊敬地行礼。当珍娜刚搬来时,他并不高兴。但是随着他布料销售成绩(特别是红、白、黑)的增加,他的抗议音量也跟着降低了。
珍娜也向他道晚安。她重回到商店,关上门,将门锁上。并且施展了封印之术。她就住在商店楼上,晚上必须要用自己的方法防御这地方。她最后打量了一下,走上通往房间的楼梯。
敲门声让她止住脚步。“回家去,马克斯!”她恼怒地说。三天之前,他竟然回到窗前向她吟唱示爱的歌谣。这件意外让她十分尴尬。
敲门声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变得更为紧急。珍娜叹着气。她又累又饿,总该喝杯茶了。但是,她还是转身走下楼梯。三月之店的主人必须对任何有需求的法师应门,不管是里上烦、白天或是任何时间。
珍娜打开门上的觎孔,预料会看儿红袍法师谦逊的道歉,希望能够拿到一些蜘蛛网。或者是黑袍法师不耐烦地要求蝙蝠粪。出乎意料之外,珍娜只看见两名被着厚重斗篷的人影站在门廊。借着夕阳的光芒,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俩人腰间都配着剑。
“你们走错地方了,绅士们,”珍娜用标准的精灵语说。从他们纤细的腿、手工精细的皮靴和华丽的皮甲设计看来,即使面孔被兜帽遮住,她还是猜他们是精灵。
她正准备关上颅孔时,其中一名男子用蹙脚的通用语说:“如果你是法师议会议长杰斯塔瑞斯的女儿珍娜,那我们就没找错地方。”
“假设我是珍娜,”珍娜假作迟疑地说,但内心却非常好奇。“你们想找我干嘛?如果你们有魔法物品要卖,”她思索片刻后说:“请明天早上再回来。”
两名男子面面相觎。她可以从兜帽的阴影中看见杏眼闪动的反光。
“我们想要和你谈谈,”一人说。
“直说无妨,”珍娜说。
“我们想要私下谈,”另一人说。
珍娜耸耸肩。“这时候街上根本没人。我不是要疑神疑鬼,但你们必须知道三月之店的主人对于让谁进来是非常小心的。这其实大多数是为你们好。”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在街上谈。请相信我,小姐,”精灵压低声音说:“我们并不比你喜欢这样。我们保证绝对什么都不碰!”
“是我爸爸派你们来的吗?”珍娜好整以暇地玩弄他们。
如果杰斯塔瑞斯派他们来,他一定会捎口信来的。但自从上次俩人争执之后,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杰斯塔瑞斯十分不认同珍娜的恋人。
“不,小姐,”一名精灵说:“我们是自己来的。”
真怪异,珍娜想。一名精灵来自奎灵那斯提,另外一名则是来自西瓦那斯提。她可以从对方的口音中分辨出来,索兰尼亚地区除了她之外多半没有第二个人类做得到。这是因为珍娜花了很多时间和精灵相处,特别是某一名精灵。
很久很久以前,精灵们曾经属于一个统一的国度。悲剧性的阅墙战争让他们分裂成两个国家,西瓦那斯提和奎灵那斯提。双方都彼此仇视。即使是现在,在长枪战役让安塞隆上所有的种族都团结起来之后,这两个精灵国家虽然已经组成了一个貌合神离的国家,但实际上两国之间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遥远。
珍娜在好奇心被激起之后其实没有多少选择,她打开门让精灵们进来。其实她一点都不害怕。他们是精灵,这代表的是他们死守律法、刚正不阿,好到让人觉得无聊。而且,如果他们轻举妄动,她还有个法术可以立刻把他们炸回街道上去。
两名精灵就站在房间的中央。他们双手贴腿,甚至不敢碰触展示柜。他们小心翼翼站得很近,但却又看得出来俩人不愿碰到彼此。虽是盟友,但却不是心甘情愿的盟友,珍娜这样推测。她的好奇心几乎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我相信两位先生到我楼上的房间去可能会更自在些,”她露出诡诈的微笑。“我正准备要泡茶,两位愿意加入吗?”
西瓦那斯提精灵用手帕掩住口鼻。奎灵那斯提精灵半转过身,正好和一罐装满眼球的黏液面对面。这让他有些作恶地往后退。
珍娜指着楼上。“两位应该会觉得我的小窝相当舒服。而且十分平常。我的研究室是在地下室,”她为了让对方安心,又补充道。
精灵们交换了眼神,最后僵硬地点点头,开始跟在女主人身后上楼。当两名精灵发现珍娜的小房间和任何其它人类的起居室一样时,桌椅和沙发一映俱全,不约而同地松口气。珍娜生起火,用从奎灵那斯提出口的茶叶开始泡茶。
精灵们客套地喝茶,小口地啃饼干。珍娜闲聊着,精灵们在吃喝的时候绝对不谈正事。
精灵们只是偶尔回应一下,并不主动开口,所以对话很快就中断了。两名精灵在不让主人尴尬的状况下,尽快放下杯子,表示他们要开始讨论正事了。但,接着他们却仿佛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珍娜可以让他们不停地思索,或者是主动帮忙。由于她今晚本来期待的是更怡人的伴侣,所以她主动出击,想要赶快把这些家伙弄走。
“两位先生,你们来此地找我这个红袍法师。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必须先告诉你们,我不出城。如果你们想要聘我施法,那必须是在这里,我的研究室中可以完成的魔法。而且我不调配爱情灵药,如果这是你们……”
珍娜很清楚这两名在黄昏秘密来到她店里的死敌,要的不是爱情。但假装无知永远都无伤。
“别开玩笑了,”那名奎灵那斯提精灵突然说:“我……我……”他闭上嘴,整理思绪,重新开口。“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应该说是对我们。我们要和……某人谈谈。很特别的某人。有人建议我们应该来找你,因为你是可能帮得上忙的人。”
啊,珍娜想。啧、啧、啧。这可真是有趣啊。她露出甜美的微笑。“真的吗?是我认识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会是谁。两位先生看起来家世不凡。安塞隆大陆上应该没有你们见不到的人。”
“这个人例外,”西瓦那斯提精灵沙哑地说:“大法师之塔中的……”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位例外。”
“黑暗之塔,”奎灵那斯提精灵说。
“座落在此地,在帕兰萨斯城的大法师之塔。我们想要和……塔主谈谈。”
珍娜打量着他们。从他们的举止、配剑和手上夸耀的珠宝、脖子上的项链可以判断出来眼前是两名精灵贵族。虽然很难判断精灵们的年龄,但看的出来他们应该已经步入中年,所以也至少有长老的地位。
贵族、地位高,长期以来彼此敌视的对手,仓促之间凑合的盟友。而他们想要和世界上仇视他们最甚的人,帕兰萨斯城大法师之塔的塔主谈话。
“你们想要和达拉马谈话,”珍娜冷静地说。
“是的,小姐。”奎灵那斯提精灵的声音有些迟疑。他咳嗽着提醒自己。
看起来那名西瓦那斯提精灵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僵硬,双唇紧抿,手死命地抓住剑柄。他们很明显的都痛恨目前的状况。
珍娜咬住嘴唇,强忍着笑意。难怪这些精灵这么坚持私下谈。达拉马是他们的同胞,西瓦那斯提精灵。但他是遭到流放,被精灵社会羞耻地放逐了。他就是他们口中的黯精灵,背弃光明的精灵。他的罪名是研习邪恶魔法,选择穿上黑袍。精灵社会永远不可能原谅这种滔天大罪。这两个人即使只看看达拉马都让人难以相信。要当面和他讲话——
珍娜等不及要看达拉马的反应。不过,她还是决定要让这两个家伙先吃吃苦头。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可以安排这样的会面?”她故作无知地问。
奎灵那斯提精灵胀红着脸说:“我们听说你和……呃……高塔之主(他不愿说出对方的姓名)是朋友……”
“他是我的夏拉非(注:这是精灵语中师父的意思。完全中立的红袍法师可以选择师事任何袍色的法师,不管是善良、中立或邪恶。)。同时也是我的恋人,”珍娜回答,精灵脸上肌肉的抽搐让她心满意足。
他们又再度交换眼神,多半意思是:人类还能怎么样?
西瓦那斯提精灵很明显的已经受够了。他站起身,“让我们尽快结束这一切。你能……你愿意让我们和黑塔之主谈谈吗?”
“也许吧。”珍娜不实可否。“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时间急迫。”
珍娜挑起一边的眉毛。“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想要设陷阱给达拉马……”
奎灵那斯提精灵看着她。“我向你保证,女士。”他神情凝重地说:“他绝对不会被伤及分毫。”
“不会被伤及分毫?”珍娜笑着说:“天哪,你们能对达拉马造成什么威胁?他是黑袍法师中最厉害的角色。他现在是黑袍法师的领袖。当我父亲退休后,他将会继任法师议会议长的位子。”
“真抱歉,请原谅我的失态,”她试着忍住笑。俩人很明显的自觉受到极大的侮辱。“两位先生,我是替你们的安全着想。这是好意。不要对达拉马耍任何诡计。你们不会喜欢那后果的。”
“该死!”西瓦那斯提精灵暴怒不已地说:“我们不需要——”
“错,我们必须要,”他的同伴压低声音说。
西瓦那斯提精灵硬把话吞回去,不敢再说话。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和高塔之主谈话?”奎灵那斯提精灵冷冷地说:“假设达拉马同意和你们见面,那么明天晚上你们将会发现他在我的房间内。我相信此地还算可以吧?也许你们宁愿在大法师之塔里面和他会面?我可以卖给你们护身符——”
“不,小姐。”精灵知道她在讽刺他们。“这房间应该就相当合适了。”
“很好。”珍娜站起身。“我明天晚上和你们再见,大约是相同的时间。祝两位有个好梦。”
西瓦那斯提精灵的面孔瞬间变红。他看起来似乎准备要动手打人,但奎灵那斯提精灵阻止了他。
“好梦,啊,我真是太粗心了,”珍娜喃喃道,边低下头隐藏她眼中的笑意,“竟然忘记了西瓦那斯提所遭遇到的命运。请原谅我。”
她护送俩人走下楼梯,离开房子,目送他们在街道上渐行渐远。当他们离开之后,她重设了门口的结界,并且大笑着走上楼准备迎接爱人。
第二章
两名精灵行动十分矫健。珍娜让他们走进店里面。她严肃领着俩人走上楼梯。在楼梯口他们停了下来。俩人从鼻子以上都用绿色的丝绸而其遮挡住了。
珍娜觉得这两个人的穿着都很愚蠢,看起来好像是孩子们化妆参加神眸庆典一样。
“他在吗?”奎灵那斯提精灵用无比严肃的态度问。
他的目光移向楼梯上。傍晚的阴影已经渐渐聚集在楼上。毫无疑问的精灵们所看到的是另一种不同形式的黑暗,更实体化的黑暗。
“他在吗?”珍娜回答。
两名精灵都迟疑了片刻,陷入内心的天人交战中。即使只是和黯精灵交谈,他们都触犯了同样的罪名,会遭到羞辱、驱逐和流放。
“我们别无选择,”西瓦那斯提精灵说:“我们之前讨论过了。”
奎灵那斯提精灵点点头。绿色丝绸紧贴在他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聚集在他的上唇。
俩人走上阶梯。珍娜紧跟在后。
西瓦那斯提精灵回头道:“我们和他之间的对谈是非常机密的,女士。”他沙哑地说。
“别忘了你在我家,”珍娜提醒他。
奎灵那斯提不敢多作要求,但,“请原谅我们,小姐,但是你一定可以谅解……”
珍娜耸耸肩。“很好。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我就在研究室里。”
达拉马听儿精灵的交谈声,听见软靴踏在楼梯上的声音。他笑了。
“这是我胜利的时刻,”他对着黑暗柔声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迟早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毫不留情将我赶走的井底之蛙,将被迫爬回我面前,恳求我的协助。我当然愿意协助,但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达拉马纤细的双拳紧握。“喔,我会让你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两名精灵出现在门口。两个人都戴着面具,这是他们小心的预防措施,防止他认出他们来。当然,这也表示了他认得他们,至少认得那个西瓦那斯提精灵。
“我被赶出家园到底有多久了?”达拉马喃喃自语:“至少有二十年了。对人类来说很长,对精灵来说不过是刹那。”
那段记忆烙印在他脑中。即使时间过了两百年,他绝不会稍有或忘。
“请进,两位先生,”达拉马说着西瓦那斯提语,他的母语。“请进,请坐。”
“多谢,不用了,”奎灵那斯提精灵说:“大师,这并不是礼貌性的拜访。我们有要事要谈。我们先开门见山的说清楚。”
“我有名字,”达拉马柔声说,目光直视着精灵们,让他们感到十分不安。他们发现自己很难直视他,那绣着银色符咒的黑袍,腰间挂着的药材小包,他年轻的面孔、英俊、残酷骄傲。他强而有力,处在上风。两名精灵都知道,但他们都不喜欢这点。
“你的确有名有姓,”西瓦那斯提精灵说:“那是一个我们不再提及的名字。”
“真是太可惜了。”达拉马双手交叠入袖中。他低下头,准备离开。“两位先生,看来你们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等等!”奎灵那斯提精灵勉强吞了口口水。“等等,达——达拉马。”他擦去嘴唇上的汗水。“这对我们来说并不简单!”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达拉马冷冷地回嘴:“你觉得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我突然听见家乡的语言,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他觉得喉咙一紧。他被迫转过身,瞪着炉火,希望高热将突如其来意料之外的泪水给烤干。
没有人回答。他听见俩人不安地扭动着。
达拉马终于安抚下来骚动的情绪,转过身面对他们。
“那么,将军,还有你,参议员,你们想要黑袍达拉马做什么?”他直接了当地问。
俩人吃惊地瞪着他,对于自己的身份遭到拆穿感到十分意外。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谁……”西瓦那斯提的将军想要蒙混过关。
达拉马对俩人投以轻蔑的笑容。
“下次两位想要易容改扮,我建议将军您应该取下仪典之剑,而参议员您应该取下手上的纹章戒指。”
“我想……我还是坐下来好了,”奎灵那斯提的参议员说。他倒在椅子中。
西瓦那斯提的将军继续站着,手握着让他泄漏身份的仪典之剑。
“你先说,”参议员对同伴说。
将军双手交叠在胸前,双腿分开地站着。“我必须先告诉你我觉得对你来说会是好消息的部分,达拉马。”他用舌尖贴着齿缝说出这句话,仿佛害怕这个名字在他口中太久会让他中毒。“西瓦那斯提终于光复了。让我们的土地陷入悲剧的罗拉克恶梦终于被打败了。少数占据我族土地的龙人和地精也都被赶走了。我们花了二十年的时间,但西瓦那斯提又重回我们手中,它的美丽正在逐渐恢复。”
“恭喜,”达拉马不屑地扬起嘴角。“那么是波修士带领你们步上胜利。没错,你看,我随时随地都在注意故乡的政治情况。奎灵那斯提精灵波修士娶了西瓦那斯提的皇后,罗拉克的女儿阿尔瀚娜。我相信这两个人是想要建立统一的精灵王国。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奎灵那斯提的太阳咏者波修士为了西瓦那斯提精灵的家园冒险犯难,而且他成功了。你们准备怎么报答他的贡献?”
“他被我们软禁了起来,”将军凝重地说。
达拉马开始狂笑。“真是典型的精灵作风!把拯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中的人软禁起来。他的罪名是什么?先别说,让我猜猜。你知道吗,我认识波修士。他绝对不会让你们忘记是奎灵那斯提精灵大展神威救出你们的。他常常会提到奎灵那斯提和西瓦那斯提应该要统一,但也暗示将会是奎灵那斯提精灵统治软弱的西瓦那斯提精灵。我说的没错吧?”
“够接近了。”将军并不高兴。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黯精灵语气中的讽刺。
达拉马转向参议员。“那你们奎灵那斯提精灵对这又有什么看法?你们的太阳咏者被人家软禁了?”
参议员吃了一惊,拉拉面具。“这让我感到很困扰。”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说:“我们与西瓦那斯提精灵之间没有异议。他们的皇后,波修士的妻子阿尔汉娜·星光正在奎灵诺斯作客。”
达拉马猛地吸气,又缓缓地吐出。“这么精彩的好戏竟然因为我深居简出而错过了。你说作客。是吗?毫无疑问的这个客人厌倦了你的招待,但是却又无法离开。她的罪名又是什么?”
“一般人还不知道,但阿尔瀚娜·星光怀孕了。”参议员紧张得不停旋转指节上的纹章戒指。
达拉马感到迷惑了。“那么,在二十年之后,政治婚姻终于有了结果,对吧?我很惊讶波修士有时间,他这家伙竟然对这种事情有兴趣?!”
“如果那孩子出生在精灵的土地上,”参议员假装没听见,继续解释道,“在父母统治共和国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将会成为两个国家共同的王储。两国就会真正统一。”
“我们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将军的手又握住剑柄。
“那你们准备怎么阻止这件事?”达拉马问道:“假设谋杀的可能排除在外。”
参议员气得浑身僵硬。他的丝质面具前额的部分已经湿透,紧贴在脸上。“流放。两个人都一样。”
“我明白了,”达拉马说:“就像我一样。”他低柔的声音十分苦涩。“死对他们来说还比较慈悲。”
参议员皱起眉头。“你在暗示——”
“我什么都没有暗示。”达拉马耸耸肩。“只是作评论而已。但我看不出要怎么融合进你们的小小阴谋中。除非你邀请我来统治所有的精灵?”
俩人惊骇莫名地面面相衬。
“拜托,两位先生,你们太认真了!”达拉马笑着安慰他们。“我是开玩笑的,没有别的意思。”
俩人看来都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有些疑虑。
“护国将军将会统治西瓦那斯提,直到皇室中有人可以符合资格接掌王位为止,”将军说:“过去二十年,在对抗恶梦的过程中,西瓦那斯提都是由护国将军所统治。我的同胞们已经习惯了在戒严下的生活。而且他们不喜欢波修士。”
“至于奎灵那斯提……”参议员迟疑了。他不安地看着楼梯口。
“别担心,”达拉马说:“珍娜不是那种爱偷听的人。而且,请相信我,她对于精灵王国的政治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事情太敏感,不能够有任何泄漏的可能性,”参议员示意达拉马靠近。黯精灵看来十分感兴趣地耸耸肩,走过去。
参议员尽可能走到达拉马身边,在不碰触到他的前提下小声、紧张地低语。达拉马倾听着,微笑着摇摇头。“当然,你知道他的双亲不容易对付。”
“这就是你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参议员说。
“你是他爸爸的朋友,”将军说道。
达拉马考虑对方的提议。他的目光在两名精灵之间游移,考虑着他们的决心和行动力。两个人都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
“很好。”达拉马同意道:“我会和我的朋友谈谈,确保他和妻子都不会出手干预。但我的协助将会让你们付出很大的代价。”
参议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的金库十分饱满。说出你的价码——”
达拉马怒目道。“谁能够给我比现在还多的财富?我的财力足以买下整个奎灵那斯提!不,这是我的价码。”他暂停片刻,让他们好好的汗流浃背一段时间,然后柔声说:“在我的故乡待一个月的时间。”
参议员起初有些吃惊,但经过一番思考之后,他松了一口气。毕竟达拉马是西瓦那斯提精灵,他这一个月将会待在西瓦诺斯特。
将军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他的下巴肌肉抽搐着。他几乎快要气炸了。
“想都别想!”他勉强大吼道:“绝无可能!你疯了才会作出这样的要求!”
