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的锦帐坐落在这个宏大广阔的营盘中,四周如天上的繁星般罗列着一簇簇帐幕, 四下里骑士们衣甲鲜明,手执刀剑频繁出入于营寨之间。在进入达奚的大帐之前,各部落酋长被持刀的武士们勒令交出身佩的武器,他们面面相觑,还是不太情愿地从腰间把刀剑取了下来,达奚的部下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随手就把那些武器堆在帐前的空地中了。
凌风所乘坐的软轿到了营门,曹玮把他从轿子上扶了下来,他略显诧异地望着整个营寨,对曹玮说:“达奚这次过来,分明是领了支大军在这里,看那架势好生威风。他占了这样大的地势,别家的营帐可怎样摆?看来我没多带人是对的。”曹玮放低声音说:“这里两支军队也摆得开,大人您也忒多虑了。”
他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寺庙的金顶说:“在佛祖的地面上打仗,这真是罪过,亏你想得出来。”
曹玮说:“您以前是不信这个的。”凌风说:“这几年经历了太多变故,由不得你不改变自己。说实话,我现在很留恋这个安静的地方。”他不觉有些伤感,低声说:“我还可能得到真正的静谧和安宁呢?”
营中的武士见他们站在外面不进来,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凌风,他朝他们笑笑,缓步走了进去。
几个达奚的亲信侍卫向他行礼,他客气地问:“你们大王可是已在帐中?”几个人纷纷摇头,他们说达奚和王后出去狩猎了,要过些时刻才能回来。
曹玮面色甚是不悦,他对凌风说:“他既是请我们来,怎么自己却跑开了?他懂不懂得待客之道?”凌风温和的笑笑说:“他是大王嘛,当然要摆摆架子。也罢,我去看看樱桃也好。”他转身对达奚的侍卫说:“请带我到你们小王妃那里去,我要探望她。”
凌风步入帐中,樱桃身着华服,浓妆艳饰却掩盖不住她憔悴的面容。他有些不安,站在那里凝望着她,低声说:“你重伤未愈,为何不穿得随便些?这么多首饰压在身上太辛苦了。”她不理他的话头,冷淡地招呼了一下,令侍女拿了靠垫请凌风坐下来。侍女带着她的几个孩子也在帐篷里,两个大孩子显得清秀活泼。大的六岁,叫奚齐,小的三岁叫达启,她与达奚的小儿子慕风静卧在乳娘怀里入睡了。凌风说:“三个孩子都十分像你。”樱桃说:“奚齐更像他父亲,有人君的气度。”他说:“噢,是吗?”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一时帐中有一种使人难堪的沉默。曹玮在旁说:“樱桃,大人心中一直挂念着你。”她低声说:“我却是不信。曹将军,你跟随你们大人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他这个人最是薄情寡义。”凌风面容很尴尬,他知她是意有所指。
这几年,他一直在北番扩张他的声望和影响力,却明里暗里地和达奚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认了樱桃为妹子,送了丰厚的妆奁给她, 但达奚因为宠爱她,采用她带入的大秦时尚过起了穷奢极欲的生活,且在各部落间征收大量的贡赋,以致她被称为妖艳的祸水,他却未曾使用自己的声望去维护过她。
他并不认为因为国家利益就要有所牺牲,但他在不知不觉中却牺牲了自己身边人的幸福安宁。想及于此,他的眼睛里不由蒙上了一层泪水。
他向着她靠近了一步,低声问:“樱桃,你想过回去大秦吗?”她冷笑说:“你在劝我做什么决定?母亲可以离开孩子吗?妻子可以离开丈夫吗?一株美丽的花儿能经得起几次移栽呀?”
他茫然无措地说:“你都是为我,我不能对不起你。你知道他在这里已经不得人心,你回去避一避也好。”
她把两个孩儿拢在怀里,直视着他说:“你是在说他们的父亲吗?他是天底下最最英武的好汉,只有那些喜欢妒恨的人才会在暗地里造谣攻击他。我的夫君勇仁爱护部下,被他们所膜拜崇敬。我们国家那些胆怯猥琐的小人可有拿正眼瞧他的胆量吗?”
他只是苦笑,此时沉重的马靴声响起,达奚身着戎装走进大帐。凌风站了起来,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樱桃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来,禁不住心中暗暗叹气。达奚朝他一点头,说:“你在这里?”这时达奚的两个儿子跑近父亲,他大笑着把他们两个举到空中,望着凌风说:“什么时候把你的儿子也带来,看看我们的儿子谁是狮子,谁是胆小的地鼠。”
曹玮眉头一皱正想开言,未想到樱桃却在他们身后说话了,她娇嗔说:“大王,不许你开凌大人的玩笑,论勇气他不下于任何一个人,狮子们生下的当然都是狮子。”达奚开玩笑说:“如果这个草原容不下两头猛兽呢?”他把孩子放下来,走近樱桃的卧榻,她把身子挨在他胸脯上,明亮美丽的眼睛却注视着凌风,他觉得她在问:“你不会伤害我们是吧?”他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帐篷。
在饮宴中,酒过三巡,大家谈笑风生,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凌风冷不丁冒出要走的话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他看着大家惊异的脸,示意侍女把酒杯端到他唇边,喂他喝了一大口,略带点苦涩地说:“我真是不行了,喝口酒也得求人,看来马背上的生活确实不太适合我。”
达奚盯着他的眼睛,他对于他这位老朋友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他沉声说:“那你就这么走了?当真是难以置信。”
凌风说:“我既不能完成圣命,对百姓也没什么帮助,确实也没有必要还强留在这里。”
达奚的脸沉了下来,众所周知,凌风口中的“圣命”,是要报数年前尹源的大军在此覆灭的奇耻大辱。他忍不住大声说:“你既是怀了朱光的命令来,又是扩军备武,又是修城积粮,是否就为了和我在沙场上一战?你自己先前像个娘们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求我停手,是也不是?”
下面一片哗然,凌风有些难堪地责备达奚说:“你又何必定要在我面前直呼王上的圣讳?”他叹了口气说:“王上是我的天,百姓是我的地,所谓诸多顾虑,一举一动都要对得起天地,太难了!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求对得起自己了。”
达奚大笑说:“你不愿意做天上的鹰鸷,偏偏要学草原上的鬣狗,去吃狮子剩下的食物。要是你有勇士的胆量,马匹多少天跑不完的领土都是你的,又何必俯下身子在他人膝下讨饭吃!”
曹玮在凌风旁边持刀护卫凌风,他见达奚说话越来越难听,忍不住站出来说:“达奚,你欺大人孤身在此,可以对他这样言辞无礼。可曾想到当年你流落在京城的时候是什么境地?大人当初是如何待你,你现在一得势便这么猖狂,是不是以为大人当真怕了你了?”
他忍不住伸手到肋下去拔佩剑,凌风呆坐不动,却也没有阻止他,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众人。这时达奚的卫士一拥而上,把他们围了起来,锋利的弯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凌风身旁的两个侍女不禁失声尖叫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