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正宫中颁下恩旨,将莞凝公主,赐婚于陈国世子南宫奕,择吉日完婚。
太后本来万般不舍,但是因为莞凝执意要嫁,而南宫世子也说大婚后愿意继续留在离国,所以无奈之下也只得允了。
皇帝特地在京城拨了一座宅院,作为新婚夫妇的府邸。
南宫世子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果真送上了陈国七郡的地图,将陈国七郡划为离国辖内所有。
一切安排妥当,婚礼便定于腊月十二举行。
吉日这一天,皇宫上下到处张灯结彩,华绢满堂,一片喜庆。
皇帝赏赐了无数珠宝作为陪嫁,嵌金檀木大箱上系绣帛,两人一抬,两抬一箱,从正德门到永清门,穿过一重重的彩旆牌楼,一路迤逦不断,在白玉甬道上气势浩然的铺陈开去。
琼华宫中,太后眼看惟一的爱女出嫁,几番伤心落泪,身体不支,终于由宫女们扶着去了。
莞凝眼泪汪汪的,眼泪流个不停,吉祥一边用丝帕为她拭泪,一边低声劝道:“公主不要再哭了,把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哦。”
莞凝呜咽道:“我舍不得母后。”
如意在旁边劝道:“公主虽然出嫁了,但是还是可以常常回来看望太后啊。”
莞凝点点头,在众人的劝慰下,慢慢的平静下来。
这时,宫女通传道:“孙修仪来了。”
莞凝抬起头,自从那天和碧华翻脸之后,这几天碧华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出门一步。
碧华进入殿内,低声道:“莞凝,你要出嫁了,姐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赶绣了一件百鸟朝凤的罗衫,希望妹妹不要嫌弃。”
说着展开了那件她连夜绣出来的罗衫。
殿上顿时春光轻泄,花香四溢,似有百鸟婉转盈耳,金凤清鸣绕梁。一旁的宫女倒抽一口冷气,连声赞道:“了不得!”
旁边琴儿道:“我家小姐为了绣好这件衫子,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看到碧华因为熬夜而变得苍白的脸色,莞凝震惊之下唯余了感动,不觉湿了眼眶,道:“姐姐何苦这样?”
碧华的面上带着笑,泪珠却不断的滑落下来,她一字一句用力道:“因为你不仅是我在宫中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更是我朝思暮想的人的妹妹呵。”
莞凝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对碧华的怨气也烟消云散,曾几何时,在这琼华宫中,她们是那样亲密无间,一同起坐,一同休息,片刻也不离开,连一支玉簪子也要轮换着带,可是转眼之间,就要分开了。到了今天,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恩怨呢?
莞凝落泪道:“对不起,姐姐,以前是我太任性了,你一定要原谅我。”
碧华如释重负的拥住她,低声道:“好妹妹,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
莞凝泪如雨下,一迭连声地道:“我原谅你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莞凝!”碧华伸手抱着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一旁吉祥连忙道:“今天是公主的大喜之日,公主就不要伤心了,还是试试修仪为公主绣的衫子吧。”
莞凝点点头,拭去脸上的泪珠,缓缓站起身。
吉祥服侍莞凝将罗衫披在身上,这罗衫绣得极为精致,更难得的是,穿在身上,不掩图中一花一草,一羽一翅,金凤缠身,百鸟绕背,华丽灿烂,雍容难言。
碧华在一旁由衷赞道,“很美,很好看。”
莞凝含羞道,“多谢姐姐。”
碧华低声道:“莞凝,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我和你三哥也无话可说,只求你答应我们一件事。”
莞凝看着她:“什么?”