达拉马转过身。“那么,两位先生,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参议员立刻站起身,抓住同伴的肩膀。俩人开始热烈地讨论。
达拉马微笑着走回炉火前。他记忆中家乡美丽树木的景色又开始浮现。他可以听见鸟雀呜唱,自己走在美丽的花朵间。他躺在清香的绿草间,感觉到太阳暖暖的照在脸上。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丰饶的草原上奔跑着。他那时还年轻,天真,灵魂上没有任何的污迹和阴影……
“只能一个月,”参议员说:“不能再久。”
“我以努塔瑞之名立誓。”达拉马喜欢看见这俩人听见黑魔法之神名号时的表情。
“你的行踪必须保持绝对隐密,”参议员继续道:“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不能和任何人谈话。”
“我同意。”
参议员看着将军。
“我想没别的办法了,”将军直率地咕哝道。
“好极了,”达拉马说:“我们的交易就这么说定了。让我们照传统订约吧。”
他走向前,轮流抱住两名精灵,并巨亲吻他们的双颊。将军勉强保持形象,那冰冷的双唇让他浑身僵硬。参议员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但没有人退缩。这是他们要求的盟约,他们不敢冒犯。
“现在,同胞们,”达拉马愉悦地说:“告诉我计划吧。”
第三章
半精灵坦尼斯在屋子里面到处找寻自己的妻子。他最后在二楼的图书室里找到了她。她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想要捕捉最后一丝的夕阳。在看见她之前,他就听儿了羽毛笔刮过羊皮纸的声音,不禁对自己露出笑容。
这次他终于抓到她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往内窥探着。她坐在阳光下,头低着,极为专注地工作着,他知道在这种状况下即使他在楼梯上跌了一跤妻子也不会发现。他停下脚步,欣赏着妻子的美貌。并且对于他和她之间的爱情并没有随着婚姻的延续而稍有减损感到不可思议。
她柔长的秀发未经梳理,垂在背上。通常这些日子她会将头发往后梳,弄成庄重的发髻。这庄重的发型很适合她,让她有种不怒而威的气魄,在跟人类沟通协商的时候十分有效。因为人类对于年龄难以捉摸的精灵通常都会把他们当作好心介入大人事务的小孩子看待。
不过这轻蔑的态度只会持续十五分钟,在那之后,罗拉娜就可以让他们腰杆挺直,全神贯注的聆听她说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忘记她曾经是长枪战争时的名将?怎么会不知道她曾经率领将士浴血厮杀?好吧,也许是因为过了二十年的关系,人类的记忆力又很差。不过,当他们离开她身边时,他们都会想起这被遗忘的事实。
她是家中的外交使节,丈夫擅长在幕后策划。他们团队合作的表现十分惊人,因为罗拉娜可以轻易地渗透坦尼斯拉不下身段的场合。而他可以提供对人类思考模式和反应的深入分析,这两部分一直是她所无法理解的。
她非常美丽,美到坦尼斯每次看她的时候都会觉得一阵心痛。而且他们已经结合在一起了。他血管中的人类血液让精灵的血统蠢蠢欲动。他已经活得比任何人类都要久,但是他却无法享有精灵的长寿。有些人已经开始将罗拉娜误认成他女儿。终有一天会有人误认罗拉娜成她的孙女。他将会衰老,将会寿终正寝,而罗拉娜还会是一名外貌年轻的女子。这样的阴影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加上沉重的负担。但对他们来说,这阴影反而让他们之间的连结更加紧密。
而且,还有吉尔。他们的儿子,因爱而产生的新生命。
“抓到你啦!”坦尼斯大喊着跳进房间内。
罗拉娜吃了一惊。她脸上一红,露出一丝罪恶感。她紧张地用另一张白纸遮住桌上的纸张。
“那是什么?”坦尼斯假装严肃地问。
“只不过是张列表而已,”罗拉娜心虚地说,边把更多的纸堆到桌上。“一张清单……列出我们在家的时候该做些什么,不要!坦尼斯,住手!”
他敏捷地从她手下抢走那张纸。她咯咯笑着试着抱住他,抢回那张纸,但他飞快地闪开来。
“‘亲爱的汤马士爵士,’”他念诵道:“‘我必须再次请求你考虑对三族合约中共和国反对的立场——’”坦尼斯摇着那张纸指控老婆。“你在工作!”
“只不过是写封信而给汤马士爵士而已,”罗拉娜抗议道,脸又变得更红了。“他的立场在动摇了。几乎就快要支持我们的提案。我想也许轻轻一推——”
“不准推,”坦尼斯说道。他把信纸藏在背后。“你答应的。你对我承诺过!不准工作。我们在路上奔波了一整个月,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这应该是我们俩人和吉尔共处的时间。”
“我知道。”当罗拉娜低下头时,她的秀发如同金光闪耀的云朵一样披散在她脸庞四周。“对不起嘛。”她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他胸口,玩弄着衣服的领口。“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她亲吻着他的落腮胡。他正准备回应她的亲吻,但就在那一刻她溜到他背后,一把抢走了那封信。当然,他可不会拒绝这样的挑战。他把她连人带信一起抓住。
最后那封信无人理睬地掉落在地面。
俩人舒服地依偎在彼此的怀抱中。
“别管那么多了!”坦尼斯用下巴揉弄着妻子的金发。“你看——那路上有名陌生人骑马过来。”
“喔,千万别是来拜访我们的客人!”罗拉娜叹气道。
“从那马匹的披挂看起来应该是名骑士。我们必须要招呼他。我应该下楼——”
“别,不要!”罗拉娜将丈夫抱得更紧。“如果你走,你就必须照着传统邀请他小住,而那骑士也必须按照礼仪同意在此小歇。你看,吉尔去迎接他了。吉尔可以处理的。”
“你确定吗?”坦尼斯有些怀疑。“他会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吗?那孩子不过十六岁——”
“给他一次机会,”罗拉娜笑着说。
“特别是这个时候,我们可不敢触怒骑士……”坦尼斯温柔温柔的推开妻子。“我想最好还是——”
“太迟了。他已经骑马离开了,”罗拉娜回报道。
“你看,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坦尼斯脸色一沉。
“他看起来不像受到羞辱的样子。吉尔就要回到房内了。喔,坦尼斯,我们可不能让他以为我们在监视他。你知道这些日子他有多敏感。快点!想点办法!”
罗拉娜匆忙坐回椅子上。她随手抓起一张纸,开始拼命乱写。坦尼斯觉得有些愚蠢地走到桌前,看着一张摊开的安塞隆大陆地图。
他惊讶的发现奎灵那斯提这几个字竟凑巧映入眼帘。
这还算合理,他想。这几天只要他看着儿子,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这就会让他想起奎灵那斯提,自己出生长大的故乡。
这么多年了,一百多年来那记忆依旧拥有伤害他的力量。他又再度恢复十六岁,变成居住在太阳咏者家里的孤儿,一名杂种孤儿。
“敏感。”罗拉娜这么描述儿子。坦尼斯在这个年纪也十分的“敏感”。或者说,他就像某种侏儒所打造的恐怖蒸气机,人类的血液在他胸中沸腾,如果不找个出口言一泄,就会炸成碎片。
坦尼斯觉得自己和儿子在身体上并不相像。坦尼斯并不像儿子一样虚弱。坦尼斯在那个年纪又强壮,又魁武。事实上,远远比精灵的品味要强壮、魁武多了。坦尼斯宽厚的胸膛和强壮的手臂对于大多数的精灵来说是种冒犯,是不停提醒他们那不纯人类血统的象征。他现在能够承认,当时反而为此炫耀他人类的那一面。他故意激得他们把他赶走,而自己也由于被精灵驱逐心痛不已。
他是在更为微妙的角度从儿子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他的内心同样挣扎,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不知道自己归属哪里。虽然吉尔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因为俩人几乎不怎么谈话。但坦尼斯知道吉尔这几天内心的感受。坦尼斯祈祷儿子可以免于这么多的挣扎和质疑。很明显的,他的祈祷落空了。
索拉斯特伦家族的吉尔萨斯是坦尼斯的儿子,但也是精灵罗拉娜的儿子。(注:一般来说,在精灵的社会中,儿子会继承父亲家族的名号。但由于半精灵坦尼斯并非合法的婚姻所生下来的,而且他的血统也十分让人存疑,因此他的儿子所继承的是外祖父家族的名号,也就是索拉斯特伦。)吉尔萨斯的名字是为了纪念罗拉娜的弟弟吉尔散赛斯而取的。(他诡异的悲剧人们从来不愿公开提起。)吉尔又高又瘦,拥有精灵细致的骨架,浓密的头发和一双杏眼。他只有四分之一的人类血统,而且,在双方精灵皇室血统远古血缘的夹击之下,似乎连残存的人类血统都跟着变稀薄了。
坦尼斯为了儿子心灵的平静着想,希望那孩子能够受到精灵的教养成长,让那人类的血统弱到不足以对他产生影响。他看见这希望逐渐消逝。在十六岁的时候,吉尔并不算是十分听话,好管的精灵少年。他叛逆、易怒、桀傲不驯。
而坦尼斯因为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处境,所以对他特别施以严厉的管理,希望能够压制住他的叛逆。
坦尼斯拼命瞪着地图,假装没有注意到吉尔走进房间。他没有抬头,因为他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景象。他将会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面前。也因为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过去的形象,他就更害怕会在儿子身上看见一模一样的自己。
也因为他的害怕,他无法谈起,无法承认。
所以他保持沉默。他低头瞪着地图,看着标示着奎灵那斯提的地点。
吉尔萨斯一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就知道刚刚爸妈从窗户偷看他。他从母亲微红的脸颊上判断、他从爸爸正盯着自己宣称早已过时的地图猛看的动作、从父母刻意不抬头看他的态度可以猜到。
吉尔什么都不说,等待着爸妈自己收手。一段时间之后,他母亲才抬起头,对他露出微笑。
“你在外面和谁讲话啊,小宝?”罗拉娜问道。
那种难过、翻搅的情绪再度攫住吉尔的胸口。小宝?!这是用来称呼小朋友的昵称!
罗拉娜一没听到回答,立刻想了想,发现自己犯了错。“嗯……你在外面和谁讲话吗?我听见狗儿在叫……”
“是名骑士,什么爵士的,”吉尔回答:“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他说——”
罗拉娜放下笔。她的态度十分冷静,声音也是一样。“你有请他进来吗?”
“他当然有,”坦尼斯猛地说:“吉尔知道不能对索兰尼亚骑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儿子,他在哪里?”
承认吧。你们看着那骑士离开的,吉尔在心里说。难道你们以为我有这么笨吗?
“帮帮忙,爸爸!”吉尔失去了控制。“让我把话说完。我当然邀请骑士进来了。我不是白痴。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说他没办法多留。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他是顺路过来给你和母亲这东西。”
吉尔掏出一个盒子。“这是卡拉蒙·马哲理给你们的。骑士曾经是最后归宿旅店的客人。当卡拉蒙发现威廉爵士会朝这个方向走的时候,他请他带这封信过来。”
吉尔冷漠地把盒子递给父亲。
坦尼斯烦躁地瞪了儿子一眼,然后看看罗拉娜;他妻子耸耸肩,耐心地笑着。很明显的那是代表着:我们又伤了他。
※※※
吉尔就像他母亲会说的一样,有些“敏感”。好吧,他的确有“敏感”的理由。
虽然他是众人期待许久之后喜获的麟儿,吉尔身体很虚弱、又多病,这辈子时常处在病痛之中。当他六岁时,他差点病死。在那之后,紧张、溺爱他的双亲就将他护在手心中。不和外界接触。
他已经脱离了那段病痛的岁月,但现在也还是会常常有间歇性的头痛。他眼前会突然出现闪光,然后仿佛撕裂一般的剧痛会突然出现,最后通常会让他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这病无药可医,连米莎凯的牧师都尝试过,但却失败了。
坦尼斯和罗拉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四处旅行,他们艰辛地为了在长枪战争之后各种族间建立岌岌可危的盟约而努力。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吉尔依旧还是那个差点发高烧病死的小朋友。
由于他的身体,吉尔不能和其它的小孩玩耍;而且,他们所住的地方四周根本就没有其它小孩。半精灵坦尼斯喜欢保有隐私,刻意挑选了这样一个远离人群的居所。吉尔常常孤单地胡思乱想。其中一个想法是这头痛来自于他体内的人类血统。在极端的痛苦下,他甚至幻想着把血管全都剖开,吸出所有异族的血液,这痛苦就会停止。他从来没有把这幻想和任何人分享。
罗拉娜并不觉得嫁给半精灵有什么丢人的。她常常取笑坦尼斯一脸的大胡子,而那是精灵男子所长不出来的。坦尼斯也不再觉得血统不纯有什么羞耻。
但他的儿子却引以为耻。
吉尔常常幻想着他从无机会玩儿,甚至可能再也没机会得见的精灵故乡。奎灵那斯提的树木对他来说比父亲花园中的树木还要真实。吉尔无法理解鸟什么他的双亲不常爱访奎灵那斯提,即使偶尔前往,也绝对不带他去。但他知道(或者自认为知道)这是他父亲的错。所以这年轻人开始以让他自己有时也感到害怕的敌视态度对待坦尼斯。
“我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像父亲!”吉尔每天看着镜子的时候都不停地安慰自己,害怕看儿那丑恶的人类毛发从下巴冒出来。
“绝对没有,”他会满意地看着自己光滑、干净的下巴说。
只有血统例外。人类的血统。
因为吉尔害怕这一切,所以他不敢提及,不敢承认。
他只得保持沉默。
这些年来,父亲和儿子之间的高墙就这样渐渐筑起,现在已经变得无法轻易突破的长城。
※※※
“老爸,你难道不看信吗?”吉尔质问道。
坦尼斯双眉紧锁,不喜欢儿子的口气。
吉尔等着父亲责备他。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是想要激怒父亲。该说的话……要说的话
但坦尼斯挂上在儿子身边特有的耐心笑容,从盒子中把卷轴拿出来。
吉尔转过身。他走到窗户边,视而不见地看着底下的花园。他有点想要离开这房间,但又想要听听卡拉蒙·马哲理的来信。
吉尔对于他常遇到的人类,那些常来拜访他父母的家伙没有什么好感。他认为他们吵闹、笨拙、愚蠢。但吉尔喜欢高大、乐天的卡拉蒙,喜欢他平易近人的慷慨笑容、他豪爽的笑声。吉尔喜欢聆听卡拉蒙儿子们的历险,特别是史东和坦尼在安塞隆大陆上四处冒险的故事。他们现在想要成为史上首次非索兰尼亚人成为骑士的先例。
吉尔从来没有见过卡拉蒙的儿子们。几年以前,卡拉蒙在和坦尼斯执行完某个秘密任务之后,他曾经邀请吉尔到旅店来小住。坦尼斯和罗拉娜根本不愿意考虑这个可能性。吉尔气得把自己关在房理一整个礼拜。
坦尼斯打开卷轴,快速地扫视着。
“我希望卡拉蒙一切安好,”罗拉娜说。她听起来有些紧张。她并没有继续写信,只是看着坦尼斯读信时的神情变化。
吉尔转过身。坦尼斯的确看来心事重重,但当他看完信后,他笑了。然后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卡拉蒙最小的儿子帕林刚刚通过了大法师之塔的试炼。他现在是名白袍法师了。”
“帕拉丁的荣光!”罗拉娜惊讶地说:“我知道这年轻人在研习魔法,但是我从来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卡拉蒙总是觉得那只是一时的狂想而已。”
“他总是希望那只是一时的狂想而已,”坦尼斯说。
“我很惊讶卡拉蒙让他去参加试炼。”
“他没有。”坦尼斯把卷轴递给她。“你看了就知道,达拉马抢走了卡拉蒙的主导权。”
“为什么他不让帕林接受试炼?”吉尔问。
“随便举个例子,试炼可能会送命,”坦尼斯冷淡地说。
“但卡拉蒙计划让他另外两个儿子接受骑士团的考验,”吉尔争辩道:“那也有可能会达命。”
“骑士的考验是不一样的,儿子。卡拉蒙了解剑与盾的战斗。他不了解利用玫瑰花瓣和蜘蛛网的战斗。”
“而且,还有雷斯林,”罗拉娜加上一句,仿佛这样就做下了最后注解。
“他叔叔和这有什么关系?”吉尔追问道,但他其实对母亲的意思一清二楚。他这段日子里就是喜欢和人扮嘴。
“卡拉蒙理所当然会担心帕林会走上和雷斯林一样黑暗的道路。虽然现在看来其实可能性并不高。”
母亲,父亲,你们害怕我将来会踏上什么道路?任何的道路?不管是黑暗或是光明的都好。任何可以让我离开这地方的道路!总有一天,母亲……总有一天,父亲……
“我可以读信吗?”吉尔无礼地说。
他的母亲沉默地将卷轴递来。吉尔缓缓地读着。他精通精灵语和人类的语言,但要他辨认卡拉蒙兴奋时大而化之的笔迹实在有些困难。
“卡拉蒙说他犯了个错。他说他应该尊重帕林研习魔法的决定,而不是强迫他照着别人的想法来过生活。卡拉蒙说他对于柏林通过试炼感到很骄傲。”
“卡拉蒙现在当然这样说,”坦尼斯回答道:“如果他的儿子死在塔中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至少他给了他一次机会,这比你愿意给我的要多得多了,”吉尔不屑地说:“你把我像是某种奇禽异兽一样关在这里——”
坦尼斯脸色一暗。
罗拉娜急忙打岔。“别这样,吉尔,别又旧事重提。现在快傍晚了。如果你和你父亲赶快去洗手,我就告诉厨子我们——”
“不,妈妈,不要转移话题!这次没有用了!”吉尔紧抓着卷轴,从其中获取坚持立场的力量。“帕林没比我大多少。现在他可以和哥哥们一起四处冒险。他在大开眼界,尝试新的事物!我最远也只不过走到篱笆外面而已!”
“这不一样,吉尔,你也知道的,”坦尼斯静静地说:“帕林是人类——”
“我也有一部份人类的血统,”吉尔苦涩的控诉道。
罗拉娜脸色一白,双眼垂下。坦尼斯沉默了片刻,他在胡子后的双唇紧抿着。当他开口时,又是那让吉尔气的半死的平静语调。
“没错,你和帕林年纪的确很接近,但人类的幼儿成熟得比精灵小孩要快——”
“我又不是小孩!”
吉尔体内的那个结越转越紧,他担心自己会炸开来。
“你也知道,小宝,你的头痛,远行会——”罗拉娜开口道。
那结炸了开来。
“不要那样叫我!”吉尔对她大吼。
罗拉娜的双眼因惊讶、受创而圆睁。吉尔后悔了。他不是有意要伤害她的,但也觉得有些满意。
“你从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这样叫我,”他继续压低声音说。
“没错,的确。”坦尼斯隐藏在胡子后面的脸孔被怒气所扭曲。“因为她爱你。向你妈妈道歉!”
“不用,坦尼斯,”罗拉娜插嘴道:“是我该向吉尔道歉。他说的对。”她露出虚弱的笑容。“我不该用这么蠢的名字称呼比我高的年轻人。抱歉,儿子。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这是吉尔没有意料到的胜利。他不太清楚自己该怎么应付这状况。他决定趁胜追击,对于已经示弱的敌人毫不松手。“而且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头痛过了。也许我已经不会再头痛了。”
“这你没办法确定,儿子。”坦尼斯使尽浑身解数压抑自己。“如果当你在路上,离家很远的时候发作了又要怎么办?”
“那么我会应付的,”吉尔不屑地说:“我常常听你说雷斯林·马哲理的身体虚弱到他哥哥卡拉蒙常常需要搀扶他。但这从来没办法阻止雷斯林。他是个伟大的英雄!”
坦尼斯准备辩解。罗拉娜瞪了他一眼,让他闭上嘴。
“你想去哪里,儿子?”她问。
吉尔迟疑了。关键的一刻已经到来。他没有意料到这个问题会以这种情形出现,但它的确出现了,如果不把握机会就会终生后悔。
“我的家乡。奎灵那斯提。”
“想都别想。”
“为什么,父亲?给我个好理由!”
“我可以给你几十个理由,但是我怀疑你能不能够理解。首先,奎灵那斯提根本不是你的家乡——”
“拜托你,坦尼斯!”罗拉娜转身面对吉尔。“是谁把这个想法灌输给你的,小宝儿子?”
“我收到一份邀请函,非常正式,适合我身为精灵王子地位。”吉尔特别强调最后几个字。
他的母亲和父亲交换着警觉的眼神。
吉尔不管他们俩人,继续说下去。“这份邀请函是来自于塔拉斯安西雅的一名参议员。我的同胞们正在为了欢迎波修士从西瓦那斯提回来而举办庆祝仪式,这名参议员认为我应该参加。他说许多人已经注意到我在这类正式的场合时常缺席。人们开始议论我是否对于自己的精灵血统感到羞愧。”
“他们好大的胆子!”坦尼斯勉强压抑住怒气。“他们怎么敢插手?这个参议员是谁?多管闲事的浑帐。我要——”
“坦赛勒斯,听我说,”只有在事态严重的时候罗拉娜才会用精灵的姓名称呼他。“我担心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
她靠近他,俩人交头接耳地谈话。耳语。每次都这样。吉尔试着假装对这情形一点也不感兴趣,实际上却关心地侧耳倾听。他只勉强听见了“政治”、“应该更小心”,其它的就都没有进人他耳中。
“有件事让我很担心,父亲,”吉尔突然说:“你没有被邀请。”
“不准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年轻人!”
“吉尔,亲爱的,这件事非常严肃,”罗拉娜用安抚的口气对儿子说,边轻拍着丈夫的手臂。“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邀请函?”
“一或两天以前,当你们两个都在帕兰萨斯城的时候。如果你们在家,你们就会知道的。”
再一次的,俩人面面相觑。
“我希望你能够早点告诉我们。你怎么回答他的?”
