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酒店的歌女柔娘。一年前他来到这个酒店,看到柔娘,她歌艺双绝,温柔可人,给他留下很深印象,后来他就一直过来坐坐,喝喝酒,听柔娘唱歌,听酒客议论时事。
凌风闷下一大口烧酒,脸上有了血色,他勉强笑道:“听大叔讲新闻呢,中午你去看了没有?”
“我不喜欢那个热闹,大概半个城的人都拥过去了吧?”
“我也不喜欢,杀人有什么好看?”
柔娘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一年辛辛苦苦,也就只有那么点乐子。俾如有钱人看戏取乐,穷人只好在这上头开开心了,今天他们讲来讲去都是这个事。”
旁边有人又问:“大叔,那个年轻的尚书大人,你有没有看清?听说他只有十八岁,还嫩着呢。”
“这个真没看清,离那么远,他那张脸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那里看得清呢?”
“不过他在上面坐得一动不动,像根木头桩子,许是被吓坏了。”
“这还用问,一下杀这么多人,他们这些贵公子哪见过这个,现在他大概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呢!可别吓出病来。”
“你别乱说,小心官差把你抓去打一顿。”这时有个军官走进来,大家顿时安静了。
那人来到一群掷骰子赌钱的人中,挤开众人,嚷着说:“让我先来。”其中一人说:“武大哥,你又有钱了?”那军官叫武毅,他拿出钱袋,抖出几块银币:“向同袍借的,这个月的吃饭钱就靠他了。” “酒保,给我拿壶酒!”
柔娘轻声说:“这个武大爷就知道喝酒赌钱,输了还发脾气打人,他哪像做官的样子。”凌风嗯了一声,他就是想听听人家对自己的表现有什么看法,其实他也知道就是那两句,但心里总有些泄气,还好别人都没有认出他,否则这些地方他都不能来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他腹中空空,感觉酒一上头,脸上涨的通红。柔娘凝视着他,说:“喝酒别那么急,对身体不好,看你衣服穿那么少,现在喝酒身上热,等一出去风一吹又要着凉了。”
凌风出来时换了衣服,身上就穿了件旧棉袍,他笑笑说,“我没那么娇贵。”
有客人叫到:“柔娘,你给我们唱支曲子吧!”柔娘站在柜台前,人群静下来。只听她唱到:
“素雪任*,树木转枯悴,松柏无所忧。折杨柳,寒衣履薄冰,欢讵知侬否?”
“天寒岁欲暮,春秋及冬夏,苦心停欲度。折杨柳,沈乱枕席间,缠绵不觉久。”
声调婉转悠扬,余音久久不绝。凌风感觉柔娘那双美丽的眼睛,在他脸上流转,接着又移开了。他有些目眩神移,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他默默地坐了一会,起身说,“柔娘,我走了。”柔娘说,“你多喝了几杯,路上小心点。”
凌风觉着身子有些飘,他踉踉跄跄,从人群中挤过去,正碰上武毅那张桌子。武毅手里握着最后一块银币,紧张地看着最后一枚还在转动的骰子,口里叫着“六!六!”桌子动了一下,骰子停下,是个“幺”色,旁边的人笑着说:“武大哥,把钱拿出来吧,你可又输光了。”
武毅扔下钱,揪住凌风的衣领,大声说: “小子,你走路长没长眼睛!”凌风也有些醉意,他斜瞟着武毅,大声说:“你说谁是小子,再说看看,我看你才没长眼睛呢!”武毅一拳打过去,凌风跌扑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两人酒都有些醒了。
武毅猛的一惊,“天哪,这是谁哪?怎么那么面熟?”他想上去扶凌风起来,当着这么多人又不敢。凌风自己爬起来,瞪了武毅一眼,匆匆走掉了。
第二天一早,凌风起来,看着镜子皱眉头,右边眼眶全紫了,有点像熊猫眼。今天还要进宫呢,这可怎么办?有个侍从敲门说,提督大人求见。凌风换好衣服出来,大家都呆住了。提督说:“凌大人,你的脸怎么了?”凌风说:“别提了。昨天处决犯人,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多亏大人处置有方才没有出乱子,真是要多谢你们呀。”提督说:这都是我们份内之事。“您进宫时帮我跟王上说一声,就说我不太舒服,不能入宫了。还有,你们那里有个叫武毅的,找他有事,烦劳叫他过来”
提督答应了,两人又聊了几句,提督告辞,凌风把他送出厅外。
朱光望着殿内,文武大臣分列在左右。“凌风没来吗?”提督出列,恭敬地说,:“凌大人有点不舒服,叫我给他告个假。”朱光心一沉,真的生病了?他问:怎么,他什么地方不舒服?”“不是什么大病,请陛下放心。”提督有点吞吞吐吐。
景文一笑想说话,被他舅舅,前任的刑部尚书惟彦使眼色制止了。几个大臣出班报告了一些政事,朱光有些心不在焉,大家草草就散了。