碧华的声音有凉凉的潮意,“你一定要幸福。”
莞凝低首沉思,悲喜过后的容颜有一种别样的澄净。良久,她的眼中绽放出某种坚毅的光彩,“姐姐,我会尽我所有的心力对他好,因为他是我的夫君。”
碧华如释重负的颔首,“你只要记住,你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行事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轻率天真。”
莞凝深深颔首。
旁边,几名命妇跪请公主落座,呈凤冠、博鬓、步摇、十二鸾钿,并各色钗翠金坠,为她梳妆。
公主的嫁衣繁复而精美,四五个宫女忙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帮莞凝一层层的穿戴完毕。
妆毕,莞凝凤冠霞帔,盛妆华服,端坐在凤榻上,是那样鲜亮的红色,和着她喜悦娇羞的面容,如一道闪电照彻了整个琼华宫。
她端正坐着,隐然已有一国之母的气度风华。
吉时已到,鼓乐之声响彻云霄。莞凝盛装起身,再次向碧华拜别。
碧华站在琼华宫正门前,看着莞凝被身着五彩衣裙的侍女牵引,一步步走出琼华宫,扶上六帷金铃大红锦幄喜轿。
回过头,昔日那充满欢声笑语的琼华宫只剩下她一人,碧华忽然觉得无比萧索。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的按住她的肩,她一回首,是上官鹏。
他看着远去的鸾轿,低声道:“莞凝能有今日,我要多谢你。”
碧华不安地道:“我没做什么。”
上官鹏微笑道:“若不是你耐心开导,她岂能轻易放下对薛怀恩的一腔痴恋?”
碧华幽幽道:“只希望莞凝能够幸福,我们也可以安心了。”
上官鹏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明天我不忙,我带你出宫走走可好?”
碧华眼前一亮:“真的吗?”
他重重点头:“真的。”
……
第二日,上官鹏果然接了碧华出宫,两人的足迹踏遍了京城各处的名胜古迹,他们在金风湖畔泛舟弹琴,相国寺里烧香祈福,熙山之中对弈赏花……
所有的烦恼都已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份两情相悦的缱绻。
玩了一天,碧华终于累了,上官鹏看着她问道:“你想吃什么?”
碧华随口笑说:“我忽然想吃伴香楼的寸金瓜。”
伴香楼是城郊的一座酒楼,与京城相距二十余里,上次进京的路上,上官鹏曾经带碧华在那里吃过一顿饭,那里有一道菜是拇指大小的腌黄瓜,极为爽脆可口,碧华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不妨上官鹏道:“好,我们就去伴香楼。”
碧华本来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却当了真,连忙道:“不要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太后要说了。”
上官鹏说:“不妨事,有我在,太后不会怪罪你的。”
无奈之下,碧华只得依了他。
马车风驰电掣的出了京城,沿着官道驰出十余里,转过大路,方才看见路边一棵大柳树,树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幌子,上书‘伴香楼’三个大字。
柳树旁的两层小楼里,喧声笑语,遥遥可闻。看来里面生意非常不错。
听见马车声,楼里的伙计连忙出来迎接。
上官鹏下了马车,问道:“有什么好位子没有?要清净一点的。”
上官鹏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锦缎袍子,伙计最是眼尖,看到他腰间的白玉腰带,立刻看出他非富即贵,来历不凡,于是满脸堆笑道:“有、有,后头二楼上还留着一个暖阁,最是干净清静,而且正对着河畔,喝酒赏景再好不过,就是价钱比寻常雅间贵一点儿,得三两银子。”
上官鹏微微一笑,道:“就是那间吧。”
说罢,他回头牵着碧华的手下了车。
碧华今日穿了粉色罗衣,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貂裘,通身上下并无首饰,只在发间插了一枚珠钗,那珠钗上的明珠洁白浑圆,熠熠生辉,越发衬得她的人亦如明珠玉露一般。
那伙计见了碧华皎洁的面容,更是觉得眼晕,不敢再看,低头说了声“请”,低在前头引路,他们并不进正楼,而是沿着青砖路一直往后,绕过假山,进了月洞门,到了后面的一座小楼。
这里果然非常清净,临窗一带隔着金红彩绘的屏风,可以观赏外面河上的风景,是极好的位置。
雅间里银炭添香,暖意融融。
伙计上了果碟,又沏上茶,随后殷勤地问道:“两位想要吃点什么?”