他母亲明显的很紧张,手指不停地扭搅着。他的父亲非常生气,但坦尼斯依旧一言不发。他被迫要保持沉默。
吉尔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有史以来第一次掌控全局。这种舒畅的感觉让他心中的硬结打了开来。
“我还没有回信,”他冷冷地说:“我知道这和政治有关。我知道这很严重。这就是为什么我等着和你们两个人谈的原因。”
他看见父母俩人羞愧的神情觉得很得意。他们又再一次的小看了他。
“你做得对,儿子。我很抱歉我们误会你了。”坦尼斯叹着气,气馁地搔着胡子。“不只如此,我很还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但我们早该预料到的。”
“我们两个人都该先想到的,”罗拉娜补充道:“吉尔,我们应该早点让你做好准备。”
她压低声音。她又在和坦尼斯讲话了。“只是我根本没想到……毕竟他有人类的血统。我想他们不会……”
“他们当然会。很明显的他们是要……”
“什么?”吉尔大声质问:“他们要什么?”
坦尼斯似乎没有听见他讲话,因为他继续对着罗拉娜说。“我希望他可以不用受到这种命运,他不需要经历你和我所遭遇到的一切。如果我能够决定的话,他就不需要。”
他转身面对吉尔。“儿子,把邀请函拿来给我们。你的母亲会拟出一份适当的婉拒信。”
“那就这样了?”吉尔瞪着俩人。“你们不让我去。”
“儿子,你不明白——”坦尼斯的火气开始上升。
“我的确就是他妈的不了解!我——”吉尔暂停道。
当然了。实际做起来很简单。但是他必须要小心。他不能够泄底。
他刚刚只把话说到一半;这举动相当蠢,他们可能会怀疑,要怎么样弥补呢?
外交手段,从母亲那边学来的。
“很抱歉对你大吼,爸爸,”吉尔示弱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都只是为我好。我一厢情愿的想去实在太蠢了,我根本不应该去拜访母亲的故乡。”
“也许改天吧,儿子,”坦尼斯抓着胡子。“当你长大一点……”
“当然,爸爸。我还要作功课呢,先向两位告退了。”吉尔转过身,骄傲地走出房间。他将门在身后关上。
他在门外踌躇片刻,倾听着门内的声音。
“我们早就知道这迟早会来临,”他母亲说:“他想去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但是当他面对那么多充满恨意的眼神、轻蔑的笑容、敌视的态度……”
“也许不会这样。精灵们已经和以前不同。”
“是吗,亲爱的?”坦尼斯伤悲地问:“他们真的改变了吗?”
罗拉娜没有回答,至少吉尔没听见。
他的抉择开始动摇。毕竟他们俩人只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他!是的,就像卡拉蒙试着保护帕林一样。他通过了试炼。他对自己和对父亲都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吉尔下定决心,三步并两步地冲上通往房间的楼梯。当他进房之后,他立刻关上门,把门锁上。他把邀请函藏在一个小金盒里面。吉尔再度读着那封邀请函,直到找到他觉得重要的那一段。
“我将会待在黑天鹅旅店,距离你双亲的住宅大约一天的旅程。如果你愿意和我在那边碰头,我们可以一起前往奎灵那斯提。吉尔萨斯王子,我向你保证,能有您的加入将会让我感到无比的荣幸,我也将会让您有机会加入精灵社会的最顶层。
您的仆人,阿朗苏拉斯家族的拉夏”
那人的名字对吉尔一点意义也没有,反正也不重要。他丢下邀请函,望着窗外,直视通往南方的路。
通往黑天鹅旅店的路。
第四章
半精灵坦尼斯里着斗篷,躺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他安详地沉睡着。但卡拉蒙又抓住了他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他。坦尼斯,我们需要你!坦尼斯,快醒过来!
滚开,坦尼斯翻过身蜷缩成一团,不耐烦地说。我不想要醒过来。我已经厌倦了,好厌倦。为什么你们要来烦我?让我睡觉……
“坦尼斯!”
他吃惊地醒过来。他本来会比平常睡得久一点,比他想要的久。但他的睡眠并不是每次都这么轻松,常常会让他觉得四肢沉重,头脑浑沌。他眨眨眼,抬起头,以为自己会看见卡拉蒙。他看见的是罗拉娜。
“吉尔不见了,”她说。坦尼挣扎着摆脱恶梦的影响,那种沉重的感觉。
“不见了?”他傻傻地重复道:“哪里?”
“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想——”她哽咽了。她无言地拿出一张金色的纸。
坦尼斯揉揉眼,半坐直身。罗拉娜坐在他旁边,轻搂着他。他阅读着邀请函。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在……在他的房间里面。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只是……他没下来吃早餐。我还以为他又生病了。我上去察看……”她低下头,泪珠簌簌地落下。“他的床没有睡过的痕迹。他的衣物都不见了。这……这……在窗户前面……的地板上……”
她崩溃了。在短时间的沉默挣扎之后,她努力恢复了镇定。“我去马厩看了看。他的马也不见了。管家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
“老管家早就全聋了,大灾变可能都吵不到他。卡拉蒙试着警告过我这会发生。我没有听他的。”坦尼斯叹着气。他下意识想起了这件事情,这也就是那梦的意义。
让我继续睡……
“亲爱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坦尼斯故作轻松地说。他亲吻着妻子,将她搂近。“吉尔把这个留了下来,明知我们一定会找到。他想要我们追上来。他想要被阻止。这是他孩子气的独立举动,就这样而已。我会在黑天鹅旅店找到他的,他会精疲力尽,但是骄傲得无法承认,假装他要继续赶路,希望我会劝服他不要。”
“你不会责备他吧……”罗拉娜担心地问。
“不,当然不会。我们会以男人对男人的角度谈。早就该这样了。也许他和我会花一晚睡在外面,明天早上就回来。”
坦尼斯想到这个点子觉得十分温馨。他现在才想到自己从来没和儿子独处过。他们将会谈谈,好好的谈谈。坦尼斯会让吉尔知道其实他爸爸也了解。“亲爱的,这也许真的对我们的宝贝有好处。”坦尼斯走下床!开始着装。
“也许我也该去……”
“不,罗拉娜,”坦尼斯坚定地说:“这是吉尔和我之间的事。”他暂停下来准备衣物。“其实你也不太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对吧?”
“没有精灵少年会这样做,”罗拉娜柔声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坦尼斯弯下腰,亲吻着她滑顺的秀发。他记得有一名半精灵少年逃离家园,躲开同胞;那名半精灵少年刻意躲开她。他想妻子多半也想起一样的事情。天神对人类的恩宠:渴望变化的欲望。
或者说是祝福。
“别担心,”他说:“我会把他安全带回来的。”
“如果他了解就好了!我们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罗拉娜继续不停地说着,但坦尼斯并没有在听。他耳中的是另一名女人,另一个母亲的声音。你愿意为了自己的儿子牺牲什么?你的财富?你的荣誉?还是你宝贵的生命?
这些是莎拉所说的话。莎拉是史钢·布莱特布雷德的养母。
坦尼斯浑身发冷地想起那幻象。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想起那件奇事,已经刻意遗忘了这件事。他又再一次的站在艾瑞阿肯大君,塔克西丝骑士的黑暗要塞中。乌云散开,索林那瑞的银光穿过,让坦尼斯突然看见了危机和重重险阻如同骤雨一般环绕着他孱弱的儿子。然后索林那瑞又再度被乌云吞没。那幻象接着消失。他也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现在。
“出了什么事?”罗拉娜瞪着他,感到十分害怕。
她对他实在太了解了!太……
“没事,”他强逼出安抚的笑容。“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恶梦,如此而已。我猜它还有一点影响。有关战争的。你应该也知道。”
罗拉娜知道。她也做过那种梦。她也知道他没有说真话,这不是因为他不爱她、不尊敬她或是不信任她,只是因为他不能说。从很小开始,他就学会把内心的冲突挣扎与恐惧藏在内心。暴露出弱点只是给其它人利用这缺点的机会。她也没办法怪他。她知道他成长的过程。身为在精灵社会中的半人类,奎灵那斯提是出于同情和怜悯才会接纳他。但他从来没有被真正接纳。精灵总是随时提醒他的身份,他永远都会是个外人。
“拉夏又该怎么处理?”她技巧性的改变话题。
“我会料理拉夏,”坦尼斯严肃地说:“我早就该猜到他是幕后的黑手。他老是玩弄权谋,我怀疑波修土为什么要忍受他。”
“波修士有其它的忧虑,亲爱的。现在西瓦那斯提已经不再受到罗拉克的恶梦干扰,波修士终于可以回去处理他自己家乡的状况了。”
※※※
罗拉克的恶梦。罗拉克曾经是精灵国王,在长枪战争前是西瓦那斯提的统治者。由于担心他的家园会落人黑暗之后大军的魔掌中,罗拉克试着利用力量强大的龙珠来拯救他的同胞,他的土地。不幸的,罗拉克成为龙珠魔力之下的受害者。邪恶的绿龙湛青·血爆占领了西瓦那斯提,对着罗拉克的耳朵呢喃着无尽的恶梦。
恶梦变成了真实。西瓦那斯提成了鬼魅肆虐的恶土,真实的邪恶生物和罗拉克幻想中的恐怖妖物。
即使在黑暗之后被击败,罗拉克死亡之后,西瓦那斯提还没有完全摆脱黑暗的束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精灵们和这恶梦、那些依旧在大地上肆虐的邪恶黑暗生物搏斗。坦尼斯想到了罗拉克的恶梦,和今日的状况构成了让人眼熟的对比。再一次的,某些精灵又因为恐惧而作出不理性的行为。有些老派,食古不化的精灵,就像参议员拉夏……
※※※
“阿尔瀚娜怀孕了,至少现在波修士可以暂时忘却这么多烦人的事情。”坦尼斯边穿皮甲,边试图营造出比较轻松的气氛。
罗拉娜看着盔甲,心中明白除非丈夫预料到会有危险,否则他绝对不会随便穿着皮甲。她咬住嘴唇,忍住不开口。她照着他提起的话头,继续和他聊天。
“我知道阿尔瀚娜很高兴。许久以来她都想要孩子。而且我认为波修士应该也很高兴,虽然他假装做爸爸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对人民尽责任。我在他们之间看到了这许多年来一直缺少的暖意。我真的相信他们开始彼此关心了。”
“也该是时候了,”坦尼斯喃喃道。他从来不太喜欢自己的小舅子。他穿上旅行时的斗篷,拿起行囊,弯身亲吻着妻子的脸颊。“再会,亲爱的。如果我们没有马上回来,不要太担心。”
“喔,坦尼斯!”罗拉娜不安地看着坦尼斯。
“别害怕。孩子和我需要好好谈谈。我现在才明白。这早就该做了,但是我一直希望……”他暂停片刻,思考着,“我会带去你的关心。”
他挂上配剑,再吻了妻子一次,很快离开了。
※※※
他儿子的足迹很好认。春雨已经在索兰萨斯肆虐一个多月,地面十分泥泞,马蹄印又深又清晰。最近有经过这条路的只有威廉爵士一个人。他是来送卡拉蒙的口信,而且是走相反方向,向着索兰尼亚前进。而黑天鹅旅店则是在往南方奎灵那斯提的路上。
坦尼斯好整以暇地骑着。清晨的太阳是空中的一条火隙,露珠在草地上闪烁着光芒。前晚的天气十分清凉,足以让穿着斗篷的人觉得舒适,而不会觉得太冷。
“吉尔一定骑得很舒服,”坦尼斯对自说。他带着罪恶感地想起另外一个年轻人在另外一个午夜出奔的样子。“当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马。我从奎灵那斯提走到索拉斯,只为了找到佛林特。我没钱、没常识、没经验。我能够活下来真是奇迹。”
坦尼斯怀念地笑着,摇摇头。“但是我衣衫褴褛,没有强盗会注意我。我没钱住在旅店内,所以我也不会与人起冲突。我整晚都在星空下散步,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有机会深呼吸。”
“啊!吉尔。”坦尼斯叹气道:“我竟然对你做了我曾经立誓绝不重蹈覆辙的事。我束缚住你,压抑了你。锁链是用爱打造,用丝绸织成的,但依旧是锁链。但你怎么能够期望我们有所选择?儿子,你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好爱你。如果你发生了任何不幸……”
“住嘴,坦尼斯!”他严厉地责骂自己。“你只不过是杞人忧天,你也知道这无谓的浪费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今天天气很好。吉尔会有一趟愉快的旅程。我们今晚会谈谈,好好地谈一谈。其实,是你说,我会听。我保证。”
坦尼斯继续跟踪马匹的足迹。他看见吉尔放纵马匹狂奔,人兽都尽情享受着自由的滋味。但接着年轻人压慢速度,用合理的步伐往前迈进,不让马儿体力透支。
“干得好,孩子,”坦尼斯骄傲地说。
为了暂时分心,他开始考虑要怎么和塔拉斯安西雅的拉夏说。坦尼斯很了解那名精灵。拉夏和波修士年纪接近,除了勾心斗角之外没有别的兴趣。他是最年轻就当上参议员的精灵。谣传他对父亲施以疲劳轰炸,直到他终于在压力下崩溃,将位子禅让给儿子为止。在长枪战争期间,拉夏一直是太阳勇者索拉斯特伦背上的芒刺。索拉斯特伦的继承者波修士也被迫要忍受这恼人的重臣。
拉更坚持精灵应该继续与世隔绝。他毫不隐藏自己认同伊斯塔教皇悬赏矮人和坎德人脑袋的作法。不过,拉夏将会做出一项改变:他会把人类也加入悬赏名单中。
这让整个情况变得无比复杂,为什么这只狡诈的蜘蛛想要将把吉尔萨斯这拥有四分之一人类血统的少年诱进罗网中呢?
“无论如何,”坦尼斯在胡子后说:“这将会让我有机会摆平我和你之间的恩怨,拉夏老友。我记得你所说的每一句轻蔑的话语,那低声的羞辱,那残酷的玩笑。你和你那群朋友施加在我身上的暴力。那时我没办法痛殴你,但是,帕拉丁为证,这次没人可以阻止我了,”
一拳槌上拉夏尖下巴的爽快景象让坦尼斯整个早上都觉得心情愉快。他不知道为什么拉夏要找他儿子,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有好事。
“真可惜我没有告诉吉尔有关拉夏的事情,”坦尼斯沉吟着。“真遗憾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早年在奎灵那斯提的生活。也许我不应该把他和那里隔离。如果我们没有这样做,他早就应该了解拉夏和他那种人的德行。不管参议员的计谋多么狡诈,他都不会中计。但是,吉尔,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想要你受和我一样的苦。我……”
坦尼斯拉住缰绳。将马儿转过去。“糟糕了。”他瞪着泥土路,心中被恐惧的寒意所包围。
他跳下马仔细地看着。泥浆在炙烈的阳光下开始硬化,把一切过程都保留下来了。全克莱恩只有一种生物会留下这种足迹:三只前爪深深的陷入泥泞中,一只后爪,以及爬虫类的尾巴扭动的痕迹。
“龙人……四名龙人。”
坦尼斯检验着痕迹。他的马匹闻着足迹,隐心地退开。
坦尼斯抓住那匹马,把它的头压向足迹,直到它习惯这个味道为止。他重新上马,跟踪着足迹。这可能是巧合,他告诉自己。龙人们可能只是凑巧和吉尔走同一个方向。
但坦尼斯在跟了一哩之后,终于确定这此笼人在跟踪他儿子。
在路上某处,吉尔骑马离开大路,来到路边的空地和小溪旁。在同一个地点,龙人们也离开了大路。龙人们小心翼翼地跟踪着他儿子,在溪边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就跟着蹄印回到大路上。
除此之外,坦尼斯也注意到龙人们小心不被发现的线索。在路上许多不同的地点,那些爪印离开大路,躲进安全的树丛中。
这条路不算人迹罕至,农夫和骑士们偶尔都会用这条路。如果这些龙人是一般以抢劫为生的小贼,那他们将毫不迟疑的攻击落单的农夫,抢走他的马车和马匹。这些龙人们在闪躲经过的旅人,很明显的有特殊的目的。
但龙人和拉夏之间会有什么牵连?那名精灵的确擅于权谋,但和黑暗生物共谋却不是他的风格。
坦尼斯上心下心不安地策马狂奔。足迹看来已经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但他距离黑天鹅旅店并不远。旅店座落在一个小镇里,单只有四名龙人绝对不敢涉险进入人烟密集的地方。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定要在吉尔到达旅店前动手。
这表示坦尼斯可能已经太迟了。
他沿着小径骑着,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眼光停留在足迹上,吉尔的马蹄印和龙人的爪印都尽收眼中。年轻人很明显的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跟踪了。他轻松地骑着马,享受着这崭新的自由和新鲜空气。龙人们从来没有偏离他们的目标。
接着,坦尼斯推断了出来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手。在小镇之外几哩的地方,大路进到了树木浓密的区域。橡木和核桃木生长得十分浓密,纠缠的树枝包围着大路,遮挡住阳光,把道路环抱在深邃的阴影中。在大灾变之后的日子里,森林据说是强盗的摇篮,直到今天,这里还是被称作强盗地。洞穴在山壁上蔓延纠缠,提供了那些四处劫掠的强盗藏身和保存财物的地方。这是埋伏的绝佳地方。
坦尼斯满腔恐惧地策马往前冲。他差点撞上一个农夫,对方大吼大叫,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坦尼斯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回答。森林就在眼前,前面就是幽深的黑绿色丛林。
森林的阴影掩盖过来,一瞬间白天就变成了黄昏。温度明显下降。阳光从顶上的树枝间隙中洒下。和他周遭的黑暗比起来,这阳光几乎刺眼得可怕。但很快的连这些阳光的残党都消失了,树林将他团团围住。
坦尼斯缓下速度。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浪费时间,但仍然不敢错过地上可能留下的线索。
很快的,他就看到了线索中断的地方。
不管他骑马骑多快,他都不会错过这景象。泥土地翻搅得几乎没办法分辨原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蹄印被龙人爪印盖过,他偶尔会发现有精灵纤细的足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诡异的爪印。虽然看起来很熟悉,但一时之间坦尼斯说不出来是什么来历。
他跳下马,仔细搜索这一带,强迫自己要有耐心,不可以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并没有带来任何的安慰,只有更为加深的恐惧。从那段被破坏十分彻底的泥地之后,就没有任何的足迹了。
吉尔的足迹到此为止,没有继续下去。
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坦尼斯回到现场,搜寻着两边的灌木丛。他的耐心获得了回报。马蹄印从大路转进森林中。蹄印两边是龙人的爪印。
坦尼斯咒骂着。他回到马儿身边,把它系在路边。然后他从马鞍中将长弓和箭袋背上肩。他从剑鞘中拔出剑,悄悄地进入森林。
他旧日的狩猎和潜行技巧突然间浮现在脑海。他感谢自己的先见之明(或者是因为在烈风要塞的幻象?),带来了长弓和箭袋,穿上软皮靴。在这些承平的日子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携带过这些装备了。他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他无声无息地在树木间移动,不敢踩上任何树枝、扰动任何的生物。
树林变得越来越浓密。现在他离道路很远,孤身追踪四名龙人。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他继续往前走。
※※※
他们抓住了他儿子。
嘶哑的喉音、一种让人肌肤搔痒的语言,带回了不愉快的回忆,让坦尼斯慢下脚步。他屏住呼吸,悄悄向前,从一株树移到另外一株树,接近他的猎物。果然他们就在那边,至少大部分是。三名龙人站在洞口,用怪异的语言交谈着。吉尔的马匹绑着精细的手工马鞍和有着缎带的鬃毛。这只动物害怕地发抖着,身上还有着刚被殴打过的痕迹。虽然它不是受过训练的战马,但很明显的曾经抵抗过敌人。其中一名龙人咒骂着那只马,指着手臂鳞片上的一道血痕。
但四处都看不到吉尔。他可以和第四个龙人待在洞穴里面。但是,为什么?他们到底对他怎么样了?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至少,地上只有绿色血迹的这一点让坦尼斯觉得比较放心。
他选定最靠近他的龙人作为目标。坦尼斯用比风还要寂静的脚步接近,弯弓搭箭,贴腮瞄准,一箭射出。利箭插进龙人背上两翼之间的地方。那只怪物痛苦的咯咯两声,倒在地上,死了。他的尸体立即变成石头,将利箭卡住。除非别无选择,永远不要用刀剑攻击巴兹龙人。
坦尼斯飞快地搭上另外一支箭。第二名龙人拔出剑,正往他的方向转来。坦尼斯一箭射出。箭矢正中龙人的胸膛。他丢下剑,捧着中箭的伤口,同样也一动不动倒在地上。
“不准动,”坦尼斯沙哑的用龙人可以理解的通用语说。
第三名龙人剑还没出鞘,仿佛被冻结一般,墨亮的眼睛四下搜寻着。
“我的箭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坦尼斯继续道:“它刚好正瞄准着你们这些怪物自称为心脏的地方。你们载前面俘虏的男孩到哪里去了?你们对他怎么样了?你有十秒钟可以告诉我,否则你就会和同伴一样落入相同的下场。”
龙人用自己的语言说了几个字。
“别装傻,”坦尼斯低吼道:“你的通用语搞不好说得比我好。那男孩呢?十秒钟已经快过了。如果你——”
“坦尼斯,好友!能够再见到你真好,”一个声音说:“已经好久不见了。”
一个高大英俊,有着褐发、褐眸,披着黑袍的精灵从洞中走了出来。
坦尼斯拼命压抑自己颤抖的双手继续瞄准,但手掌几乎已经完全汗湿,内心被剧烈的恐惧撕扯着。
“我的儿子呢,达拉马?”坦尼斯嘶哑地大喊:“你对他做了什么?”
