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对新人入宫谢恩,莞凝依礼是朝服盛妆,五凤翟衣累金凤冠,重重珠珞掩映不住一双点漆样的眸子,流转生辉,明艳照人。南宫驸马金冠束发,暗红色的团纹蛟龙出海袍,两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一般。
他们先来到大正宫见过了皇帝,然后由皇帝陪着一起去给太后问安,碧华今日也随侍在太后宫中。
莞凝和南宫驸马一起给太后跪拜了下去,说道:“孩儿来给母后问安来了。”
太后端坐在凤榻上,看着一对新人,笑得合不拢口,“快起来吧。”
两人同时道:“谢母后。”
一齐从地上起身。
太后便给他们赐座,又笑着对莞凝道:“哀家看到你有个好归宿,也可以放心了。”
莞凝道:“女儿不孝,以前让母后烦心了。”
听了她的话,皇帝也笑起来:“莞凝这一成亲,倒真的像是懂事了许多。”
莞凝嘟嘴道:“难道我从前不懂事吗?”
皇帝笑道:“若不是孙修仪教导有方,你还不知道要淘气多久。”
碧华连忙垂眸道:“公主本来就聪慧过人,哪里用得着臣女教导。”
皇帝又对驸马笑道:“驸马年少英俊,英武有为,将公主交给你,朕也可以放心了。”
南宫奕拱手道:“在下区区不才,得蒙公主垂青下嫁,深感皇恩浩荡,感激涕零,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一番寒暄之后,皇帝便在宫中设了御膳,招待一对新人,宴席仍然设在致远殿里,但是此次宴饮并没有让宫中嫔妃出席,反倒是碧华陪着太后坐在一侧,天家馔饮,精致自不必言,一道道的菜式流水样的上来,各式膳食摆了满满一桌。
宴席上,皇帝和驸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莞凝和碧华在那里不停给太后布菜,一家人其乐融融。
用过御膳之后,太后便回了慈宁宫,皇帝留驸马在御书房叙话,莞凝对碧华说:“姐姐,我想回琼华宫看看。”
自从莞凝出嫁之后,琼华宫里便成了碧华的寝宫。因为莞凝带走了吉祥和如意,太后便新拨了两名宫女伺候碧华。
碧华连忙道:“好的,我陪你去。”
一众内官并公主的侍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人,顺着宫道向前。转过假山,沿着长廊向琼华宫而来。
琼华宫花木扶疏,一切如旧。来到琼华宫,见到旧时景物,莞凝低低的轻叹了一声,道:“今日去看母后,她的白发似乎又添了不少。”
碧华道:“公主要是记挂太后,就常回宫里来看看吧。”
莞凝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反正我暂时也不用随他到陈国去,肯定要经常回宫来探望母后的。”
两个人一同坐在凤榻之上,碧华看着她笑问道:“驸马对你可好?”
莞凝宛转低头,有淡淡的红晕在她雪白的脸上洇开去,过了半天,说出一句话:“他对我,是很好很好的。”
碧华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有你这句话,我和你三哥就放心了。”
莞凝拉着碧华的手微笑道:“姐姐,什么时候你出宫了,我请你和三哥到我的公主府去玩,公主府里有几个厨子,他们做的陈国菜非常不错,可以算得上是京城一绝了。”
碧华微笑道:“好。”
莞凝又低声问道:“姐姐,如今我不在宫里,那些女人没有欺负你吧?”
碧华道:“今天太后对我说,让我以后每天到她那里去侍奉着,你放心,有太后在,她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莞凝点点头:“我看皇帝哥哥对你也很不错的,今天的家宴,嫔妃们都没有出来,就把你给叫上了。”
碧华心里‘咯噔’一声,她低声道:“也许这是太后的意思吧。”
莞凝笑道:“那些女人叽叽喳喳的讨厌死了,我就喜欢这样,清清净净的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多好,可惜三哥今天不在,他的皇陵还没有修完么?”
碧华道:“昨天他对我说,还有一个月就差不多可以完工了。”
莞凝道:“等三哥修完了皇陵,我让他去向皇帝哥哥请旨,让你们早点完婚。”
碧华唇角微弯,面上早已是一片通红。
莞凝又和碧华叙叙的说了几句私房话,外面的女官就催着莞凝告辞,莞凝只好起身,对碧华道:“姐姐,你好好保重,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碧华轻轻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莞凝离开。
……
从这一天起,碧华就在太后的慈宁宫里侍奉着,为她抄录佛经。外面寒意正深,殿内却是温暖如春,殿外的树木上积着厚厚的残雪,静得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太后跪在内殿的佛堂里念诵经文,碧华便在她身后的书案上一字一字抄录经文,案上的香炉里焚着檀香,炉烟寂寂,淡淡萦绕,飘渺若无。
碧华正在埋首抄经,太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问道:“你研读过卫夫人的《笔阵图》?”
