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回到琼华宫不久,莞凝也从戚贵人那里回来。
她给碧华带来一瓶玫瑰露,说是戚贵人送给碧华的,又细细教碧华玫瑰露的用法。
碧华黛眉轻蹙,看起来兴致不高。
莞凝对侍立在旁边的琴儿道:“琴儿,我饿了,你和吉祥去御膳房问问,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琴儿答应着下去了。
待琴儿退下之后,莞凝忽然执着碧华的手,低声问道:“姐姐,刚才怎么了?我听外面的宫女说,皇帝哥哥刚才大发了脾气,不但惩罚了淑妃和秦昭仪,还下令拆掉了紫苑。”
碧华于是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莞凝道:“姐姐,我也讨厌那个淑妃,你别理她。有皇帝哥哥在,她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碧华微微颌首,但是目光中却仍然带着忧郁之色:“我知道。”
莞凝看着她,笑道:“你别怕,我答应你,以后谁叫我我都不走,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让那些人再欺负你,好不好?”
看着一片热忱的莞凝,碧华心中感动不已,她展颜一笑,伸手将莞凝揽入怀中,低声道:“好妹妹,谢谢你。”
第二日,皇帝忽然降旨,碧华为太后治疗腿疾有功,准她见宫中嫔妃不跪的权利,还顺带赏赐珍宝古玩无数。
珍宝古玩倒还在其次,见到嫔妃可以不跪,这却是莫大的荣宠。然而这荣宠来得太过古怪,碧华有些惊疑未定。还未容她细想,皇帝的赏赐便络绎不绝地送了过来,她有些应接不暇,分发赏赐的太监每每不忘补上一句:“这是皇上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的,修仪真是好福气呀。”
望着堆积如山的赏赐,碧华脸上淡淡的,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旁人皆道她秉性谦和,年纪轻轻,已能荣宠不惊,一时间声誉鹊起,六宫上下人人注目。大家知道皇帝对碧华另眼相待,都不敢再对她存轻视之心,也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碧华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极为尴尬不安,但是这隐约的担心,却始终无法说出口。她只能极力回避同皇帝见面。
……
一条碧绿的小河如同玉带,蜿蜒曲折,穿过帝都的古街画桥,形成一泓浅湖。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如画。
这座湖有个别致的名字,金风湖。
此时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湖边静悄悄的停着一艘画舫。这艘画舫长逾三丈,前面是半扇形檀木平台,后置七宝双层角檐,檐下垂玉玲珑,一幅绣着金色牡丹的艳丽湘帘半掩半遮,透出一种神秘的美。
一辆黑色的马车,顶风冒雪,来到湖边。
马车上下来一位身披玄色大氅的青年男子,正是上官鹏。
见到他,画舫上立刻有随从出来,将他引到画舫前,扬声道:“王爷,三殿下到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笑道:“快请皇侄上船来吧。”
画舫里厚厚的毡帘立刻掀起,两个青衣童子走出来恭迎上官鹏入内。
船舱之内,卷帘半垂,当中是整张白色虎皮铺就的软榻,一人斜卧其上,旁边的猊兽镏金熏香炉里,缭绕着一缕轻烟如雾。
上官鹏黢黑的瞳仁,微微一缩。
面前的此人,正是谨敏郡主的父亲,上官鹏的皇叔,宣沧王上官晟。
金流苏,碧玉钩,皇叔身上的重锦朱袍色若云霞,其间精美的金丝绣线如火一般,熠熠金辉直照得人眼目欲花。
上官晟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空椅,示意他坐。
上官鹏抖落身上的积雪,把大氅交给一个青衣童子拿下去,随后在上官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皇叔兴致勃勃地吩咐另外一个青衣童子道:“去把我的玉液酒取出来,今日我要和三皇侄不醉不归。”
上官鹏微微一笑:“皇叔盛情,却之不恭。”
不知不觉间,船已经缓缓离岸,驶向湖心。
片刻之后酒已上来,那酒装在一个羊脂白玉的酒壶里,倒出来的颜色却是殷红如血,兼之异香扑鼻,上官鹏眉峰微微一动,脱口赞道:“好酒!”
上官晟垂眸淡看杯中如血的琼浆,微微笑道:“此酒倒也有些来历,你可曾听说过宣沧玉液?”
昔年与离国相邻的宣沧国境内有一牯羊山,山上终年白雾缭绕,山中盛产美玉,玉间有流泉,以此泉水酿酒,色如碧血,入口绵软,温润淳厚,乃是酒中极品。
后来皇叔领兵灭了宣沧国,先皇便将宣沧赏赐给皇叔,做了他的封地。只是那泉水却莫名干涸,再不得出。
上官鹏轻啜那酒,听得皇叔徐徐道来:“我在宣沧花了七年时间,才找到新的泉眼,重新酿造出此酒,不知合不合皇侄的口味?”