“把弓放下,老友,”达拉马温柔地说:“别逼他们杀了你。别逼我动手。”
因为无助和绝望冒出的泪水让坦尼斯眼前一阵朦胧,他坚持不把弓放下,准备松开手,不在乎到底击中什么目标。
利爪抓住他背后,将他压倒。一样沉重的物体打中他的脑袋。坦尼斯的头痛得快炸开来,不管他怎么挣扎,黑暗依旧慢慢将他包围。
第五章
吉尔正骑经森林黑暗和迷蒙的区域,他不安地思索着,这应该是个完美的埋伏地点。在同一时刻,一只狮鹭兽滑翔而下,穿透树林间的空隙,就直接降落在年轻人的面前。
吉尔从来没看过这种只和精灵友好的神奇兽类。他看到这景象立刻警醒起来。这种生物拥有老鹰的头和翅膀,但它身体的后半部是属于狮子的。它的目光锐利,传说那弯曲的尖喙足以啄穿巨龙的鳞片。
他的座骑感到十分害怕,因为马肉是狮鹭兽最喜欢的美食之一。马儿嘶吼着抬起前蹄,差点将骑士给抛下马。吉尔是名骑术高超的骑师,因为当初父母觉得这种运动对他身体健康很好。他立刻拉住马匹,轻拍着它的颈项,喃喃念着安抚的话语,让它服贴下来。
狮鹭兽的骑士是一名穿着华丽的年长精灵,他赞许地观看着吉尔的一举一动。当吉尔的马匹再度恢复镇定后,精灵跳下狮鹭兽,朝着他走过来。另外一名精灵是吉尔萨斯所看过最奇怪的精灵,则等在后面。这名奇怪的精灵几乎未着寸缕,露出精瘦的肌肉和花俏奇诡的纹身。
较年长的精灵对吉尔自我介绍。
“我是塔拉斯安西雅的拉夏。我相信你就是吉尔萨斯王子。真高兴见到你,索拉斯特伦之孙。真高兴见到你。”
吉尔也跟着下马,回应着他所学到的礼貌性言词。俩人行礼如仪地交换着正式的仪式之吻和介绍。在这整个过程中,狮鹭兽环视四周,锐利的目光穿透了丛林的阴影。突然间,它晃动着利喙,爪子搔爬着地面,狮子尾巴不悦地摇晃着。
跟随着拉夏的精灵对狮鹭兽说了几句话,那野兽扭着头,煽动着翅膀,有些不满地低下头。
吉尔看着狮鹭兽,试着让马儿保持稳定,同时好奇地打量着那纹身的精灵仆人,同时也尝试着对参议员作出适当的应对进退。难怪他会觉得脑袋里面乱哄哄的。
拉更注意到年轻人力有未逮。“请容许我为了惊吓到您座骑一事向您道歉。我真是太鲁莽了。我早就应该知道您的座骑会对我们的狮鹭兽有些不安。您应该也知道,奎灵那斯提的马匹都受过良好的训练,在狮鸶兽身边不会紧张。我完全没想到半精灵坦赛勒斯的马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
吉尔感到十分羞愧,狮鹭兽是精灵长久以来的友伴。和这种神奇的野兽陌生就等于和自己的同胞陌生一样难堪。他正准备结巴地替父亲道歉,却意外的发现自己讲出来的话与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狮鹭兽会来拜访我们,”吉尔骄傲地说:“我的双亲每年都会和它们交换礼物。我父亲的马匹受过很好的训练。我自己的马太年轻了——”
拉夏礼貌的打断他的话。
“请相信我,吉尔萨斯王子,我的确了解。”他诚挚地说,同时投以冷冷的同情眼光,让年轻人的脸孔一阵臊热。
“请相信我,大人,”吉尔开口道:“我认为你误解——”
拉夏继续说道,仿佛从来没有听见对方所说的话。“我认为王子如果能从空中第一次鸟瞰奎灵那斯提,那一定会是相当有趣的经验。因此,我鲁莽地飞来见您。如果您愿意和我一起飞回,我会感到很荣幸。别担心,狮鹭兽可以轻易地一次搭载我们两个。”
吉尔瞬间忘记了刚刚遭到羞辱所勾起的怒气。他满心期待地看着那神奇的野兽。可以飞上天!看来他所有的美梦都在瞬间实现了!不过,他的激情很快就消逝了。他必须先关心自己的座骑。
“多谢您慷慨的提议,参议员——”
“王子,请叫我拉夏,”精灵打岔道。
吉尔颔首为礼,表示接受对方的赞美。“我可不能让我的马待在这里没人照顾。”他拍拍马儿的脖子。“我希望您不会觉得冒失才好。”
相反的,拉夏看来相当高兴。“王子,您误会了。我很高兴看到您能够这么认真的接受这样的责任。这些年来许多年轻人都没有这样的责任感。不过您在旅途中可以不用担心。我这位野精灵仆人,”拉夏对着那外貌诡异的精灵比了比,“将会将马送回您父亲的马厩中。”
野精灵!现在吉尔终于明白了。这就是歌谣和传说中的末开化精灵。他之前从来没有直走看过它们。
野精灵深深一鞠躬,示意没有比这更能够让他感到光荣的事情了。吉尔笨拙地点点头,同时思索着他应该怎么办。
“我看到你迟疑了片刻。难道您身体不舒服吗?我听说了您的健康并不是非常好。也许您应该先回家,”拉夏装模作样地说:“这趟飞行的劳累可能对您的身体不好。”
当然,这句话就决定了最后事情的结果。
吉尔红着脸表示他很荣幸可以和拉夏参议员一起骑乘狮骛兽。
吉尔想也不想地就把马匹交给了野精灵仆人。只有在他稳稳地于狮鹭兽背上坐定之后他才突然想起参议员怎么会知道他决定要去奎灵那斯提。以及拉夏怎么知道该在哪里和他碰面?吉尔正准备开口问,但他对那年长精灵优雅和骄傲的气质感到十分敬畏。罗拉娜对儿子的教育煞费苦心,她教导他要有外交手腕。这样的问题会被当作不礼貌,将会暗示吉尔不信任这名精灵。毫无疑问的这应该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吉尔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准备享受这趟旅程。
第六章
从今以后,吉尔都不会忘记他和精灵首都奎灵诺斯特第一次邂逅的回忆。虽然这是第一次的邂逅,但对那年轻人来说却是熟悉的景象。
拉夏回头观察着年轻人的反应。他看到了滑下吉尔脸颊的泪珠。参议员赞许地点点头。他甚至阻止吉尔把泪珠擦去。
“这美景让你心中满满的好像要炸开来一样。这激动的情感必须要找到出口。就让它从你的眼中宣泄。王子,您的眼泪不会带来羞辱,相反的,这是真性情的表现。看到您真正的家园时流泪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了。”
吉尔并没有忽视参议员在真正两个字上特别加强的语气,内心也十分同意他的说法。没错,这就是我归属的地方!我现在知道了。其实我从小就知道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目睹奎灵诺斯特的美景,因为我常常在梦中看见它。
四根白色大理石打造,贴上银箔的纤细尖塔从白杨树的顶端伸出。这些白杨树在城市之中反而长得最茂盛。一座更高的黄金塔矗立在森林正中央,四周环绕着蔷薇水晶所砌成的建筑。寂静的街道像是缎带一样环绕着白杨树丛和花园。一种祥和与怀念的感觉流泄进吉尔萨斯的心中。
的确,他真的回到了故乡。狮鹭兽在一座由蔷薇水晶所搭建,点缀着绿玉的小屋院子中降落。这座屋子看来纤细、脆弱,但拉夏骄傲地宣称,它曾经承受过大灾变时的飓风和地震。吉尔看着雕梁画栋的屋子,暗地和父母的大宅作出比较。那座被罗拉娜称为“旅程终点”的大宅是四四方方的形状,有着锐利的角度、挑高的屋顶和窗户。和眼前这优雅美丽的精灵住宅比起来,吉尔觉得自己家又胖、又丑又大。看起来好像……人类。
拉夏礼貌地感谢狮鹭兽的协助,给了它几样上等的礼品,和它道别。接着他领着吉尔萨斯走进屋内。屋子里面比外面还要精致。精灵们喜欢新鲜空气;俗语说精灵的窗户会比墙多。阳光从各种各样的雕饰中穿过,在地面上落下跳跃的阴影。阴影随着太阳和云朵的移动跟着变幻,仿佛活物一般。花朵在屋内生长,地面也长出许多的草木。鸟儿自由地飞进飞出,让屋内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音乐。屋内的泉水规律地唱着催眠曲,和鸟语合成了柔和的共呜。
几名肌肉蚪结的野精灵对拉夏鞠躬行礼,显出非常尊敬的神情。
“这些是我的野精灵们,”拉夏对吉尔解释道:“他们曾经是我的奴隶。但是,根据目前的律法要求,我必须要付钱请他们工作。”
吉尔不太确定,但他不安地认为拉夏的口气听起来十分不满。年长的精灵看着他露出微笑,吉尔猜测刚刚他多半是在开玩笑。在这种年代怎么可能有人会认同奴隶制度。
“只有我和我的仆人们住在这里,”拉夏继续道:“我是个鳏夫。我的妻子在上次大战时被杀害。我的儿子在圣白石部队中阵亡了。就是在您母亲的麾下阵亡的,吉尔萨斯。”拉夏对年轻人投以奇异的眼光。“我的女儿已经结婚了,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住宅。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孤身一人。”
“但是今天我有一位高贵的客人和我一起。我希望王子您也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您应该不会嫌弃小的这住宅寒酸吧?”参议员看来十分期待,就等着吉尔萨斯点头。
“我马上就会带您去看看您的房间。这位女士目前是我的客人,急着想要见到您呢。如果让她等太久就不礼貌了。她听说了很多有关您的事情。我相信,她应该是您母亲很熟的朋友。”
吉尔感到十分迷惑。在结婚之后,他的母亲在精灵之中并没有保持很多关系。也许这个人是他母亲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
拉夏领着吉尔走上华丽的阶梯。顶端的一扇门打开之后是一道拱门和走廊。走廊上有三道门,远端有一道门,两边各有一道。两名野精灵仆人站在远方的门外。他们对拉夏鞠躬。拉夏手一比,其中一名野精灵尊敬地敲敲门。
“进来,”一名女子的声音说。那声音低沉、悦耳,富有威严。
吉尔往后退了一步,让拉夏先走。但参议员鞠个躬,示意王子先进去。“王子您先请。”
吉尔萨斯有些尴尬,却感到十分荣幸地走进房间。拉夏跟在他后面。仆人关上大门。
女人背对着他们;她站在一扇窗户边。这房间是个八角形的设计。房间的正中央生长着许多树木,枝杈都经过精巧的修剪,构成了满房翠绿的影像。高大狭窄的窗户镶嵌在墙上。吉尔注意到,这些窗户并没有打开,相对的都是用厚重的丝绸窗帘盖上。他想,房间的主人并不喜欢新鲜空气。
房间两边各有一扇门从主厅通往私人的房间。此地的家具有一张沙发、桌子和几张椅子,看来十分舒适,外形优雅。
“女士,”拉夏尊敬的说:“您有访客了。”
那女子继续背对着他一段时间。她的肩膀似乎僵硬起来,仿佛在压抑情绪的变动。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
吉尔轻叹一口气。他这辈子从来没看过,没想象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美丽的容颜。这女子的秀发如同午夜的天空一般乌黑,她的双眸是如同紫晶王一样美丽的深紫色。她美丽、气质优雅、雍容华贵,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伤悲,仿佛天神也为之伤神。如果拉夏介绍这名女子是米莎凯,温柔的医疗女神,吉尔也不会觉得惊讶。他有种强烈的感觉想要跪下,崇敬地膜拜她。
但这名女子并非神人。
“王子,请容我介绍阿尔瀚娜·星光。”拉夏开口道。
“阿尔瀚娜·星光皇后。”她柔声地纠正。她抬头挺胸地站着,很奇怪的,竟然有种不驯的气质。
“阿尔瀚娜·星光皇后,”拉夏露出微笑,仿佛在忍受孩童幼稚的抱怨。“请容我介绍,吉尔萨斯,索拉斯特伦家族的罗拉娜赛拉莎和……她丈夫半精灵坦赛勒斯的儿子。”拉夏最后一句话几乎漏掉没说。
吉尔听出了拉夏用语中的轻蔑,有效地将父亲和母亲区隔开来。吉尔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尴尬地发烫。他没办法看着眼前这高傲的女子,对方一定对他感到既轻蔑又同情。她开口说话,但不是对他,是对拉夏。由于吉尔内心的情绪翻搅冲突,所以一开始听不懂俩人在说些什么。当他终于弄懂时,他猛地抬起头,用仰慕的眼神高兴地看着她。
“……半精灵坦尼斯是我们的时代中少数的伟人。他受到全安塞隆大陆的尊敬和景仰。他获得了每个国家的最高荣誉,参议员,如果您不健忘的话,还包括了精灵王国。骄傲的索兰尼亚骑士在他面前也会谦恭地低头。帕兰萨斯中帕拉丁神殿的神眷之女克丽珊娜是他的好友。索巴丁的矮人国王称呼半精灵坦尼斯为兄弟——”
拉夏干咳几声。“没错,皇后陛下,”他平板地说:“我听说半精灵在坎德人之中也有朋友。”
“是的,没错,”阿尔瀚娜冷冷地说:“他能够获得对方天真的敬佩也是很幸运的。”
“就别提品味了吧。”拉夏撇着嘴说。
阿尔瀚娜没有回答。她看着吉尔,皱起眉,仿佛又有一件新的事情要让她烦心。
吉尔根本不清楚状况。他大震惊,太迷惑了。听到这么多对他父亲的赞美,听到这么多出自于奎灵那斯提和西瓦那斯提精灵皇后的赞美让他目眩神迷。他父亲是这个时代的伟人之一!骄傲的骑士在他面前低头……矮人国王称呼他为兄弟……每个国家最高的荣誉……
吉尔从来不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些。
他突然意识到房间中陷入难堪的沉默中。他非常不安,希望有人能够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然后他突然间警觉起来。
“也许是该我!”他惊慌地对自己说,试图回忆起母亲对于皇室成员在场时的礼仪教导。“这也许应该由我来开口才对。”
阿尔瀚娜正专注地打量着她。她深邃的双眸转向他,让他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吉尔试着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哑口无言。他看着参议员和皇后,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阳光无法进入这个房间。窗户都被窗帘给远盖起来。一开始这些阴影看来阴凉舒适。现在看来冷血沉默,仿佛是在猛烈风暴降临之前乌云盖顶的黑暗一般。整个气氛十分紧绷,仿佛有无声的闪电四下奔窜着。
阿尔瀚娜打破了沉默。她紫色的双眼暗了下来,几乎化成深黑色。“原来这是你的计划,”她对拉夏说;奎灵那斯提语中带着属于西瓦那斯提精灵的腔调。
“不错的计划,难道您不这么认为吗?”拉夏回答她。他十分冷静,不受她怒气的影响。“他只不过是个孩子!”阿尔瀚娜低声说。
“将会有人指导他,会有睿智的顾问引领他。”拉夏回答道。
“当然,那就是你了。”她轻蔑地说。
“塔拉斯安西雅会选举摄政王。我当然会很荣幸为众人效劳。”
“塔拉斯安西雅!那一群老男人老女人根本是在你的股掌之中!”
吉尔感觉到体内的那个结在不断地收紧,热血在脑中不停地奔流。再一次的,大人们又接管了一切,将他团团包围在其中。他仿佛地上生长出的树木一样被彻底忽略。
“他根本不知道,对吧?”阿尔瀚娜说。她看着吉尔的目光中现在带着浓浓的同情。
“我想也许他比表面上知道的要多得多了,”拉夏露出狡诈的微笑。“他是自愿前来的。如果他不想的话,他根本不会在这里。现在,皇后陛下,”他念出这称号时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如果您和吉尔萨斯王子容我告退,我还必须去别处处理事务。明天的仪式还有很多程序要预先准备。”
参议员鞠躬转身离开了房问。仆人们在他离开之后立刻关上门。
“想要什么?”吉尔又急又气。“他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真的不明白吗?”她对他说。
在他来得及回答之前,阿尔瀚娜就转过头去。她的身体僵硬,双手握拳,指甲紧紧地嵌入肌肉中。
吉尔觉得自己好像被大人开派对时关在育婴房的孩子一样,走到门边,猛然打开门。
两名高大、强壮的野精灵站在门口,手中都拿着一柄长矛。吉尔开始想要挤过去。精灵们动也不动。
“抱歉,也许你们不明白。但是我要离开了,”吉尔礼貌地说,但强硬的口气让他们知道他是玩真的。
他往前跨出一步。对方一言不发地将长矛交叉,挡在他面前。
拉夏正好消失在楼梯底端。
“参议员!”吉尔萨斯大喊着,试着保持冷静。他的怒火在恐惧的冷风扇动下开始熊熊燃烧。“定有什么误会了。你的这些仆人不让我出去!”
拉夏暂停了片刻,回头望着他。“王子,这就是我的命令。您将会发现您和皇后陛下共享的这房间相当舒适,事实上,是我屋子里面最舒服的房间。野精灵将会提供一切您需要的东西。您只需要开口即可。”
“我想要离开,”吉尔萨斯静静地说。
“这么快?”拉夏十分体贴地笑着说:“我可不能这么怠慢。您才刚到。休息,放轻松。看看窗外,欣赏风景。”
“顺带一提,”参议员走下楼梯补充道,他的声音不停往上飘。“我真的很高兴您觉得奎灵那斯提这么美丽,吉尔萨斯王子。您将会在这边住上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第七章
“达拉马!”坦尼斯敲着闩上的门。“达拉马,妈的,我知道你就在外面!我知道你听的见我说话!我要和你谈谈!我——”
“啊,老友,”一个声音几乎是在他的耳边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恢复清醒了。”
一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声音,坦尼斯差点撞穿石墙。在他的心跳平静下来之后,他转过身面对站在房间正中央的黑暗精灵,对方薄削的嘴唇挂着微笑。
“请不要大吼大叫。你打搅了我上课。我的学生们都没办法专心施法。”
“去你的鬼学生!我的儿子在哪里?”坦尼斯大吼道。
“他很安全,”达拉马回答道:“首先——”
坦尼斯失去了控制。他不管后果地冲向达拉马,手掐向黯精灵的喉咙。
蓝光一响,霹啪作响。坦尼斯被抛向后方。他重重地撞上木门。这魔法的电击让他浑身麻痹。他的四肢抽搐着,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他花了片刻的时间才恢复,然后自暴自弃地再度冲向达拉马。
“别这样,坦尼斯,”黯精灵严肃地说:“你在做傻事。面对现实吧。你现在是大法师之塔的囚犯,是我拥有高塔中的囚犯。你手无寸铁,即使你拥有任何武器,也不可能伤害我。”
“把我的剑还我,”坦尼斯呼吸浊重地说:“我们再来尝试看看。”
达拉马几乎笑出来。“来吧,老友。我告诉过你,你的儿子很安全。他能够继续安全多久要看你的表现。”
“这是威胁吗?”坦尼斯面色凝重地问。
“威胁是用来对付胆小的人。我只是说出事实。来,过来,老友!你精准无比的逻辑怎么搞的,你传说中惊人的判断能力呢?难道在鹳鸟飞进来的那一刻都跟着飞出窗外了吗?”(注:坎德人相信鹳鸟衔着小宝宝在天空遨翔,会将宝宝丢进幸运之家的烟囱里。的确,由于坎德女人在生产和怀孕时几乎没有任何不便和痛苦之处,这传说搞不好是真的。婴儿看来的确像是魔法变出来的。因此坎德人的家庭通常人丁鼎盛,这对坎德人来说相当幸运,因为他们的“八换”率相当古同。只有极少数的坎德人能够终老一生。)
“他是我的儿子。这些龙人——我担心!”坦尼斯放弃了。“你怎么可能理解?你从来没为人父!”