景文出来和他舅舅说,“刚才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你是想让王上不快吧。”
“你看王上那个样子,就是叫人生气,他也太宠凌风了,我真是不服气。”
不一会功夫,朱光的御辇出了宫门,朝旁边凌风的府邸过去。
武毅小心地站在厅里,偷眼看着凌风,他刚才进来时大声禀告了一下,凌风瞟他一眼,眼睛又转回堆积如山的公文上去了。他的眼光不太凶,武毅有点放心了,但看到凌风紫得吓人的眼眶,他的心又沉下去。
侍卫匆匆进来,低声说:“王上来了。”两人都是一惊。凌风心想,不知提督是怎么和王上说的,他怎会赶过来呢?他大步迎了出去,朱光已经到了厅口,见凌风没什么事,他放心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凌风小心地把朱光迎到厅上坐下,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地说,晚上不小心撞到门框上去了。朱光有些不相信,但也问不出什么。就说:“这么这么不小心,擦过药了吗?”“还没呢。”“我叫御医过来,你这个样子,别人见了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呢。你又不是小孩子,你看你像什么样子!”旁边武毅想笑又不敢笑。
朱光四处看了一下,起身离开,凌风跟着要送出来,朱光低声喝道:“别出来了,还想让别人看现眼啊!”凌风讪讪然红了脸,小心退了回去。
御医颜远过来的时候,凌风倚在椅子上,瞪着武毅生气。颜远一进来就说,“小风,听说你生病了,王上叫我来看你呢。”凌风扭过头去不理他。颜远硬把他的头掰过来,“喔,你气色不错,没问题。咦,这个熊猫可真标准,被谁打了?”凌风说,“你看也看过了,请回吧。”
“我还要给你上药呢,让我找找…?”“哎哟,这个倒真没有,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来。”
凌风说:“我这里有,不劳驾你了。”
“我见王上怎么说?”
“不用说,王上已经来过了。”
颜远一笑,“那你可真倒霉,我走了。”武毅一把拉住颜远,“快帮我求求情。”
颜远说:“是他?”
凌风说,“我请他过来,在另一只眼睛上也打一拳,这样平衡一下,也好看些。”
武毅说:“小爷爷,你别吓我了,当时我酒后迷糊,也没认出你,现在后悔的不得了,你就放过我吧!”
凌风说,“你仗着是王上的老卫士,喝酒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要是今天不教训你,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颜远,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么大的时候叫着‘叔叔,叔叔’,硬要我抱,现在作了点官就翻脸不认人了。不就打了一下吗?要么你打还我好了。”
凌风说,“我跟你到王上那里去说。”武毅说:“咦,你不是跟王上说是自己撞的吗?”
凌风说:“凭你平时的劣迹,判个流放也够了,要是能把你撵出去,你们提督大人不晓得会有多高兴呢。”武毅说:“我作队长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兵呢,他当然看我不顺眼。”
颜远出来打圆场:“你们别争了,我看呀,你干脆把他叫过来,你这里也缺人,以后他再犯错,老账新账一起算。”凌风说:“我这里没薪水的,就是三顿饭和几套衣服,反正他的钱也留不住。”
武毅说:“啊!?”颜远说:“要么叫他办你个流放好了。反正他有这个权。”
武毅说: “算我倒霉。”凌风说,“我给你点钱,先把欠的债还掉,明天就过来,我会和你们提督大人说的。”
五年以后,一天深夜,凌风从城西的监狱回来,他手里捧着案卷,脸上若有所思。武毅在旁嘀咕,“又搞这么晚,还让不让人睡觉。喂,你走路注意一点,怎么像魂不守舍似的。”凌风回过头去说:“武大哥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在书房坐一下。”
凌风来到书房门口,一个侍从迎上来,轻声说,“荣学士的公子想要见你,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在哪呢?”侍从指指客厅一角,一个少年倚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凌风奇怪,没听说荣学士家有公子。他近前一看,少年体态娇小,容貌秀丽,眉毛弯弯,分明是位少女。他沉吟一下,叫两个侍女,“你们给这位小姐披上斗篷,用我的马车送到荣学士府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