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言峰绮礼还是个代行者的时候,他曾遇到过一位老人。
年纪大概是八十岁,因为贫穷而显得老态龙钟。他住在法国的乡下,在一所小学里免费任教。
他是他的目标,由圣堂教会认定的‘异端’。言峰绮礼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他。
本来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绮礼曾无数次完成的那样:他只要把黑键刺进老人的心脏就行,只要这样任务就完成了。但这一次在那么做之前,两个人之间却发生了本不该有的谈话,以至于让命运走向了不同的轨道。
“怎么了年轻人,你需要帮助吗?”
“……”
绮礼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他是威廉姆,一个有着平凡的名字、看上去也普普通通的老人。虽然身为‘人类教’的教长,但绮礼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半点尊贵。
是的。
他既不威严也不富贵,饱经风霜的身体略有些佝偻。他拄着拐杖的双手也粗糙不堪:岩石般的皮肤上镶嵌着沟壑——那些皱褶正是他劳作的证明。
他已经活不久了。
言峰绮礼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就算自己不动手,这位老人的生命也已经所剩无几。
他就像许多地方都能看到的老人一样:劳苦了一辈子、仿佛将一生都献给了无聊的琐事、最后只剩下腐朽的躯壳等待着被人遗忘。
这样的老人为什么会成为异端?
言峰绮礼不理解,也不打算理解:但就在他打算和以前一样动手的时候。老人的话改变了他的主意。
“如果不急的话,来我家里坐坐吧?”
“……不,打扰了。”
言峰绮礼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和老人交谈起来。
或许是老人的年纪让他想起了父亲,也可能是年轻带来的失误。
总之,等到绮礼意识到自己行为失措,做了平常不会做的事时。他已经坐在了老人的客厅里,面前摆上了一杯热茶。
“家里没什么好茶了,还请不要嫌弃。”
“……”
绮礼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很局促,虽然顺着话题来到了老人的家里,但他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改变。
他是来杀人的。
‘进了屋子也好,在这里动手的话会省略一点麻烦’绮礼这么想着,打算立刻动手。但就在他将想法付诸行动前,老人又一次打开了话题。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是碰到什么烦恼了吗?”
“……”
老人的语气是肯定句,而绮礼也没有反驳。
和过去猎杀异端魔术师不同,他知道面前的老人有多软弱无力——他是‘人类教’的教长,是那个异端教派的高层。但和魔术师越老越危险的规则不同,‘人类教’中的长者却往往软弱无力。
他们缺乏警惕、同情心过剩、有些甚至连基本的力量都没有。而像面前的这位老先生更是其中的典范。
他老得快死了。
“是吗。”
老人温和的笑了。
“没有反对的话就当是默认了吧……说不出口也没关系,这是每个人都会碰到的问题。”
“每个人?”
“或多或少吧。”
老人耸了耸肩膀,打开了桌子上的糖盒。
“虽然每个人的烦恼都不尽相同,但怎么说呢?既然都是人类,那么总归是有着共同点的……要加点方糖吗?”
“不,谢谢……人类吗?”
“嗯,人类。”
老人合上了盖子。
“是吗,我这样也称得上人类吗?”
“嗯?”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感受不到爱的存在。每天只是重复着别人期望的生活,但对此也不感到排斥的我,这样也算人类吗?”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绮礼的表情仍然是那么的平静——这种感觉让人有点颤栗,就仿佛面前坐着的青年并非灵长,而是披着假象的怪物一样。
“……真是平静的语气啊,但没问题,这样的你也是人类。”
“理由呢?”
“没有理由,人类不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成为人类的。无论过去和未来是什么样子,人类就是人类,不会变成别的东西。”
“死徒也一样?”
“也是一样的。延续着人类的思考、追求着人类的价值、这样的他们与人类有什么区别吗?”
言峰绮礼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人类教被称为异端的理由。
这是一种难以表述,但确实存在的‘疯狂’。这些人类教的追随者,他们对世间的万物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看法。
他们是正确的吗?
绮礼不知道。
但和一般的代行者不同,内心空洞的他却并不会对人类教的理论感到反感。
“真是奇特的见解。”
“是吗?但你看:人与人之间不是本来就有着差异吗?有勤奋的人也有懒惰的人、有善良的人也有残酷的人。性格、思想、肤色、血统……人与人从来只有相似:谁都无法成为你,而你也无法成为其他人”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只是病了。”
“那是什么意思。”
“你的眼里充满了绝望。或许连你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你的心态在渐渐崩坏。你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冷漠——你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并为解决它而进行着努力。”
“……”
“给自己一点时间,我的孩子。你并不是无药可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你说你对生活没有实感、你说你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而活——没关系,那就为他人而活吧。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谁爱着你,又有谁渴望被你爱着。直到有了自己的想法为止,为他们而活吧。”
“是吗……听起来不错。”
绮礼站起了身。
谈话到此为止,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伴随着对话的进行,一种奇特的感情在他的胸膛中涌起,让他感到了不快。
——这实在是一种稀奇的感觉,虽然不怎么舒服,但却压过了虚无。
绮礼对此深感满意,但很遗憾的是——这并不足以让他停止行动。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老人放松的叹了口气,微微合上了眼。
绮礼绕过桌子向他走来,握住了从袖口中滑出的黑键。然后下一秒,锋利的剑刃穿透了老人的胸膛。
血肉被切开的钝响中混入了老人的痛呼——他很快就倒了下去,躺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即没有惊愕、也没有咒骂。
于是绮礼明白了:老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知道自己是来杀他的、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到来。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做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件事——他安慰了杀手,为他指引了未来。
“人类教……”
真是愚蠢。
绮礼自言自语着,转身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事就不归他负责了——专业的善后人员在他离开后不久便接管了现场:他们回收了老人的尸体、搜刮了室内的文件、最后还在离开时放了把火,将老人的房子烧了个一干二净。
对他们来说,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一切都已完美的解决。
但在绮礼的心底:那微小到不值一提的火花却已静静的开始燃烧。
以一位老者的死亡为开端,它被点燃。而在不远的将来,人类的爱与温柔将壮大它,直至化为燎原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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