“如果为人父就代表着必须感情用事,变成没大脑的笨蛋,那我一定会小心不让自己陷入这个境界。拜托你,坐下来。让我们像是理性的男人一样谈论这件事。”
坦尼斯怒气冲冲地走到一张放在炉火前的扶手椅之前。即使在温暖的春日,大法师之塔依旧又暗又冷。他被软禁的房间豪华非常,美食和醇酒都不缺。他身上被龙人抓破的几处小伤,和脑袋上的一个肿包都经过细心的治疗。
达拉马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如果你愿意耐心听,我会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会听。你说。”坦尼斯的声音变得柔和,几乎快崩溃了。“我的儿子还好吗?他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如果吉尔萨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对他的绑匪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老友,这点您可以放心。而且我的确是你的朋友,”黯精灵看见坦尼斯眼中的怒火,补充道。“不过,我也承认目前的状况对我来说的确十分不利。”
“至于您的儿子,”达拉马继续说道。:他现在身处在他想望已久的家园,奎灵那斯提。坦尼斯,这的确是他的家园,虽然你不愿意承认,对吧?这孩子现在应该过得很舒服,可能享尽各种奢华。精灵们自然应该用尽各种荣华富贵和排场来接待他,因为他将会是他们的国王。”
坦尼斯不敢相信刚刚所听到的话。他又再度站起来。“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达拉马,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黯精灵站了起来。他滑步向前,将手轻轻放在坦尼斯的手臂上。
“这不是玩笑,老友。或者,即使真的是开玩笑,也没有人要笑。吉尔萨斯现在没有危险。但他可能陷入危险中。”
坦尼斯又再一次看见在烈风要塞中的幻象:乌云包围着他的儿子。坦尼斯低下头,隐藏他灼烫的泪水。达拉马手抓得更紧。
“克制一点,老友。我们时间不多了。每分钟都很要紧。有许多事情要解释。还有,”达拉马柔声说:“许多事情要策划。”
第八章
“国王?”吉尔惊讶地重复道。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阿尔瀚娜。“星辰与太阳的咏者!我?不可能,您不可能是认真的。我……我不想要成为国王!”
那女人笑了,那笑容如同冬天的阳光照在坚冰上。笑容让她的表情豁然开朗,但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暖意。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吉尔萨斯王子,恐怕您的意愿如何并不重要。”
“但您是皇后啊!”
“皇后!”她的声音十分苦涩。
“我的舅舅波修士才是咏者。”吉尔结巴,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有些害怕地说。“我……这根本没有道理!”
阿尔瀚娜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走到窗户前。她拨开窗帘,看着外面,他在阳光中可以看见她的面孔。她在阴影中看起来冷漠、高傲。但事实上,在阳光下,她看起来忧虑、疲倦、害怕。她也十分担忧。但他有种感觉,她的担忧其实不是为了自己。
我不想要当国王,吉尔听见自己哭嚎着,像是小朋友吵闹着不要上床一样。他脸红得跟血一样。
“真抱歉,阿尔瀚娜女士。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您说拉夏带我到这边来是要成为太阳与星辰咏者,要让我成为奎灵那斯提的国王。我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是吗?”她目光流转着。紫色的双眸因怀疑而变得毫不留情。
吉尔萨斯震惊地说:“女士,我发誓!我不知道……求求您,请相信我……”
“你的父母呢?”阿尔瀚娜突然问。她现在又继续看着窗外。
“我想应该在家吧,”吉尔觉得喉咙有些哽咽。“除非我父亲追了上来。”吉尔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父亲一定会追上来的。坦尼斯将会发现那邀请函,就在吉尔丢掉它的地方。(这是他对于自己拥有随心所欲权力的宣告)坦尼斯将会赶往黑天鹅旅店……却发现吉尔从来没到过那边。
“我让拉夏的仆人带走我的马!他……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父母的!”吉尔无助地倒在椅子上。“我真是个大傻瓜!”
阿尔瀚娜放下窗帘。她仔细地打量了那年轻人片刻。然后,她走过来用指尖轻点着他的肩膀。即使透过衣服也可以感觉到她的双手冰凉得吓人。
“你说你的父母对此完全不知情?”
“没错,女士,”吉尔羞愧地承认。“他们告诉我不要来。我……我没听话。我跷家了。我半夜……偷偷逃跑。”
“我想你最好把全部的故事都告诉我。”阿尔瀚娜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尊贵、自恃地坐下来。
吉尔萨斯照做了。他在故事快结束的时候,惊讶地看见她松了一口气。她轻轻拨了拨睫毛。
“您担心我的父母在背后策划这一切!”吉尔突然意识到对方担忧的来源。
“也许不是幕后黑手,”阿尔瀚娜叹着气说:“但可能是默许。请原谅我,王子。如果你的父亲和母亲在这里,我也会恳请他们原谅。”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我已经独处了好久。我开始幻想所有信任的人都出卖了我。但看起来至少我们两个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她温柔地捏捏他的手,然后又松了开来。她重新坐回椅子,视而不见地看着窗帘,然后再度轻轻叹息。
“我父亲和母亲都知道我想要去奎灵那斯提。他们一定知道我在这里,不管那仆人是怎么告诉他们的。女士,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吉尔斩钉截铁地说,希望能够安慰她。“他们会把我们两个都救出去的。”
但阿尔瀚娜只是摇摇头。“不,拉夏老谋深算,绝不可能让这情形发生。他一定已经安排了许多方法来阻止你的双亲接近你。”
“您说的好像我们都身陷危险之中,是来自拉夏参议员吗?是我们自己的同胞会下手吗?”
她抬起头,视线和他相交。“吉尔萨斯,他们不是你的同胞。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选择你的原因。”
你有了部份人类的血统。
这无声的一句话飘荡在空中。吉尔瞪着她。他知道她不是有意要羞辱他,特别是在对方如此夸奖坦尼斯之后。这不过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习惯,是因为千年以来的这世独立和歧见,自认为精灵们是神的选民、神的宠儿。
吉尔也知道,但是他感觉到激动的言词从他喉中想要往外冒。他知道如果这些话冒出来,只会让事态更糟糕。但是……
在压力下也要保持平常心,亲爱的!
吉尔听见母亲的声音,看见她将手放在坦尼斯的手臂上。吉尔目睹了许多次在他家开的会议,他目睹了罗拉娜在政治的风暴当中依旧保持镇定自若。他记得母亲对父亲说的话,提醒父亲保持镇定,保持自制。吉尔记得看见父亲胀红着脸,困难地咽下火气。
吉尔也同样困难地吞咽着。
“我想您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士,”他压低声音说。
“其实非常简单,”阿尔瀚娜回答道:“我的丈夫波修士被软禁在西瓦那斯提。他被我的同胞出卖了。我被软禁在这里,被他的同胞出卖了……”
“但又为了什么呢?”吉尔迷惑地说。
“我们精灵不喜欢改变。我们害怕改变,对改变有许多的疑虑。但整个世界正在快速的变化。我们必须跟着改变,否则就会落伍而被淘汰。长枪战争给我们上了这一课。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年轻的精灵同意我们的看法;年长的则不同。是这些年长的精灵,像是拉夏参议员这样的人掌握了权力。只不过,我从来没想过他有这么胆大包天。”
“您和波修士舅舅会怎么样?”
“我们将会被流放,”她柔声说:“两个王国都不会接受我们。”
吉尔对同胞们的了解足以明白流放是比死刑还要严重的处罚。阿尔瀚娜和波修士将会被称为黯精灵,“被逐出光明”之外的精灵。他们将会被从故乡流放,不能和同胞有任何形式的联络。他们在安塞隆大陆的任何地方都将毫无人权,也因此会常常处在险境之中。不管是否受到诬陷,黯精灵都被视作邪恶的生物。他们是盗贼、赏金猎人和其它流氓的目标。的确,为了求生,许多黯精灵最后只得祈求塔克西丝的庇荫。
吉尔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他抬头看着阿尔瀚娜。
“为什么是我,女士?为什么是现在?”
“我怀孕了,”她只是简单地说:“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了,他或是她将会成为王位的继承者。而且,如果波修士发生了任何意外,你的母亲将会顺理成章继承大统。但你母亲又和一个杂种混血儿结婚——”
吉尔深吸一口气。
阿尔瀚娜同情地看着他,但目光中却没有任何歉意。“吉尔萨斯,这就是大多数奎灵那斯提精灵对你父亲的看法。这也是为什么半精灵坦尼斯一直不大愿意回到家乡的原因。当他还年轻的时候,生活过得非常不愉快。现在可能会变得更糟。怎么搞的?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吉尔缓缓摇摇头。没错,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父亲的想法,从来没有考虑过坦尼斯的处境。
我想到的只有我自己。
阿尔瀚娜继续说着:“你母亲的婚姻让她不能继承王位……”
“但我也有人类的血统,”吉尔提醒她。
“是的,”阿尔瀚娜冷漠地回答:“拉夏和塔拉斯安西雅这个团体不认为这是问题。事实上,他们也许把你的血统视为对他们来说的重要资产。拉夏认为所有的人类都是软弱,可以控制的。因为你有人类的血统,所以他多半认为也可以牵着你的鼻子走。”
吉尔萨斯胸中的怒火熊熊燃起。他失去了控制。他握紧双拳,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我以诸神之名起誓!我会让拉夏看看,”吉尔大声地赌咒道:“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会……我会……”
门打了开来。其中一名野精灵拿着长矛,狐疑地看着房间内。
“冷静下来,年轻人,”阿尔瀚娜用西瓦那斯提语柔声安慰吉尔萨斯。“不要惹起无法收尾的麻烦。”
吉尔的怒火摇晃了片刻,接着像是腊烛一样的熄灭了。
野精灵看着他,然后开始大笑。他对同伴用自己的语言说了句话之后就把门关上了。吉尔不会说野精灵的语言,但对方的话中有足够的奎灵那斯提语让他羞红了脸。对方说的话有点类似小狗想要学大狗叫的玩笑。
“所以您的意思是即使我当上国王,也还只是他们的囚犯。您难道建议我应该习惯这样的状况吗,女士?”他苦涩地说。
阿尔瀚娜沉默了片刻,接着摇摇头。“不,吉尔萨斯。绝对不要习于当他们的傀儡。抵抗他们!你是坦赛勒斯和罗拉娜塞拉莎的儿子。你很坚强,比拉夏想的坚强多了。你的血管里面有这么高贵的血统,怎么会如他所想的一样软弱呢?”
即使这是混杂的血统,他这样想,但却没有说出口。他很高兴看到她对自己有信心。他决定不让她失望,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不可以示弱。
阿尔瀚娜对他露出安抚的微笑,再度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帘往外看。
此时,他突然想到她一定不只是在看风景而已。
“怎么一回事,女士?外面有什么状况?”
“嘘!不要太大声。”
她拉上窗帘,又拉开窗帘,再拉上窗帘。“是朋友。我已经把讯号送了出去。他看见他们带你进来。我刚刚告诉他我们可以相信你。”
“谁?波修士吗?”吉尔突然满怀希望地说。似乎没有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阿尔瀚娜摇摇头。“是我的同胞,一名叫做萨马的年轻守卫。他和我丈夫一起在西瓦那斯提与恶梦抗战。波修士被俘虏之后,萨马依旧忠于他的指挥官。波修土派出萨马来警告我。他来得太迟了;我已经被拉夏俘虏了。但现在萨马已经完成了整个安排。塔拉斯安西雅今天晚上就会召开会议,为了明天的加冕仪式作准备。”
“明天!”吉尔难以责信地喃喃自语。
“不要害怕,吉尔萨斯,”阿尔瀚娜说:“帕拉丁在上,一切都会安好的。今晚,当拉夏参加会议的时候,你和我可以逃出生天。”
第九章
“拉夏非常小心地策划这一切。当然,坦尼斯,你本来应该要错认龙人绑架了那男孩,”达拉马告诉他:“你相当轻易地落入了陷阱。野精灵故意把马儿领到森林中,留在洞穴入口处,当作诱人的香饵。其它的你就知道了。”
坦尼斯几乎没有在听。罗拉娜,他想。当她没有听见我消息的时候她将会担心。她将会发现出了问题。她将会前往奎灵那斯提。她将会阻止这一切……
“啊,你想到你还有妻子这一步,”达拉马说。
坦尼斯觉得自己的思绪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因此撒谎道。“我只是想要拍给她一个口信,告诉她我没事。让她不要担心……”
“是的,当然,”他脸上的诡异笑容显示他并没有被愚弄。“真是体贴的丈夫。那么,在听到我已经做好安排之后,你应该会很高兴的。我请黑天鹅旅店的仆人送了一封信过去,告诉你妻子一切安好,你和儿子需要时间独处。你应该感谢我……”
坦尼斯回答了几个字;不管是哪种文化和种族,都不会把这当作感激的表示。
达拉马的笑容一变。“我再说一次,你应该感谢我。我可能救了罗拉娜一命。如果她去奎灵诺斯,试图插手……”他暂停了片刻,耸耸纤细的肩膀。
坦尼斯在房中不停地踱步。他在达拉马面前停了下来。“你暗示她可能处在危险之中?拉夏和塔拉斯安西雅会危害她?我不相信你。天哪!我们在讨论的是精灵族——”
“我就是精灵,坦尼斯,”达拉马静静地说:“我是你所见过最危险的男人。”
坦尼斯欲言又止。他的喉咙仿佛哽住了什么东西,让他无法呼吸。他吞咽着口水,勉强沙哑地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怎么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达拉马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念了句咒文,一瓶酒随即出现在他手中。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有个银盘和两个精细的水晶杯。“要来些吗?这酒是精灵酿造的,相当古老,相当醇厚,是我的前任夏拉非所留下来的遗产。”
坦尼斯正准备要拒绝。在大法师之塔和黯精灵巫师共处的时候,最好不要随便吃任何东西。
但坦尼斯精确的逻辑推理能力提醒了他耍脾气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达拉马想要除掉他,早就动手了。而且,达拉马也提起了雷斯林,他以前的夏拉非。雷斯林和坦尼斯西口经并肩作战过。黯精灵早先还说过有关策划一切的暗示。
坦尼斯沉默地接下杯子。
“敬老盟友,”达拉马回应着坦尼斯的想法。他将杯子稍稍一倒,品尝杯中的美酒。
坦尼斯也照做了,然后再把杯子放下来。他不需要浑沌的脑袋,他不需要发热的脑袋。他沉默的等待着。
达拉马对着火光举起杯子,观赏着那红色的醇酒。“真像鲜血啊,不是吗?”
他的目光转向坦尼斯。“你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来告诉你。黑暗之后又再度参与了这一切。她已经把棋子都安排在适当的位子上了。她伸出手臂送出魅惑的呼唤。许多人感觉到她的碰触,听见她的声音。许多人莫名所以的行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之后的操纵之下。”
“但是,”达拉马狡诈地说:“我不用告诉你任何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对吧,老友?”
坦尼斯小心翼翼一地保持脸色不变。
“烈风要塞?”黯精灵追问道:“你当然没有忘记前往艾瑞阿肯要塞的旅程吧?”
“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坦尼斯追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要变更袍色了吧?”
达拉马笑了。“我和白色不搭配。别担心,老友。我并没有出卖任何吾后的秘密。塔克西丝了解她过去犯了什么错。她不会重蹈覆辙的。她已经学到了教训。她现在耐心、巧妙的局,从没有人预料到的地方出击。
坦尼斯哼了哼。“难道你声称我儿子的这场戏目都在黑暗陛下的操弄吗?”
“多想一想吧,老友。”达拉马建议道:“也许你知道,我对波修士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是他将我羞辱之后从家乡驱赶出来。在他的命令之下,我被五花大绑,蒙起眼,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被送到西瓦那斯提的边境去。在那里,他亲手把我丢进呢泞中。如果他和我落到同样的下场,我可不会落下同情的泪滴。”
“但即使是我也必须承认波修士是很有效的领导者。他有勇气,行动快速。但他同时也僵硬、不知变通和骄傲。不过,这些缺点在他妻子这么多年来的循循善诱之下已经渐渐有了改善。”
达拉马的声音变得柔和。“阿尔瀚娜·星光。我在西瓦那斯提常常见到她。我的地位很低,她是名公主。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但这没关系。我其实有些爱上她。”
“那个男人不是呢?”坦尼斯低吼着。他不耐烦地比划着。“赶快说重点吧。”
“我的重点是,三族共和国的那份和约。”
坦尼斯摇摇头,很明显的感到迷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让我启发你吧。奎灵那斯得和西瓦那斯提精灵以及索兰尼亚王国和南北亚苟斯、索巴丁的矮人王国之间的联盟。你和罗拉娜过去五年的时间几乎都花在策划这联盟上,而这都是始自于你上次前往烈风要塞的拜访。波修士在阿尔瀚娜的潜移默化之下,终于同意签约。这将会是个非常强而有力的盟约。”
达拉马举起纤细的手,双指一弹。一道蓝色的火光照耀着白色肌肤,空气中飘扬着白烟,摇晃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消失了。
“灰飞烟灭。”
坦尼斯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老友,你不如问问拉夏参议员是怎么知道的?”
坦尼斯沉默片刻,随即开始压低声音咒骂:“拉夏告诉你他知道?他出卖自己同胞?即使是拉夏,我也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做。”
“不,参议员体内依旧有某种程度的荣誉感。他不是叛徒,至少目前还不是。他给了我一些烂藉口,但我想事实很明显。什么时候要签署最后的和约?”
“下礼拜,”坦尼斯咬牙切齿地瞪着闪烁的火焰。
“啊,你看。”达拉马再度耸耸肩。“明白了吗?”
坦尼斯的确看见了。他看见黑暗之后在精灵的耳朵中呢喃诱惑的话语。拉夏参议员如果听到他是遭到邪恶的诱惑,可能吓得浑身发抖。在他心中,他只是为了良善而行事,为了精灵好,让他们继续安全、与世隔绝的过活。
那么多辛勤的努力,许多舟车劳顿来加回奔波的日子,所有绞尽脑汁的折冲樽俎:说服骑士信任精灵,说服矮人相信亚苟斯人,说服精灵相信其它种族。一切都在一瞬间化为飞灰。
而此时此刻,艾瑞阿肯大君和他的恐怖骑士团正逐渐壮大。
这是对于和平希望的致命一击,但是,此刻坦尼斯脑中想到的只有他的儿子。吉尔萨斯安全吗?他过得好吗?他知道拉夏的阴谋吗?如果他发现了又会怎么反应?
希望他什么也不要做。希望他不要盲动、希望他不要躁进。希望他不要作出任何让自己或是别人陷入危险的行为。吉尔在此之前从来没有遇过任何危险或是困难。他父亲和母亲帮他料理好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我们总是保护他,”坦尼斯浑然不觉自己正把心思说出口。“也许我错了。但是他那么体弱多病……我们怎么会有别的选择?”
“我们生儿育女就是为了让他们出去打天下,坦尼斯。”达拉马静静地说。
坦尼斯惊讶地看着黯精灵。“这是卡拉蒙说的。”
“是的,在帕林接受试炼之后他对我说的,‘我们的孩子只有短暂的时间会是属于我们的珍宝。在那段时间中,我们必须要教导他们如何自立,因为我们无法永远都待在他们身边。’”“睿智的话语,”坦尼斯想起朋友,露出想念、伤心的笑容。“但卡拉蒙也无法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应用这句至理名言。”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达拉马,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你有什么好处?”
“黑暗陛下对你有非常高的评价,半精灵坦尼斯。我和它都不认为让你的儿子坐上王位会让我们的计划顺利推展。我想,继续让波修士担任国王反而比较容易。”达拉马不带感情地说。
“那和约又怎么办?”
“老友,我们已经获得了胜利。不管精灵之间最后怎么样,那和约都已经如同废纸一般。波修士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出卖他的西瓦那斯提精灵。他现在不会签约了。你也知道的。而如果两个精灵王都拒绝签约,索巴丁王国的矮人也不会签约。如果矮人——”
“管他矮人怎么想!”坦尼斯不耐烦地说:“这意思是你会协助我把吉尔萨斯救回来吗?”