碧华连忙搁笔应道:“是,臣女在家的时候,曾经学过一点。”
太后端详着她抄的经文,道:“字迹娟秀灵动,倒是难得,只可惜,心有旁骛。”
碧华心中一跳,低头瞥了自己的手稿一眼,果然字体之间有着微不可察的凌乱。
碧华垂着头,低声道:“臣女从来没有出过远门,马上要过年了,所以有些想家……”
太后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百行孝为先,惦记父母,也并不是什么错。你用不着这样自责。”
碧华应道:“是。”
太后又道:“哀家前天听皇帝说,年底有一批地方官要进京面圣,相信这批人里头,应该也有你父亲吧?”
碧华点头道:“太后明察。”
太后笑道:“到时候哀家传旨,让他进宫来见你一面。”
碧华连忙跪地道:“臣女多谢太后恩典。”
过了两天,太后告诉碧华,孙鹤龄要来京城了。
得知父亲即将进京的消息,碧华激动得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捱到了次日清晨,刚刚四更天她就醒了,睡在她身边的琴儿被她惊醒,笑道:“小姐这样早就醒了,天还早呢,孙大人总得要先拜见过皇上,晌午才能过来和你说话吧。”
碧华抱膝斜坐在被中,道:“我睡不着。”
琴儿伸手打了个呵欠,说道:“小姐还是再睡会儿吧,到了晌午也有精神。”
碧华笑着答道:“好。”
于是复又躺下,但是无论如何却再也睡不着了,只好看着帐顶出神。
这天好不容易到了晌午,碧华从太后宫中回来,忐忑不安的坐在房里,忽然听见外头琴儿欢喜的声音:“老爷来了。”
碧华于是连忙起身去迎,孙鹤龄快步跨了进来,碧华上前行了一礼,强忍着泪意,唤道:“爹爹——”
孙鹤龄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微笑道:“这次可比在永宁的时候气色好多了。”
碧华道:“我在这里很好,太后和皇上对我都很好。”
孙鹤龄微微颌首,“这样我就放心了。”
碧华问道:“爹,家里怎么样?娘和辰杰好么?”
孙鹤龄道:“家里还是老样子,你娘有了辰杰之后,每天围着孩子忙前忙后的,病也生得少了一些。”
碧华眼圈儿一红:“爹娘身子骨硬朗我就放心了。爹爹回去定要嘱咐娘好生保重,我也心安。”
孙鹤龄道:“你娘在家中也是日夜念叨你,只盼着你能够早日回永宁去。”
听了孙鹤龄的话,碧华满怀期待地道:“爹,你这次来,是接我一起回永宁的吗?”
孙鹤龄却摇头道:“我本来有此打算,今天去求了皇上,他却说太后刚刚嫁了公主,身边孤单,想留你多陪她一段时间,皇命不可违,只好让你在皇宫多住些日子。”
碧华听了父亲的话,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多住几天吧。”
说话间琴儿已经端了一盏茶过来,碧华亲手端到孙鹤龄面前,说道:“爹,你试试这宫里的贡茶。”
孙鹤龄端起茶碗微微呷了一口,说道:“果然是好茶。”
碧华又问道:“爹,你此次来京城,打算停留几天?”
孙鹤龄道:“我明天就回永宁去。”
碧华一听怔住了,“这么急着走?”
孙鹤龄点点头:“快要过年了,地方上的事务太多,委实脱不开身。”
碧华道:“那你今天在宫里用过晚膳再走吧?”
孙鹤龄笑着摇摇头说:“不了,今天晚上永宁王在快雪楼设了便宴为我接风洗尘,我怎么可以不去呢?”
听说是上官鹏设宴招待,碧华只好不再挽留,孙鹤龄看看左右无人,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上次你们进京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碧华含糊应对道:“那天下了大雪,我们在一个破庙里避雪,原本想等雪小一些再走,谁知田将军忽然率兵将破庙团团围了起来,逼王爷交出什么地图,后来幸亏有薛将军前来解围,将田将军活捉。”
孙鹤龄问道:“什么地图?你见过吗?”
碧华想起上官鹏的嘱咐,只好摇摇头:“没有。”
孙鹤龄又问道:“那你可曾听见他们的对话?”
碧华道:“王爷在审讯田将军的时候,让我和琴儿到马车上去回避,他们说了什么,我不清楚。”
孙鹤龄微微颌首:“原来如此。”
碧华看着他问道:“田将军后来怎么样了?”
孙鹤龄轻描淡写地道:“他回永宁之后,自知罪责难逃,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碧华心头一惊。
孙鹤龄看着碧华,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复又叹了口气:“女儿,你好自为之吧。”
碧华心头一震,垂眸道:“女儿明白。”
孙鹤龄将那盏茶饮尽,便起身要走,碧华亲自送了父亲至琼华宫的垂花门外,晶莹的泪珠已经在眼睛里打转。
孙鹤龄回头对她笑道:“别哭啊,再过几个月,等永宁王修完皇陵,你们就该回永宁完婚了,到时候咱们又能见面了。”
他觑着周围的宫女内监,小声道:“这么多人,别失了仪态。”
碧华用力点点头,深深拜了下去:“女儿不孝,不能常伴爹娘膝下承欢,还请爹爹代我向娘问好,嘱咐辰杰要听话。”
碧华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看着孙鹤龄一步步出了琼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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