上官鹏只觉一缕异香饶过唇舌,绵绵袅袅入了肺腑,温冷难辨。
这酒,怎么看都是血的颜色。
上官鹏忽而把盏一笑:“牯羊玉液酒,云梦冶剑术,此二者乃是宣沧至宝。想必除了玉液酒外,皇叔亦将冶剑之术一并收入囊中了吧?”
皇叔目中若有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而过,悠悠笑问:“皇侄似乎对那冶剑术颇有些兴趣?”
上官鹏答道:“不错。”
两个字自上官鹏口中吐出,上官晟却像被那湖边清泠的雪光晃了眼目,眼眸微微一眯。
四周突然静得悄无声息。锋利的兵器历来是军队征战之本。皇叔既然有了冶炼术,而上官鹏又有永宁郡的玄铁分布图,此时此刻,他们坐在这里的目的,已经是不言而喻。
上官晟凝望着外面泛着丝丝涟漪的湖面,忽道:“皇侄,既然你上了我的船,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上官鹏沉声道:“皇叔有话请讲。“
皇叔的的脸在绚丽缤纷的华服中显得素白,而眉睫深深,亦已不复之前的散漫之态:“我听瑾儿说,你想要掌管我的碧血阁?”
上官鹏面不改色地道:“是。”
皇叔盯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一笑道:“我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了碧血阁今日的规模,碧血阁的眼线遍布朝中各处,凡是加入碧血阁的全都是誓死效忠于我之人,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你想要接掌碧血阁,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必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上官鹏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条件?”
上官晟正色道:“第一件事,自然是把那图纸交出来,早日挖出铁矿,配合我的冶剑术铸造上好兵刃,作起兵之用。”
上官鹏的眉峰一动,“此事好说,那第二件事呢?”
上官晟道:“第二件事,就是杀了孙鹤龄!”
上官鹏一震:“为什么要杀他?”
“孙鹤龄乃是永宁太守,咱们在永宁采矿,此等机密大事,怎能瞒得过他?为今之计只有杀了他,再另外派信任的人过去。”
上官鹏不以为然地道:“皇叔此话未免牵强,如果你嫌孙鹤龄碍事,将他调离永宁便是,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上官晟仍旧是满脸笑容,道:“孙鹤龄在永宁为官十余载。他若不死,永宁太守一位岂能轻易换动?时不等人,只有杀了他才最省事。”
上官鹏怒道:“你明明知道我和孙家小姐有婚约,如果我杀了她父亲,你不是逼着我和她决裂么?”
上官晟笑了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孙鹤龄是你杀的?”
上官鹏脸色铁青,默然片刻,又问道:“那皇叔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上官晟看着他,一字字道:“这第三个条件,就是你娶了瑾儿!”
上官鹏脱口而出:“不可能!”
上官晟道:“我也知道瑾儿平日轻浮孟浪,你看不上她,不过既然要成大事,就不能拘这些小节,我并无子嗣,如果与我联姻,你我同舟共济,岂不两全其美?他日我百年之后,这天下何愁不尽归你所有?”
上官鹏面沉似水:“我上官鹏若是依附妇人裙带进阶,传了出去,岂不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上官晟笑道:“大丈夫识时务为俊杰,皇侄素来不是迂腐之辈,今日何出此言?”
上官鹏冷笑一声:“我若是不依呢?”
上官晟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上官鹏“咚”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桌子上:“这怎么是小节?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我拿来做此等交易,万万不能!”
上官晟却依旧不动声色:“你说这是交易,不错,此为天字第一号的交易。所易者,天下也!”
上官鹏默然不语,上官晟见他默不作声,心中更有把握,于是继续道:“瑾儿通情达理,决不会计较和孙小姐共事一夫,而孙小姐所失的也不过是个名份而已,就算你以后对她偏爱些,瑾儿也可以谅解。”
上官鹏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乱跳,头痛欲裂,说:“我要想一想。”
上官晟道:“好,我等你的答复。”
上官鹏双手一拱:“告辞。”
上官晟微微颌首,对外面道:“靠岸,让三殿下下船。”
上官鹏下船后,上官晟自己提了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慢慢饮尽,过了良久,方才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觉得他会答应这三个条件吗?”
一个青衣文士,悄没声息的从那架红檀紫纱屏风后踱出来,说道:“依在下浅见,三皇子已经动心,他所烦恼的,不过是那位孙小姐而已。”
上官晟目光闪动,沉吟道:“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那文士道:“听说三殿下曾经为了那位孙小姐舍身跳下悬崖,那位孙小姐也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抵挡过西楚人的毒箭,他们的感情,确实非同一般。”
上官晟道:“还有一个传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那文士道:“小人不知。”
上官晟道:“宫里的人传话给我说,前几天,皇帝为了这位孙小姐,狠狠的责罚了淑妃,甚至连淑妃最喜欢的紫苑,也一并给拆除了。”
那文士眼前一亮,说道:“只要那位孙小姐有了去处,三殿下想不上王爷的船也难。”
上官晟微笑道:“好,那咱们就给他再加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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