“你儿子的加冕典礼计划在明天举行,”达拉马对着坦尼斯举起酒杯,嘲讽的对他敬酒。“这是个严肃的场合,没有父亲会想错过这典礼的。”
第十章
夕阳照亮了精灵大地上的美景。柔和多彩的光芒穿透丝质的窗帘,将房间中的一切都染上了金色的色泽。但吉尔无心欣赏这美景。他紧张地不停来日踱步好几个小时。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死寂。野精灵守卫很少交谈,当他们开口时也只是用自己的语言短暂交换几个字,这种语言听起来就像是野鸟的叫声一样。守卫送进晚餐:一盆水果和面包,葡萄酒和清水。他们在很快地扫视房间一趟之后,立刻退了出去,把门关上。阿尔瀚娜什么也吃不下。
“我根本尝不到味道,”她说。吉尔萨斯虽然身陷险境,肚子依旧饿得咕咕叫。他不只吃掉自己的饭菜,当他注意到她不准备用餐的时候,他也吃掉了她的份。
阿尔瀚娜虚弱地笑了。“年轻的活力。让人看了真羡慕。你是我族未来的希望。”她的手紧贴着腹部。“你让我有了希望。”
夜色从来无法真正包围奎灵那斯提。黑暗被树木上几千、几万个微小的火光给照亮了。阿尔瀚娜躺下来,闭上眼,试着在晚上危险遥远的路程前先换取宝贵的睡眠。
吉尔继续在黑暗中踱步,想要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家!他之前好想离开那里。现在却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父亲会来追我。我知道他会的。也许我会让他遭遇到危险。”吉尔叹气道:“我把事情都搞得一团糟。不管父亲遇到了什么状况,都会是我的错。他警告过我不要去。为什么我没听他的话?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我有这么奇怪的感觉?我——”
他停了下来。声音,很吵的奎灵那斯提精灵语言,从很远的地方飘迭过来。吉尔警觉起来,觉得可能阿尔瀚娜的计划被发现了,考虑着不知是否该叫醒她。她已经双眼圆睁地坐直身子。她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放心地叹着气。
“只是几名塔拉斯安西雅的成员,也就是拉夏的共谋者。他们计划一起进入参议员的住宅,和他协商好整个流程。”
“那么并非所有的参议员都支持拉夏了?”
“年轻的成员反对他,但人数太少,无法构成足够的威胁。但许多的年长者立场在动摇。如果波修土在这边,他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拉夏也知道这一点。”
“如果您和我明天都逃走,无人可以加冕会怎么样……”阿尔瀚娜轻蔑地说:“人们一早醒来将会发现自己没有了国王。拉夏将会被迫去请回波修士。塔拉斯安西雅将会被迫解散,而我们可以继续原本的生活。”
吉尔听说了双亲讨论波修士和阿尔瀚娜之间婚姻的故事。那并不是个快乐的结合,丈夫和妻子绝少见面。波修士在西瓦那斯提和罗拉克的恶梦奋战。阿尔瀚娜在两个精灵王国之间折冲樽俎,费尽心血想要将两个国家维系在一起。但是,即使她提及丈夫时没有多少感情,却是有着尊敬和骄傲的。
吉尔仰慕地看着她。我只要靠着她的美貌就可以不吃不喝。如果她是我的,我绝不会对任何其它的事物再有非份之想。怎么可能有男人不爱她?波修士一定蠢到无以复加。
底下传来短暂的欢呼声。之前的吵杂声很快开始消退。
“他们离开了,”阿尔瀚娜说:“现在守卫将会比较松懈。”
整座屋子再度陷入沉寂中。在确认了拉夏离开之后,门外的野精灵守卫开始聊天和大笑。长矛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更多的笑声,伴随着奇异的撞击声。
吉尔迷惑地看着阿尔瀚娜。
“你听到的这些是短棍丢到地面的声音。野精灵们在进行他们族内的游戏。只要拉夏一离开,他们就会这样做。但别误会他们现在是处在掉以轻心的状态中。如果你试着打开门,他们会马上拿起长矛,全神警戒。”
“那我们要怎么逃跑?”吉尔刚打探过,这楼层离花园地面非常高。
“萨马计划好了一切,”阿尔瀚娜不愿意再多说。
时间不停地流逝。吉尔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
“塔拉斯安西雅的聚会要持续多久?”
“非常久,”阿尔瀚娜低声说:“毕竟他们是在筹画推翻王位的事宜。”
从野精灵们的大笑声和越来越兴奋的争吵声中可以推断,这个游戏似乎越来越精彩。吉尔走到门边,将脸贴在门上,想要听得更清楚。也许以后有机会可以找人来玩这个游戏,学学这是怎么玩的。短棍匡当作响,然后会有一段屏息静默的时间,接着会是吃惊的抱怨或是惊喜的呼声。到了最后,胜利者会发出欢呼声,失败者则会咒骂和抱怨。
接着,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晚安,先生们。谁赢了?”
阿尔瀚娜脸色死白地站起来。“那是萨马,”她低语着:“快离开门边!快点!”
吉尔立刻往后跳开。他听见门外传来手忙脚乱拿取武器的声音。很快的,一种怪异咒文的呢喃声就把这一切声音给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着的哀嚷声,以及几声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有身躯倒在地面上。这一切都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全部结束了。门打了开来。一名年轻的精灵战士走了进来。
“萨马!我最信任的朋友。”阿尔瀚娜对他露出微笑。她优雅冷静的仿佛在自己的皇宫异样,伸出手。
“我的皇后!”萨马单膝跪地。他崇敬地低下头。
吉尔好奇地朝门外看。野精灵们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有些人手中依旧握着长矛。房间中央似乎有一份卷轴正冒着火焰。那卷轴就在吉尔的面前被火焰完全吞食了。绿色的轻烟飘入停滞的空气中。
吉尔准备靠近看个仔细。“小心,年轻人,”萨马警告道。他飞快地站起身,把吉尔拉回来。“不要靠近那烟雾,否则你会像他们一样睡得十分安稳。”
“这位是吉尔萨斯王子,罗拉娜·索拉斯特伦和半精灵坦尼斯之子,”阿尔瀚娜作出介绍。“这位是护国军的萨马。”
萨马冷漠但挟带着赞许的眼光扫视着吉尔,少年突然间觉得自己在这饱经阵仗的战士面前变得十分弱小。萨马对年轻人冷冷地点头,然后立刻转向皇后。
“陛下,一切都准备好了。狮鹫兽就在野外等待我们。当它们听见拉夏挟持您的时候都震怒不已。”萨马凝重地说:“我想他可能永远都无法骑乘狮鹭兽了。如果您准备好了,我们应该马上离开。您的行李呢?我愿意替您背负。”
“老友,我轻装简从。”阿尔瀚娜双手一摊。“但您的珠宝,皇后大人——”
“最重要的都在我身上。”她指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这是我丈夫象征忠诚与信任的信物。其它都是过眼云烟。”
萨马皱起眉头。“他们将珠宝从您的身上抢走了,是吗,皇后大人?他们怎么有这种胆子?”
阿尔瀚娜的声音温柔却坚定。“那些珠宝本来就属于奎灵那斯提的人民。萨马,这是小事。你说的对,我们应该立刻离开。”
战士沉默地鞠躬。“楼下的守卫们也被封口了。我们走那条路。皇后,请您遮住口鼻。王子,您也是,”他简单地命令吉尔。“不要吸进那魔法烟雾。”
阿尔瀚娜用一条丝质的手帕掩住口鼻。吉尔用斗篷的下摆盖住口鼻。萨马握着剑柄,一马当先地带路。他们跨过了野精灵的身躯,小心地绕过冒烟的法术卷轴。当他们走到楼梯前方时,萨马示意他们暂停。
“留在这里。”他低声说。他走了几步,四下打量着,最后在确认一切安全之后,挥手示意阿尔瀚娜与吉尔跟上去。
走到最后一层楼梯的一半时,萨马突然抓住阿尔瀚娜,将她拖进阴影中。战士对吉尔投以严厉的目光和紧张的回去!让他也跟着照做。他动也不动,大气不敢喘地靠在墙上。
这次是名女性野精灵从他们脚下的拱门中走出。她捧着一个装满了水果的银盘。她哼着歌,脚步轻盈地越过走道,走向被许多细微光芒所照亮的花园。另外一名野精灵仆人和那女人在门口相遇。他们讨论了片刻。吉尔听见了台灵那斯提语中的“宴会”两个字。俩人接着走进花园中。
吉尔非常吃惊。萨马到底是怎么听见那女人接近的?她赤着脚如风一般的轻盈,除了轻哼的歌之外没有任何让人发觉的线索。吉尔毫不掩饰的以钦佩的眼光看着萨马,对方正在压低声音向皇后道歉。
“请原谅我,陛下,我情非得已。”
“萨马,没什么好原谅的。我们动作快,在她回来之前离开。”
三人迅速无声地冲下楼梯。萨马握住门把。门打开了,但不是战士打开的。
拉夏参议员就站在门外。
“这是怎么搞的?”他惊讶地看着阿尔瀚娜与战士。参议员的面孔因怒气而不停地颤抖。“守卫!抓住他们!”
穿着城市守卫制服、配着剑的奎灵那斯提精灵冲过拉夏身边。萨马拔出剑,挡在皇后身前。守卫们也跟着拔剑相向。
吉尔赤手空拳,即使有武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他的耳朵里面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当拉夏刚出现的时候,他差点因为恐惧而浑身麻痹。现在这恐惧被蒸发了。吉尔热血沸腾。他觉得有些头晕,但却保持冷静随时备战。他紧张得准备要跳出……
“不要做傻事!”阿尔瀚娜冲进剑拔弩张的土兵中。她柔嫩洁白的手抓住萨马的刀锋,推开威胁他的守卫。
“萨马,拿开你的武器,”她用西瓦那斯提语命令道,声音因为愤怒和激动而颤抖着。
“但是吾后!”他恳求道。
“萨马!这是我的命令!”她回答道。
萨马慢慢地,不情愿地低垂长剑。但他并没有将长剑入鞘。阿尔瀚娜转身面对拉夏。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她说:“精灵们自相残杀。拉夏,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阿尔瀚娜伸出手。她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拉夏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奎灵那斯提的守卫们则看起来十分不安,放下武器,后退了一步。吉尔瞪着皇后手中的鲜血,为了自己嗜血的渴望感到十分羞愧。
“不是我让我们踏上这条路的,女士,”拉夏冷冷地说:“而是你。由于这次您逃跑的尝试,您推翻了塔拉斯安西雅的合法规范。”
“合法!”阿尔瀚娜轻蔑地看着他。“我是你的皇后。你没有权力违背我的意志软禁我!”
“即使皇后也无法超越法律的规范。我们知道那个密约,皇后大人。我们知道您和那叛徒波修士计划要把我们出卖给敌人。”
阿尔瀚娜不明所以地瞪着他。“密约……”
“被称为国际联盟的和约。”拉夏轻蔑地说:“这是会让我们成为奴隶,丧权辱国的条约!”
“不,参议员。你不明白!你误会了!”
“难道你否认你们和人类及矮人密谈吗?”
“我不否认,”阿尔瀚娜不失威严地说:“我们的会谈必须要保密。事态太过微妙,太危险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你们根本不知道。你根本无法了解——”
“您说的对,女士,”拉夏插嘴道:“我的确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割让我们的土地,束缚我们的自由。”
阿尔瀚娜不为所动,十分冷静。“你这无知的莽夫,但这不重要了。我们的协商是合法的,我们没有触犯任何的法律。”
“正好相反,女士!”拉夏失去了耐心。“精灵的律法要求所有的和约都必须经过塔拉斯安西雅的表决!”
“我们准备在参议院中举行听证会。我可以向你发誓——”
“西瓦那斯提精灵的誓言吗?”拉夏不屑地笑道。
“请原谅我,吾后,原谅我的抗命。”萨马低声说。他抓住阿尔瀚娜,将皇后推给吉尔保护。
那名西瓦那斯提精灵举起剑,冲向拉夏。
奎灵那斯提的守卫将他团团包围。刀剑相击,金铁交呜。拉夏躲到安全的角落。吉尔挺身挡在阿尔瀚娜前。他恐惧地看着,完全无力介入。
奎灵那斯提的守卫对萨马占了四比一的优势。他拼命奋战,但对方还是靠着人数的优势解除了他的武装。即使在武器被夺之后,他还是不停地反抗。守卫们用拳头和剑身不停地痛殴他,直到他倒地不起为止。
吉尔这辈子是第一次看儿因为暴力而流出的鲜血。他被这景象以及胸中的怒火逼得呕心想吐。
阿尔瀚娜跪倒在昏迷的萨马身边。
“这人受了重伤。”她抬头看着奎灵那斯提精灵。“把他带去找医生。”
守卫转向拉夏。“这是您的命令吗,参议员?”
阿尔瀚娜脸色苍白地咬住嘴唇。
拉夏又再度控制全局。“把他带去找医者。当他们治疗完毕之后,把他丢进监牢里。他必须要为这叛国的行为而付出生命。派一名卫士和我回到参议院。我必须通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它人护送阿尔瀚娜·星光回到房间去。不,吉尔萨斯王子,不包括你。我想要和你私下谈谈。”
吉尔恨恨地摇头。
阿尔瀚娜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拍着他的手臂。“你是奎灵那斯提的王子,”她真诚地对他说:“也是半精灵坦尼斯的儿子。你的勇气足以面对这一切。”
吉尔并不太明白,但是他想到如果他拒绝和拉夏谈话,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您还好吧,阿尔瀚娜皇后?”他特别强调皇后两个字。
她对他露出微笑。接着在守卫的护送下,姿态高贵地离开了房间。
当她离开之后,参议员转身看着吉尔。
“王子,很遗憾发生这么不幸的事情。我愿意完全负起全责。我根本不应该让您和那个狡诈的女子相处。我早就应该知道她会瞒天过海,骗你和她共谋。但您现在安全了,王子。”拉夏安抚着他:“我会找到地方让您今晚暂住。”
吉尔知道父亲在这种状况下会有什么反应。坦尼斯会咽下口中的苦涩,给拉夏狠狠一拳。越在压力下,越要保持优雅。
痛殴拉夏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相对的,只会让状况更糟。吉尔知道母亲会怎么做。
吉尔遗憾的叹气,恢复了冷静的表情,不露出任何心中情绪的波动。他在母亲的脸上不只一次看过这样的神情。
“多谢您的关心,参议员。”
拉夏点点头,继续道:“吉尔萨斯王子,塔拉斯安西雅的成员们非常想要见见您。他们请我带您来参加今晚的会议。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早回来的原因。我受命来带您前往参议院。您不会认为我很幸运吗?这代表了诸神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至少有一名神是的,吉尔想。或者该说是女神呢?
“但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拉夏脸上挤满了同情之色。“这可不让人惊讶。您在那个危险的女人身边真是重重危机啊!”他压低声音说:“有人说她是名女巫。不,不。不要试着说话,王子。我会向参议院转达您的歉意。”
“请,参议员,”吉尔说。他也可以玩弄权谋。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更了解游戏规则。
拉夏鞠躬道:“吉尔萨斯王子,今晚请好好安眠。明天您还有很忙碌的行程哪。并不是每天都有人要接受加冕的。”
参议员比了个手势,唤来野精灵仆人。“把王子殿下带去新的房间,离那女巫远一点。不要让他受到打搅了。”
第十一章
一整夜吉尔都躺在床上策划着明早该怎么做。他在被护送进房间之后不久突然想到,他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一切。实在太简单了。他只遗憾自己没有早点告诉阿尔瀚娜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吉尔在脑中复诵了几遍该对拉夏说的话。在放松了心情之后,年轻人就睡着了。
敲门声惊醒了他。他坐直身子,看着窗外。外面依旧漆黑一片。
一名野精灵守卫打开门,让三名女仆走进吉尔的房间。一名女仆捧着一大盆的玫瑰水;水面上浮着橘色的花瓣。另一个手中的盘子上放着油灯和食物。第三名女仆小心翼翼的将柔软的黄袍挂在手上。
送来早餐的野精灵仆人非常年轻,不比吉尔大多少。她非常可爱。她身上没有任何的纹身,可能是因为品味或者是在年轻的野精灵之间不流行这样的传统了。(注:奎空那斯提精灵认为这种纹身的习俗非常野蛮,花了很大的力气阻止野精灵们继续这样做;特别是针对那些在奎灵那斯提工作和居住的野精灵们。老一辈的野精灵忠于传统,但年轻的野精灵们,特别是想要留在奎灵那斯提的少年们几乎都放弃了这项传统。野精灵的长老们非常不高兴,他们指控表亲们意图诱惑族中少年背弃传统,甚至想要完全抹杀野精灵一族。)她拥有和同族人一样小麦色的肌肤,但秀发却是亮金色的。在油灯的微光照耀下,她水汪汪的双眼是褐色的。当她将食物的托盘放在他床边时,对他露出害羞的笑容。
吉尔不假思索地回应了对方的笑容。当另外两名较年长的女子说了什么的时候,吉尔脸红得发烫,少女也涨红着脸飞快离开他床边。
“吃。洗。穿,”其中一名年长的女仆说,边用手势说明她简陋的奎灵那斯提语。“主人很快见你。太阳升起前。”
“我想要见阿尔瀚娜皇后,”吉尔坚定地说,由于他某种程度上被这些女人困在床边,因此他尽可能地摆出威严的态势。
野精灵女人斜眼瞄了门口警醒的守卫一眼。对方皱起眉,大吼了一声,女人们就飞快的离开了。
“我想要——”吉尔再度大声说,但那守卫只是闷哼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吉尔深吸一口气。很明显,他很快就必须要和拉夏面对面。他一边盥洗,一边在脑中一次又一次的预演着剧本。他瞧也不瞧那件黄色的袍子:那是太阳与星辰咏者的仪典圣袍。相反的,吉尔穿上旅行的服装,也就是他从奎灵那斯提穿来的衣服,更是他准备要穿回家的打扮。
家!这个念头让他热泪盈眶。能够回家让他觉得好高兴;他很怀疑自己是否会再想要离开。他的目光投向那盘食物。他想起了捧着托盘的少女,想起她的双眸,她的笑容。
好吧,也许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度离开家。当一切都结束,阿尔瀚娜和波修士又成为真正的统治者之后,他会再回来。下次他会和父母一起回来。
他试着吃早餐,但放弃了。他坐在床缘,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不耐烦地等待着拉夏。
※※※
玫瑰色的光芒照在窗户的玻璃上。几乎已经黎明了。吉尔听见脚步声,接着拉夏参议员走进房间中。他门也不敲的就匆忙走进来。参议员的目光先是看着放在吉尔床上动也不动的黄袍,接着看着吉尔。
他站了起来,尊敬但并非示弱地面对着参议员。
“这是怎么搞的?”拉夏惊讶地质问:“难道那些女人没有告诉您?……她们真是蠢极了!这些野蛮人永远都没办法把事情做好。吉尔萨斯王子,您必须要穿上咏者之袍。很明显的,您误解了——”
“我没有误解,参议员。”吉尔用正式的称呼对待他。
他的手变得冰凉。他的嘴巴奇干无比,担心声音会沙哑,破坏他精心准备的演说。但现在没有任何外援了。他必须要靠自己尽可能的表现才行。他必须要为所应为,必须要为了之前所造成的麻烦作出补偿。
“我不愿意担任您的咏者,参议员。我拒绝宣誓。”
吉尔暂停片刻,预料拉夏将会争辩,将会取笑他,甚至会崩溃哀求。
拉夏一言不发。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双手交叠在胸前,等着吉尔继续下去。
吉尔舔舔干裂的嘴唇。“参议员,也许您误认因为我的双亲没让我在奎灵那斯提长大,我就对自己的同胞一无所知?您错了。我知道太阳与星辰咏者加冕时的所有程序。家母曾经对我解释过。我知道有一个关键。咏者必须自愿宣誓。”
吉尔特别强调这四个字。他现在说话顺多了。他太专注了,以致于没注意到拉夏的反应,或是漠不关心的表情代表了麻烦。
“我不会宣誓的,”吉尔再度深吸一口气,作出结论。“我不能担任您的咏者。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你真他妈的没资格,”拉夏突然低声说,声音中可以听见明显压抑的怒气。“你这个无知的杂种。你的父亲是个杂种。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奸了他妈的强盗叫什么名字。那个贱货竟然被人类强奸,我们当初就该把她逐出家门。我早就这样说了,但索拉斯特伦是个烂好人,又老又笨,听不进我的劝言。”
“还有你的母亲!那个有教养的精灵女子会穿上盔甲像男人一样的战斗?我相信她整天整夜都被那么多臭男人包围一定觉得很兴奋吧!你妈不过是个赢得盛名的慰安妇。半精灵只不过是跟在别人后面捡了个破麻而已。有这种家传血统,我们只让你问闻奎灵那斯提的空气都太抬举你了,吉尔萨斯王子!”拉夏轻蔑地说着这名字。
“现在,我以诸神之名起誓,你这骄傲自大的混蛋,竟然拒绝担任,担任咏者!你他妈的根本就该跪在我面前,哭着感谢我给你这个狗杂种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我竟然愿意弄脏自己的手把你这种粪土砌成墙!”
吉尔恐惧、震惊万分地看着参议员。他开始浑身发抖。他的内脏在翻搅,刚刚听到的话让他呕心想吐。精灵怎么可能拥有这种扭曲变态的心灵?他怎么能够想到这种东西,更别提竟然光明正大的说出口!吉尔挣扎着回答,但是热烫的怒气让他喉咙一时卡住说不出话来。
拉夏脸色难看地瞪着他。“你比我想的还要蠢多了。这样子绝对是你那混蛋爸爸的儿子!”
吉尔不再颤抖了。他僵直地站着,双手紧握在背后。但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多谢您的夸奖,先生。”
拉夏皱眉思索着。“看来我必须要使出极端的手段了。不要忘记,年轻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咎由自取!来人!”