上官鹏道:“把你们的寸金瓜上一份,另外还有什么招牌菜,都向我们说说吧。”
伙计于是如数家珍的念道:“我们这的招牌菜有松鼠桂鱼、炒珍珠鸡、龙井虾仁,还有龙井竹荪汤也不错,对了,两位今天要不要尝尝我们的‘珠联璧合’?这道菜是刚刚出的,最近很是受人欢迎呢!”
碧华好奇道:“珠联璧合?这是什么菜?”
伙计笑答道:“这道菜是新近自波斯传过来的,用的是上好的羔羊后腿肉,因为无论怎么烹制都是皮肉相连,无法分离,所以得了个别名叫‘珠联璧合’。这道菜入口酥脆,外焦里嫩,甜甜蜜蜜,回味无穷。”
上官鹏微笑道:“‘珠联璧合’?听起来倒不错,便都要了吧。”
不过片刻菜已上齐,伙计为他们斟满了杯子里的酒,就轻轻退了下去。
上官鹏挟了一筷子‘珠联璧合’,放在碧华面前的碟子里,说:“尝尝这个。”
碧华用筷子去夹眼前的‘珠联璧合’,沾了蜜酱的鲜嫩羊肉串在铁钎子上,果然牵牵连连,骨肉不分,她一下一下的扯着,却怎么也扯不断,上官鹏看着她笑,伸出筷子,为她将羊肉从钎子上褪下来。
碧华窘道:“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要点它了。”
上官鹏道:“我倒觉得这道菜是最好的,无论怎样做都甜甜蜜蜜的相连一起,永不分离。”
碧华的脸上忽地烧起一层红云,她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是说,他要和她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低声说:“这么远赶来只是为了吃顿饭,真是傻气。”
他腾出一只手来握她的手:“和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这样的傻事。”
她斜睨他一眼:“你从前就没做过傻事吗?”
他笑着说:“没有啊,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这样。”
她看着他笑道:“看来有人以后要做一辈子的傻子了。”
他正端了一杯酒入喉,听到这句话,冷不妨一口气没顺过来,禁不住别过脸去,连声大咳。
碧华连忙轻轻为他拍打着后背,急道:“没事吧?好些了吗?”
他半晌才缓过气来,笑着说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做一辈子傻子,我都是开心的。”
碧华看着他笑:“喝那么急干什么?现在还早呢。”
上官鹏低声道:“是啊,现在还早呢,我们慢慢吃吧。”
碧华点点头。
这一顿饭直吃了小半个时辰,吃过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碧华急道:“天都快要黑了,会不会关城门啊?”
上官鹏微笑道:“不要紧,大不了我让他们给我们开城门。”
他们上了马车,碧华劳顿了一天,已经累极了,于是轻轻靠在他的胸前,合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夜色渐渐如幕布低垂下来,四面一片苍茫。只余车声辘辘,上官鹏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
上官鹏伸手将她轻轻揽紧,碧华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睡得这样沉,仿佛无知无觉的婴儿一样,呼吸平稳而匀称。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合拢,花瓣一般的唇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抱着她,纹丝不动的坐着,半边身子麻痹起来,可是仍然一动不动。仿佛直到地老天荒,都情愿这样一直坐下去。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邱迟在外面低声禀道:“王爷,皇宫到了。”
只是这么小声的一句,碧华已经惊醒过来,她抬头看看外面,说:“哎呀,怎么这么快。”
上官鹏微笑道:“快去吧,宫门快要下匙了。”
碧华点点头,从他的怀里直起身子,就在她将要下车的时候,他忽然唤她的名字:“碧华——”
碧华回过头看着他,他望着她,一双眸子黑得深不可测,流动着碎的光,仿佛是什么东西破碎了,半晌,方才低声道:“没事,去吧。”
碧华含羞一笑,下了马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