拉夏一手抓住咏者之袍,另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将吉尔推向门口。野精灵守卫牢牢地抓住吉尔。
他挣扎着要想脱逃。拉夏用野精灵语说了几个字。守卫抓得更紧了。
“如果我下今的话,他会弄断你的手,”拉夏冷冷地说:“来,来,王子。”那轻蔑的笑容再度出现。“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拉夏带头走出吉尔的房间,走上楼梯,回到阿尔瀚娜·星光被软禁的地方。在这之前,吉尔被愤怒冲昏了头,无法清楚地思考。他的怒气很快开始被恐惧所取代。
拉夏参议员很明显是疯了。
不,吉尔浑身发冷地意识到,他并没有疯。如果他疯了,不会有人听他的话,不会有人愿意跟从他。但他真的相信对于我父母的那些污言秽语。他真的相信阿尔瀚娜是个女巫。他真的相信他昨晚所说的有关那和约的事情,条约会让精灵变成人类的奴隶。在他那彻底变态的心灵中,善反而变成恶,恶反而成为善了!
这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明白……我要如何才能够阻止他?
他们到达了阿尔瀚娜的房间。在拉夏的暴吼下,野精灵守卫打开了门。他走进房中,野精灵的守卫也将吉尔推了进去。吉尔挣脱了野精灵的束缚,试着找回自己的尊严。他毫不退让地瞪着拉夏。
阿尔瀚娜站起身,冷静不屑地看着他。“哼哼,参议员,你为何又大驾光临了?现在不是应该要参加加冕典礼了吗?”
“这个年轻人其顽不灵,阿尔瀚娜女士。”拉夏冷冷地说:“他拒绝立誓。我想也许您可以说服他这样做对他不好,对你也不好。”
阿尔瀚娜对吉尔报以温暖、赞许的笑容;这笑容抚平了他的恐惧,让他重获新力量和新希望。“正好相反。我想这名年轻人展现了以他的年纪来说十分难得的智慧和勇气。很明显的,拉夏,你对他判断错误了。我可不敢像你这么无知,胆敢幻想说服他。”
“我相信您会改变想法的,阿尔瀚娜女士,”拉夏毫不犹豫地说:“这位年轻人也是。”
拉夏用野精灵语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名野精灵守卫放下长矛,拿起背在背上的长弓。拉夏指着阿尔瀚娜。野精灵点点头。他从箭囊中掏出箭,开始搭上弓弦。
阿尔瀚娜脸色极为苍白,但并没有一丝恐惧的气息。她用几乎是同情的眼光看着参议员。“拉夏,你已经被黑暗所诱惑了。在你被黑暗的力量摧毁之前快回头吧!”
拉夏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和黑暗之后结盟的可不是我;您身为他的忠实仆人应该也知道才对。我已经尽力不让她邪恶的阴影污染我们的同胞。帕拉丁的圣光照耀我身!”
“不,拉夏,”阿尔瀚娜柔声说:“帕拉丁的圣光只是照亮前程,它不会让人盲目前行。”
拉夏板着脸,露出轻蔑的表情,转身背对阿尔瀚娜。参议员面对吉尔,年轻人现在才开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能够……这样做!”吉尔倒抽一口凉气。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拉夏。“你不能……”
参议员对他挥舞着咏者的黄袍。“王子,您该着装准备参加典礼了。”
第十二章
上次坦尼斯来到太阳之塔是长枪战争开始前的黑暗日子。恶龙当时已经回到克莱恩。恐怖的新对手龙人也加入了黑暗之后的大军,在强而有力的龙骑将领导下所向披靡。抵抗这可怕的大军看来似乎毫无希望。在这座塔,奎灵那斯提的精灵们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聚,计划大举迁徙离开钟爱的故乡。
在那黑暗的夜色中,小小的希望之光闪耀着:希望是在一柄蓝色的水晶杖,和一名信仰坚强足以拥有水晶杖的女子;希望在一名兴高采烈,决定从“小地方”帮忙的坎德人身上;希望是一名英勇的骑士,对着在黑暗之后的恐怖羽翼下恐惧不可终日的人们,以自身的性命燃起了熊熊的烽火。
金月,泰索何夫,史东,他们和其它的伙伴当夜都一起进入了这座塔,这个房间。他现在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他看着太阳咏者的厅堂,内心感到一丝丝的鼓舞。一切都会没事的。他看着圆顶厅堂,看着天花板上彩光闪耀的彩砖上边显示了蓝天和太阳;边显示的是银月和红月以及星辰。
“我向神祈求,”坦尼斯柔声祈求:“我会把你带回家的,儿子,我们会一切重新开始。这次都会不一样的。我保证。”
达拉马站在坦尼斯身边,同样也瞪着天顶。黯精灵咯咯轻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黑月现在也出现在天花板上?”
坦尼斯震惊地看着。然后他摇摇头。“那只不过是个洞。几个磁砖掉落下来了。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达拉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黯精灵笑了。
坦尼斯不安地无法继续往上看。
高塔的白墙在夕阳中反射着红光。他们所站的圆形房间非常空旷,只有一个巨大的讲坛,就正在圆顶之下。人们还没有聚集起来,他们会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才前来。坦尼斯和达拉马来得太早了;因为他们所用的是魔法的通道。那是一段快速,但让人神经发麻的旅程,让坦尼斯迷惑不已且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他们离开大法师之塔前,达拉马给了坦尼斯一枚以清澈水晶雕刻成的戒指。
“戴上这个,老友,没有人看得见你。”
“你是说我会隐形吗?”坦尼斯怀疑地看着那戒指,不敢碰触它。
达拉马将戒指套上坦尼斯的食指。
“我是说没有人可以看见你,”黯精灵回答道:“除了我之外。”
坦尼斯不明白,然后决定他其实不想要搞懂。他笨拙地动着手,不敢碰触那戒指,深怕扰乱了戒指的法术,不耐烦地希望典礼赶快开始。典礼越快开始,就越快结束,他和吉尔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明亮的阳光穿越塔上小小的窗户,照在墙壁上精心安责的镜子上。家族的家长开始鱼贯走入这厅堂。几个人直接走到坦尼斯的面前。他僵硬地站着,等待被人发现。精灵们站得非常靠近他,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坦尼斯松了一口气,看着达拉马。他可以看见黯精灵,黯精灵也可以看儿他,但其它人都没办法。魔法已经生效了。
坦尼斯在群众中寻寻觅觅。
达拉马靠近,柔声说:“你儿子在吗?”
坦尼斯摇摇头。他试着告诉他一切都还好。现在还很早。吉尔可能早就和塔拉斯安西雅一起进来了。
“不要忘记我们的计划,”达拉马画蛇添足地说。坦尼斯在不眠的长夜中脑中只有这个计划。“我一定要和他肢体接触才能够进行魔法传迭。这表示我们必须抓住他才行。他可能会警觉,可能会试着挣脱。要靠你安抚他。我们的行动必须快速。如果有任何白袍的精灵法师发现我们——”
“不要担心,”坦尼斯不耐烦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大厅里面很快就开始挤进了很多人。精灵们觉得很兴奋、紧张。谣言传得比野火要快。坦尼斯听见有人提及波修士的名字许多次,悲伤的语调比生气的要多。但是,只要一提到阿尔瀚娜的名号,通常都伴随着咒骂。波修士很明显的是被这西瓦那斯提的妖女给诱惑了。靠近坦尼斯的精灵们说了很多次“女巫”这个字。
他不安地扭动着,觉得很难保持镇定。他愿意交换所有的财富,把这些人痛殴一顿,让这些猪头恢复一些常识。“轻松一点,老友,”达拉马柔声警告,一只手放在坦尼斯的手臂上。“不要暴露了行踪。”
坦尼斯下巴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试着压抑自己。在大厅的对面爆发了争执。几名年轻的精灵在父母早亡后继承了家长的位置,他们大声地反对长辈的决定。
“改革之风在全世界吹着,带来了新的点子,新的想法。我们精灵应该打开窗,放弃那些陈腐过时的想法和作为——”一名年轻的女子大声说。
坦尼斯沉默地赞许这些年轻男子和女子,但很遗憾地发现他们人数稀少,年轻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过去。
银铃响了一声。死寂的气氛掩过人群。塔拉斯安西雅的成员开始抵达。其它的精灵尊敬地让路给参议员们。他们穿着仪典之袍,在大圆坛前围成一个圆圈。
坦尼斯在人群中搜索着吉尔,但找不到他。
一名白袍法师,同时也是塔拉斯安西雅的成员,抬起了头。她猛然四顾,双眉紧锁地扫视着。
“要命,”达拉马喃喃地说,边扯着坦尼斯的袖子。“小心那个女法师,老友。她感应到状况不对。”
坦尼斯警觉起来。“她看见了你吗?还是我们?”
“不,还没有。她会觉得我是一种臭味。”达拉马说:“就如同我觉得她臭不可闻是一样的。”
白袍法师开始搜寻人群,然后银铃响了四次。所有的精灵都引颈盼望,较矮的踮起脚来,想要越过那些高个子的阻碍。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厅中的一个房门;坦尼斯突然想起那是什么地方。在那个房间中,他和朋友们等着被老索拉斯特伦,前任的太阳咏者召见。
坦尼斯心中痛苦万分地想,他儿子就在那房间中。
※※※
吉尔萨斯走进大厅中。
坦尼斯忘却了危险,只有关心、惊讶和骄傲的情绪在心中冲击着。
那名逃家的小孩子不见了。接收他的外形的是一名青年,外表不怒而威,站得直挺挺的,披着咏者亮闪闪的黄袍,显得威风凛凛。
精灵们交头接耳,很明显的也感到印象深刻。
坦尼斯也觉得印象深刻。从他这个距离看起来,他儿子身上每一寸都散发着王者之气。
接着,吉尔萨斯踏入了让人目眩的阳光中。父亲关爱的眼神捕捉到年轻人微微颤抖的下巴,苍白的脸色和刻意保持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拉夏和白袍女法师一人一边站在他两旁。
“那是吉尔萨斯。我们走吧。”
坦尼斯握住剑,开始往前走。达拉马抓住他,将他往后拉。
“现在又怎么样?”坦尼斯生气地反问,然后看见了黯精灵脸上的表情。“出了什么差错?”
“他带着太阳护身符,”达拉马说。
“什么?哪里?我没看见。”
“就在他袍子底下。”
“那又怎么样?”坦尼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那护身符是经过帕拉丁祝福的圣物。护身符的力量让他不会受到我这种人的危害。我不敢碰触他。”
黯精灵对坦尼斯耳语道:“我不喜欢这样,老友。吉尔萨斯带着太阳护身符干嘛?只有太阳与星辰咏者能够配戴它。波修士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放弃它;而且,由于它神圣的本质,护身符也不能被强夺。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所以我们才要救出吉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的儿子必须要脱下护身符,坦尼斯。他必须要自愿这样做才行。”
“我来处理!”坦尼斯再度冲向前。
“不,等等!”达拉马警告道:“要有耐心,老友。现在时间还没到那该死的白袍法师站在他身边的时候还不行。先让我们静观其变。时机会来的。当时机到来时,你必须做好准备。”
半精灵缓缓地松开握剑的手。他的本能告诉他要行动,要采取反应,而不是袖手旁观。但达拉马说的对。现在时机还没有到。坦尼斯不安地变换着姿势,强迫自己耐心些。
※※※
吉尔萨斯走到圆形讲坛的边缘。他比周围的精灵都要略矮一些。他可能永远没办法长得像一般精灵一样高,这是人类血统的影响。片刻之间,他看起来十分渺小,帝王气概全都消失了。
拉夏推他往前,手放在吉尔的肩膀上。
吉尔转过身,冷冷地瞪着拉夏。
拉夏露出僵硬的微笑,拿开手。
吉尔萨斯转身背对拉夏,缓缓步上讲坛。他一走上去,立刻扬起头,满怀希望地扫视四周。
“他在找我,”坦尼斯说。他手碰着戒指。“他知道我会来找他的。如果他可以看见我……”达拉马摇摇头。“他可能会不小心泄漏我们的行踪。”
坦尼斯无助地看着,眼睁睁地目睹儿子希望破灭。
吉尔低下头。他的肩膀无力地软垂。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视而不见,冷静地看着人群。
拉夏很明显在赶时间,他舍弃了许多精灵最爱的繁文缛节,只为了赶快完成仪式。
“状况十分危急。昨天晚上,奎灵那斯提的守卫抓到了一名人侵者,一个西瓦那斯提的间谍!”
年长的精灵露出排练已久的惊讶表情。年轻的精灵交换着眼神,摇摇头。
“间谍已经被抓到了,将会公开受审。但谁知道他是否只有孤身一人呢?谁知道他会不会是大军派来刺探的先遣部队?因此,”拉夏大声地说,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全,参议院被迫决定采取最后的手段。”
“塔拉斯安西雅决定,由于叛国罪,目前的太阳与星辰咏者,索拉斯特伦家族的波修士,将被剥夺职位。不只如此,他还将被处以流放之刑,被驱赶出他的家园,驱赶出所有善人之境。”
“我们质疑这项决议!”一个声音大声说。
老一辈的精灵看来吓坏了,纷纷要求知道是谁胆敢这样放肆。年轻的精灵们群聚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家族之首对此没有机会表示意见,”那名年轻的精灵说,声音压过了要求肃静的愤怒吼声。“因此质疑这项决议。”
“这不是家族之首有资格实喙的事务,”拉夏冷冰冰地说:“根据律法,咏者将必须决定一名精灵是否受到流放之刑。如果受审的是咏者本人,那么塔拉斯安西雅将拥有最后的判决权。”
“谁认定波修士需要受审?”年轻精灵追问道。
“塔拉斯安西雅,”拉夏回答道。
“真是太巧了!”年轻精灵轻蔑地说。
他的同伴们支持他。
“举办家族之首的投票,”几名精灵大喊道。
“我们想要聆听波修士的证词,”一名年轻精灵大喊:“他应该有权为自己辩护。”
“我们已经给过他这个权利,”拉夏毫不迟疑地说:“我们已经把消息送到西瓦那斯提那边去。我们的信差告诉咏者他被控以叛国罪,请他立刻回国申辩。如同各位所见,波修士并没有出现。他还是留在西瓦那斯提。他不只轻视参议院的召唤,更舍弃了人民的信任。”
“很聪明,非常聪明,”达拉马喃喃道:“当然,拉夏忘记提到波修士被关在西瓦那斯提监牢里的这件事实。”
坦尼斯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一切过程。他对儿子的担忧逐时累积。看来什么都无法阻止拉夏。达拉马说的对。参议员现在已经在黑暗之后的掌握中。拉夏不停地继续说着。“而且还有一件波修士唾弃人民的铁证。吉尔萨斯王子,拿出那证据来。”
吉尔萨斯抬起头。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拉夏对他说了些话。吉尔萨斯斜睨那人,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恨意和怒气。接着,他缓缓地伸手进袍子中,掏出那金光闪耀,有着太阳形象的护身符。
怒气像是狂风一样横扫大厅。
太阳护身符是个古老的圣物,无数个世纪以来都是由咏者代代相传给继承人。坦尼斯并不十分清楚它拥有什么样的力量。这在西瓦诺斯的子嗣之间是不传之密。
达拉马对这又知道多少?坦尼斯不安地想。他又是怎么发现的?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黯精灵说的对。波修士绝对不会自愿放弃这神圣的护身符。白袍法师对拉夏的耳朵嘀咕了几句。达拉马紧张起来,但白袍法师很明显的只是提供建议,并非发出警告。
“一切都是依法行事,”拉夏说:“但是,如果某些年轻或是没经验的成员要求投票。我们也同意。”
投票马上开始。波修士以相当大的差距输了。太阳护身符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在精灵眼中,波修士唾弃了自己的人民。年轻的精灵们是仅存支持缺席咏者的势力。
拉夏勇敢地继续说:“由于群龙无首,我们只得要求助于西瓦诺斯的另一名子嗣。我很光荣的向各位引介,吉尔萨斯,索拉斯特伦之女罗拉娜赛拉莎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的太阳与星辰咏者。”
士口尔萨斯在拉夏推推他之后,礼貌地对群众鞠躬。他脸色十分苍白。
“塔拉斯安西雅已经彻底查证过吉尔萨斯王子的血统。我们认可了他的血统。”
“他爸爸是半人类的这件事又该怎么说?”其中一名年轻精灵作了最后一次尝试。
拉夏虚伪地笑了。“在这么开明的年代中,这应该不能够作为挑剔王子的理由。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吗?”
年轻精灵皱起眉,无法回答。他和同伴们被困在自己精巧的陷阱中。如果他们继续抗议吉尔萨斯的继承权,看起来他们将会和长老一样的僵化和充满歧视。年轻的家族之首们彼此使了个眼色。然后,他们在同一时间离开了加冕的仪式。
交头接耳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在大厅中滚动着。精灵们不一定喜欢这样。有些人看来持保留态度。拉夏对白袍法师说了些什么,比了个手势。很明显的,这是命今她追上那些叛逆的家伙。她似乎不太认同,但拉夏双眉紧锁,这次的动作比得更大力了些。
白袍法师摇摇头,离开讲坛,匆忙赶往塔外。
“感谢您,塔克西丝!”达拉马松了一口气。
坦尼斯对帕拉丁投以同样的感谢词。
俩人走向前,开始小心地在人群中穿越。
“不要撞到任何人!”达拉马警告道:“我们也许是隐形人,但我们可不是鬼魂哪!”
大厅中的精灵十分不安,不停地交头接耳。
拉夏发现状况正在急速的失控中。很明显的,他得要赶快作个收尾才行。他要求众人肃静。精灵们慢慢安静下来,投以全付的注意力。
“我们将要进行宣誓,”他环顾大厅中的众人说。
现在没有人反对了。坦尼斯和达拉马几乎已经快走到讲坛边缘。吉尔萨斯双手紧抓着讲坛,指节发白,仿佛需要东西来支持身体。他看来对四周的一切视而不见。坦尼斯越走越近,紧抓着手中的魔法戒指。
拉夏转过身面对吉尔萨斯。“你,索拉斯特伦家族的吉尔萨斯,在此同意,凭借着自己的自由意志,宣誓成为太阳与星辰咏者?此生都将为人民服务,担任他们的咏者?”
吉尔面无表情,眼中毫无生气。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张开嘴。
“不,儿子!不要开口!”坦尼斯拔下戒指。
吉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凭空出现的父亲。
坦尼斯抓住儿子的手臂。“脱下太阳护身符!”他命令道:“快点!”
达拉马出现在吉尔的左边。年轻人吃惊地看看父亲,看看黯精灵。底下传来混合着惊讶和恐惧的叫喊。吉尔的手下意识握住胸前的护身符。
站在吉尔身边的拉夏,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坦尼斯无暇分心看顾参议员的一举一动,只能稍后再来对付他。
“吉尔,拿下护身符,”坦尼斯耐心地重复道:“不要担心!你会没事的。我来带你回家了。”
坦尼斯的话让年轻人突然采取行动。但却不是父亲意料之中的行动。
吉尔挣脱了父亲的束缚。年轻人的脸色死白,声音却十分坚强。
“你错了,父亲。”吉尔看着拉夏。“这里就是我的家。”
拉夏开始大声呼叫守卫。白袍女法师在听见这段吵闹之后,立刻冲进房间。
“快点,老友!”达拉马压低声音催促道:“除非你想要见识一下炸毁整座塔的魔法大战!”
“吉尔,听话,”坦尼斯恼怒地说。
“不,父亲,你听我说。”吉尔十分冷静。“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还只是个孩子!”坦尼斯暴怒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吉尔脸上冒出绯红色的阴影,仿佛被坦尼斯打了一巴掌。他无言地看着父亲,恳求信任,恳求谅解。那精灵的圣物护身符在他胸前闪着光芒,神光反射在他的蓝眼中。
当坦尼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多少次看着这护身符就在眼前闪耀着圣光,却仿佛在天涯海角一般遥不可及?
“把那个鬼东西扯下来!”他伸出手。
白光闪动,像是太阳爆炸开来。坦尼斯的手臂感到剧烈的疼痛,仿佛足以让他心脏炸裂。他不停地往下落……强壮的手抓住他,支撑着他,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念诵着奇诡的咒文。
他听见吉尔萨斯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我愿意宣誓。我将会成为星辰与太阳之咏者。”
坦尼斯试图挣脱,但房间越变越暗,黑暗开始在他四周回旋。他此时才绝望地发现,他已经被困在达拉马的魔法中。
第十三章
下一瞬间,坦尼斯四肢着地趴在草地上,在阳光下不停地眨眼。他头晕脑涨,有些想吐,手臂痛得不得了,手掌麻痹,不能动弹。他坐在地上,四下打量着。达拉马低头看着他。
“我们在什么鬼地方?”坦尼斯质问道。
“嘘!安静点!”达拉马压低声音命令道:“我们在拉夏的屋子外面。赶快戴上戒指!快点,免得被人家发现了。”
“他家?”坦尼斯在口袋中找到戒指。他用左手笨拙将戒指套上麻痹的手指。他的右手可以动,但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你为什么把我们传送到这里来?”
“我的理由很快就会变得明显。不要吵闹,和我一起来。”
达拉马飞快地穿过草地。坦尼斯急忙跟上。
“把我送回大厅去。我自己一个人去救好了!”
达拉马摇摇头。“老友,我曾经告诉过你,这其中有阴谋。”
当俩人看见屋子之后,达拉马停下脚步。
一名野精灵站在门口,挡住出入的通道。
达拉马将手合成喇叭状,用野精灵语大喊:“快点来!来帮忙!”
守卫大吃一惊,转过身,看着大屋后的一大丛白杨树。
达拉马在魔法的包围下,几乎就站在门廊前,但他的声音却来自树丛中。
“快点,你这个笨蛋!”达拉马补上一句野精灵最喜欢的口头禅。
守卫离开了岗位,冲向树丛。
“这是雷斯林还在当幻术师时的技巧。我从夏拉非那边学到不少,”达拉马无声无息地走向屋内。
坦尼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黯精灵的目的,只得傻傻地跟在后面。
门口有一名野精灵女子正跪在地上,忙碌地擦拭着昂贵地毯上的一块污渍。达拉马指着那块污渍,吸引了坦尼斯的注意力。
那污渍刚沾染不久,仆人身旁桶中的水和他手中的抹布,都是血红色的。
鲜血!坦尼斯的嘴唇动了动,他不敢大声说出来。
达拉马没有回答。他正站在阶梯底下,看着上方。他开始往上走,示意坦尼斯跟在后面。仆人对他们毫无所觉,继续工作着。
坦尼斯手随时放在剑柄上。他并不擅长以左手使剑,但他还至少有出其不意的优势。没有敌人会先发现他。
他们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小心翼翼地测试每块板子的稳定度。屋子十分寂静,只要有块松脱的木板就会露出形迹。不过,楼梯每一阶都很稳固。
“拉夏参议员可真会享受。”坦尼斯喃喃自语,开始加快脚步。他现在终于猜到来此的目的了。
达拉马走到楼梯顶端,比了个警告的手势。坦尼斯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扇开着的门,门后有一条走道,走道上有三扇门。只有走廊最底端的那扇门有人守卫。两名野精灵持矛挡在门口。坦尼斯看看达拉马。
“你对付左边那个家伙,”黯精灵说:“我来处理右边那个。动作干净利落,不要发出声音。房间里面可能还有更多守卫。”
坦尼斯考虑要用剑,随即推翻了这个想法。他站在浑然不知大祸将临的野精灵面前,对准下巴用力挥出一拳。野精灵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坦尼斯抓住后颓然倒下的守卫,轻轻地将他放到地上。坦尼斯往右一看,发现另一名守卫躺在地上睡觉,身上还有许多细沙。
坦尼斯握住门把。达拉马纤细的手指握住半精灵的手腕。
“如果我猜的没错,”达拉马在坦尼斯耳边说:“任何开门的举动可能都会要命。不是针对我们,”他注意到坦尼斯吃惊的表情。“而是对里面的人。我们再用魔法传送。”
坦尼斯皱眉摇头。穿越这此魇法通道让他觉得天悬地转。达拉马理解地笑了笑。
“闭上眼,”黯精灵建议道:“会有点帮助的。”
达拉马紧抓着坦尼斯的手腕,快速地念诵咒语。几乎在坦尼斯来得及合上眼之前,他就感觉到同样的手指抓住他,警告他小心。他张开眼,在明亮的光芒下不停地眨眼。
他站在一间阳光普照的温室中。窗户旁的一张沙发上坐着一名女性。她的手腕和脚踝都用丝绳绑了起来。她傲气不减地坐着,雕又颊绯红。那不是恐惧的颜色,那是愤怒的颜色。坦尼斯惊骇莫名地发现那是阿尔瀚娜·星光。
就在阿尔瀚娜对面站着一名弯弓搭箭的野精灵守卫。那支箭瞄准着阿尔瀚娜的胸口。
“他们竟然还有资格放逐我!”达拉马低声说。
坦尼斯张口结舌。他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更别提说话了。他现在猜到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威胁足以让波修士放弃太阳护身符,让吉尔萨斯接受王位。恐惧和怒气、震惊和愤恨,以及他曾经对儿子说过的话瞬间全都涌入坦尼斯的脑中。他的心智现在和他的手臂一样麻木。他只能动也不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达拉马拉拉坦尼斯的袖子,比着背对他们的野精灵。黯精灵比了个握拳的手势。
坦尼斯点头表示理解,虽然他不太理解黯精灵在想些什么。只要他们一出声,野精灵就会松开弓弦。即使他们杀了他,他的手指也会因为抽搐而放开弓弦。
阿尔瀚娜纹风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不屑地看着死神,似乎在邀请他的到来。
隐形的达拉马走到野精灵的面前。现在那支箭正指着黯精灵的胸口。达拉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弓,将它扯离守卫的手中。坦尼斯双手合握,对准守卫的后脑用力捶下。野精灵一声不吭地倒下。
阿尔瀚娜没有移动,没有开口。她只是惊讶地看着倒下的守卫。由于她看不见坦尼斯和达拉马,在她眼中这守卫似乎是被自己给打昏了。
坦尼斯脱下戒指。达拉马解了魔斗篷。
阿尔瀚娜难以置信的眼光转向他们俩人。
“陛下,”坦尼斯急忙走到她身边。“您还好吗?”
“半精灵坦尼斯?”阿尔瀚娜眨动着双眼。
“是的,陛下。”他碰碰她的手,让她知道他是血肉之躯,接着立刻开始解开她的束缚。“他们弄伤你了吗?”
“不,我很好,”阿尔瀚娜说。她急忙站起身。“跟我来。我们没时间了。必须赶快阻止拉夏……”
她的声音没有继续下去。她注意到了坦尼斯的神情。
“太迟了,陛下,”他静静地说:“当我离开的时候,吉尔萨斯已经宣誓了。在那之前,塔拉斯安西雅宣将您和波修士处以流放之刑。”
“流放,”阿尔瀚娜重复道。
她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仿佛这两个字把她生命给夺走了一般。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达拉马,黯精灵,也就是她未来的写照。她浑身发抖地转过头,用手遮住眼。
达拉马的嘴角微微上扬。“你没有资格避开我,女士。特别是现在。”
阿尔瀚娜身体开始发抖。她颤抖着以手遮住嘴,靠着椅背。
“达拉马——”坦尼斯沙哑的开口道。
“不,半精灵,”阿尔瀚娜柔声说:“他说得对。”
她抬起头,如乌云般的秀发垂在她美丽脸庞周围;她朝他伸出手。“请原谅我,达拉马。你说的是事实,我现在和你一样了。你救了我一命。接受我的道歉和感激。”
达拉马的手依旧收在黑袍内。他的表情充满了冰冷不屑,仿佛被过去不堪的回忆所冻结。
阿尔瀚娜不发一语地慢慢将手放下。
达拉马轻叹一声,仿佛像是微风掠过树梢一样。他的黑袍微动,轻触阿尔瀚娜的指尖,仿佛担心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你错了,阿尔瀚娜·星光,”他静静地说:“他们也许可以将你驱赶出家园,称呼你为黯精灵。但你永远不会和我一样。我打破了律法的禁忌。我是明知故犯,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再犯。他们绝对有权将我赶走。”
他暂停片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双眼,诚挚地说:“女士,我预见您的未来将会充满坎坷不平。如果您或您的孩子任何时候需要帮助,都可以尽管来找我,不需要害怕,我将会尽力帮助您。”
阿尔瀚娜无言地看着他。然后她露出虚弱、苍白的微笑。“多谢您的好意。我很感激您。而且,我想我也不会害怕。”
“达瓦!你在哪里?”楼下传来愤怒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在岗位上?就是你,给我过来!”
“那是拉夏,”坦尼斯侧耳倾听。“也许带了更多野精灵奴隶来。”
达拉马点点头。“我正在等他。他一定猜到我们会来这里。我们可以守住这里。”黯精灵神色凝重,期待地看着他。“和他们一战……”
“不!不可以动手!”阿尔瀚娜抓住坦尼斯握剑的手,压制住他拔剑的举动。“如果此地流血了,一切和平的希望都将失去!”
坦尼斯拿不定主意地站着,他的剑半出鞘,却也不想收回。他可以听儿拉夏在底下的房问指使着守卫冲上来。
阿尔瀚娜更用力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所以我没有资格下令了。因此,我恳求你……”
坦尼斯又气又懊恼。他想要打斗,没有什么更能够安慰他现在的心灵。“在他们对你这样之后,阿尔瀚娜?你就这样听话的让他们放逐你?”
“如果只有杀死同胞能够阻止这一切,我宁愿选择流放!”阿尔瀚娜冷静地说。
“赶快作决定,坦尼斯!”达拉马警告。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你太迟了,”坦尼斯把剑收日鞘。“你也知道的,阿尔瀚娜。太迟了。”
她试着开口,但她的话出口就变成了轻叹。她的手无力地滑下坦尼斯的手臂。
“如果这样,”达拉马说:“我就先离开了。半精灵,你要跟我走吗?”
坦尼斯摇摇头。
黯精灵双手收拢进袖中。“再会,阿尔瀚娜皇后。愿你与诸神行在相同的道路上。也请别忘却我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他尊敬地鞠躬,呢喃着咒语,随即消失了。
阿尔瀚娜站在他原先的位置。“这世界到底是怎么搞的?”她喃喃自语:“我被朋友背叛……却和敌人为友……”
“这是邪恶的年代,”坦尼斯苦涩地说:“黑夜又重临大地。”
在他眼中,银月的光芒穿过暴风雨云,照亮前程,随即又被黑暗给遮掩。
门轰然一声打开。野精灵守卫冲了进来。一边一个人分别抓住坦尼斯。一名守卫解下他的长剑,另一名则是将小刀架在坦尼斯的咽喉上。另外俩人准备走向前抓住阿尔瀚娜。
“叛徒!你们敢碰我?!”她质问着:“直到我离开边界之前,我都还是你们的皇后。”
卡冈那斯提精灵看来有些震惊,茫然地看着彼此。
“就别理她吧。她不会惹麻烦的,”拉夏命令道。参议员站在门口。“护送这名女巫到阿班尼西亚的边界去。遵照塔拉斯安西雅的决议,将她驱逐出境。”阿尔瀚娜轻蔑地走过拉夏身边。她并不愿意看他,仿佛他不值得她的注意。野精灵们走在她身边。
“你不能够把她手无寸铁的丢到阿班尼西亚去,”坦尼斯生气地抗议道。
“我本来就不想要这样做,”拉夏微笑着回答:“你这个半人将会跟她一起去。”他脸色一沉,看着四周。“只有他一个人吗?”
“是的,参议员,”野精灵回答道:“那邪恶的法师一定是逃走了。”
拉夏将视线转回到坦尼斯身上。“你和那名被称为黑袍达拉马的邪恶法师共谋,试着干扰太阳与星辰咏者的加冕仪式。因此,你,半精灵坦尼斯,被永远驱逐出奎灵那斯提。这是依法行事。你要辩解吗?”
“我可以辩解,”坦尼斯说着通用语,他知道守卫们都不懂这种语言。“我可以揭穿这房间里不只我和达拉马共谋的事实。我可以告诉塔拉斯安西雅,吉尔萨斯并不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宣誓。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囚禁波修土,软禁了他妻子。我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们。但是我不会的。对吧,参议员?”
“没错,半人类,你不会的,”拉夏同样也用人类的语言,但却露出嫌恶的神情,仿佛这会在他嘴里留下怪味。“你会噤若寒蝉,因为你儿子在我手里。如果新的咏者因此而不幸早夭,那可就真是太可惜了。”
“我想要见见吉尔萨斯,”坦尼斯用精灵语说。“妈的,他是我儿子!”
“如果你所用的名字是指我们新的太阳与星辰咏者,那么我必须提醒你,半人类;在精灵的律法中,咏者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任何家庭的牵绊。所有的精灵都是他的家人。所有‘血统纯正’的精灵。”
坦尼斯往拉夏走了一步。一名高大的野精灵挺身而出,保护参议员。
“此刻,我们的新咏者正接受人民的欢呼,”拉夏冷冷地说:“这是他生命中最骄傲的一天。你当然不会想要因为你的出现而让他难堪吧?”
坦尼斯内心挣扎着。不再见吉尔一面,不告诉他爸爸明白、爸爸能够谅解,爸爸以他为荣的这个念头让他光想就觉得心碎、痛苦万分。但是,坦尼斯知道拉夏说的对。这个杂种父亲的出现只会造成混乱,让吉尔陷人比目前更糟糕的困境中。
现在这困境就已经够糟糕了。
坦尼斯低下头。他无奈地耸耸肩,看来彻底地认输。
“把他们送到边界去。”拉夏说。
坦尼斯开始无力地走过参议员身边。他在拉夏面前停了下来,猛地一转身,身形冲出,铁拳跟着挥出。这一拳让人满意地结结实实地打在拉夏下巴上。参议员往后一仰,飞身撞上一株巨大的盆栽。
野精灵们举起剑。
“别理他,”拉夏揉着下巴咕哝着。他嘴角流出血丝,“这就是邪恶的仆人抵抗正义的丑态。”
参议员吐出一颗牙齿。坦尼斯揉着淤血的指节,走出门外。他等待这一刻已经两百年了。
第十四章
狮鹭兽拒绝回应任何奎灵那斯提精灵的召唤,这同样也让坦尼斯暗笑在心内;不过,却也逼得他必须步行到边界去。距离并不远,坦尼斯整段路都在思考着克莱恩灰暗的未来。
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以致于一时之间根本忽略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当“护送”他们的部队停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到了边境。
“这是您的剑,大人,”带队的队长有礼地将武器递给他。“这条路通往海文,另外一条路通往索拉斯。如果您走左边岔路——”
“不用解释,我当然知道路。”坦尼斯告诉他。许久以前,在大战时他曾经和伙伴们取道此地进入奎灵那斯提。
他将剑收进剑鞘中。
“我正准备要警告您,大人,请避开合黑森林。”队长礼貌地说。
坦尼斯惊讶于这名精灵的态度,仔细地打量着他。他也卷进阴谋中了吗?还是他是少数的同情份子?他很年轻,但大多数精灵的战士都很年轻。他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他们会支持塔拉斯安西雅吗?……一遍又一遍的,这些问题在坦尼斯的脑中纠缠盘结着。
他实在很想开口询问,但找不到任何机会和借口。而且,还有其它士兵在听。他可能反而会让队长陷入危机中。最后,他只得用含糊的道谢作结。
队长神情沉重地敬礼,站着等待坦尼斯跨越将精灵与世界其余部分分隔的隐形边界。
坦尼斯跨出六步,这是他这辈子所跨出最长、最艰难的六步。六步之后,他就离开了奎灵那斯提。虽然阳光灿烂,他的双眼中却黑暗翻滚,充满了泪水。他听见队长下令士兵开拔离开。
坦尼斯擦擦鼻子和眼睛,突然间想起他应该在此地和阿尔瀚娜·星光会合。
她不在附近。
“嘿!”坦尼斯愤怒地大喊,他往边界回冲两步。“阿尔瀚娜女士在——”
一枚羽箭从树林中飞出,插进坦尼斯的脚边。只要再有毫发之差,那支笠刖就会射穿他的脚趾。他抬头看着树丛,却无法发现精灵射手。他知道,下一支箭将会瞄准他的胸口。
“队长!”他大吼着:“这就是精灵们守诺的态度吗?有人答应我——”
“老友,”他的肩膀后传来轻柔的声音。
坦尼斯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猛然转过身,发现达拉马就站在身后。
“我想……我想我现在应该习惯你这样突然的出现,”坦尼斯说。
黯精灵笑了。“事实上,这与魔法无关。我已经在这路旁等了你一个小时了。你专心地大吼,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他看着白杨树生长茂密的森林。“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吧。我有个更有趣的地方可去。当然,这些可笑的武器伤不了我,但我讨厌浪费体力。”
“我也会回答你的疑问,”他看见坦尼斯雏眉。“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讨论。”
坦尼斯最后幽怨地看了精灵们一眼,然后跟着达拉马走到合黑森林边缘的高大橡树前。现在这座森林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实质的威胁了。树荫十分清凉。达拉马已经在一块空地上铺下白布,上面有着酒、面包和乳酪。坦尼斯坐了下来,喝了一些酒,但吃不下什么东西。他不停地瞧着那条路。
“我替阿尔瀚娜女士准备了一些接风的饮食,”达拉马再度让人恼怒地回应了坦尼斯脑中的想法。黯精灵舒适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她离开了吗?”坦尼斯又站了起来。“独自一人?”
“不,老友。请你坐下来。我刚刚引颈盼望你好久了呢。有名护卫会护送她到达目的地。萨马虽然有些伤痕累累,但却依旧强壮得足以应付这个任务。”
坦尼斯迷惑地瞪着他。
“我们在地板上找到的血渍属于一名西瓦那斯提的魔法战士,”达拉马解释道:“萨马试着协助阿尔瀚娜和你的儿子逃跑。那名战士被以间谍的罪名囚禁在奎灵那斯提的监狱中,面对死刑的判决。我从那个负责看管他的白袍法师手下救出他。”达拉马啜饮一口酒。“真是过瘾啊。”
“他们要去哪里?”坦尼斯瞪着道路的方向,等待着阿尔瀚娜,却只看得到一片黑暗。
“西瓦那斯提,”达拉马说。
坦尼斯抗议道:“这太疯狂了!难道她不知道——”
“她知道,老友。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跟她一起去。所以我才会在这边等你。在你拒绝之前先想想。拉夏预见了可能的叛变。他知道有些同胞将会起而反抗他。他很害怕。我的女皇宠爱那些害怕的人,坦尼斯。她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他体内,她将会把他拖得更深。”
“你在说些什么?”坦尼斯质问道。
“很简单……拉夏注定会发现波修士会成为他的威胁,而流放并不足以阻止这执着的领袖。”
“也就是波修士绝对不能活下去。”
“正确。我们可能已经太迟了,”达拉马心不在焉地耸耸肩。
“你一直说‘我们’。你才不可能进入西瓦那斯提。即使你借着魔力强攻,你也不可能抵抗所有的精灵法师。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掉你。”
“我的同胞不会张开双手欢迎我回家,”达拉马微微笑着回答:“但是他们可不能够阻止我。老友,你知道吗?由于我的服务,我已经获得了进入西瓦那斯提的许可。”
“你根本不在乎波修士。”坦尼斯突然被黯精灵的冷静给激怒了。“你在这之中到底有什么筹码?”
达拉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很高的筹码。但别期望我会揭穿自己的底牌。现在,你我还算是游戏中的合作伙伴。”他再度耸耸肩。“你要怎么选择,半精灵坦尼斯?我双指一弹就可以回到你家。我想,你理所当然的会想要和妻子谈谈。告诉罗拉娜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将必须和我们同行。在说服他那个顽固哥哥的过程中,她将会是我们非常宝贵的资产。”
家。坦尼斯叹口气。他非常想回家,把自己关在华丽的家中……能怎么样呢?现在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用?
“当阿尔瀚娜抵达西瓦那斯提的时候,”坦尼斯说出别无选择的结论,“西瓦那斯提将会听见奎灵那斯提精灵对他们皇后的羞辱。这代表了流血冲突。阿尔瀚娜这次无法阻止了。许久许久以前,曾有一次,我们精灵自相残杀。你所说的是掀起另一次的阋墙战争。”
达拉马耸耸肩,看来漠不关心。“你有些太迟钝了,坦尼斯。战争已经开始了。”
坦尼斯知道这是真实的,就和吉尔的那个幻象一样真实。只不过这次,闪电和火焰取代了照亮前程的银月光芒,而且,前途遍血腥?
波修士自由之后,我还必须要阻止他杀死拉夏以及所有的奎灵那斯提精灵。这两个任务都只有万分之一成功的机会。”
他走离橡木的阴影,来到通往奎灵那斯提的道路上。他看着树叶在阳光下微微颤抖的白杨树,看着那儿时的家园。
“有好多东西我想要教你,吉尔萨斯,”坦尼斯柔声说:“好多事情我想要告诉你。好多东西我想和你分享……”
达拉马拍着坦尼斯的肩膀。“也许你有很多话没有大声说出来,老友。但是我想你的儿子听见了。”
坦尼斯转身离开奎灵那斯提,踏上那通往黑暗的道路。他要朝着一个以后不管住了多少人,都会让他感到空虚的屋子走去。
“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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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小说集《龙枪:第二代》(TheSecondGen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