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琼华宫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永宁太守孙鹤龄之女碧华,天姿聪敏,聪慧灵淑,性情温婉,行事有度,堪为离国女子之表率,深得朕心……是用命尔为涵妃,择时进宫……”
李图的尖细嗓音,将语调拖拉的很长,那些个赞美的词句,在碧华听起来,无异于天大的讽刺。
碧华面色惨白的接过圣旨,静静吐出四个字:“谢主隆恩。”
李图笑眯眯道:“老奴在这里恭喜涵妃娘娘了。”
碧华凄然一笑,身子晃了一下,忽然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就此软倒了下去。
碧华吐血的消息,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上官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怒喝道:“怎么回事?”
李图面色苍白地跪下禀报道:“回皇上,涵妃娘娘接旨之后,忽然吐血晕倒了!”
上官睿喝道:“你们还不快传太医!”
说话间,太医已经匆匆赶来。
琼华宫里,一宫的太医几乎全挤在了灯火通明的琼华宫。
碧华静静的躺在榻上,面色如纸,人事不知。几位太医想尽了办法,也未能让她醒来。
烛火明灭,长灯暗影。
本应宁寂的大殿层层透出光亮,宫帷密密的静垂着,却遮不住深寒。
上官睿面色铁青的坐在御座上,在他身下,跪了一地的太医:“此病来得蹊跷……涵妃恐有性命之忧……恕为臣无能……”
上官睿喝道:“一群废物!若是涵妃有何闪失,朕要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他起身在殿中绕室而行,几如困兽。
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他忽然转身,向碧华的寝殿走去。
李图一惊,“扑通”一声跪下来死死抱住他的腿:“皇上,涵妃娘娘病因不明,您乃是万金之躯,去不得呀!”
上官睿发了急,胡乱蹬踹着,连声音都粗喘得变了调:“谁敢拦着朕,朕今日就要谁的命!”
李图几乎要哭出来了:“皇上,今日您就算杀了奴才,奴才也不能让您进去。”
更多的太监拥上来,跪的跪抱的抱,拦住皇帝不让他上前,上官睿忽然用力一挣,将几名太监蹬翻在地,只有李图仍然死死的拉着他的腿,上官睿大怒,抓起身侧的一个花瓶,狠命的向李图头上砸去,直砸得李图头破血流,晕了过去。几名太监终于吓得撒开了手,皇帝几步冲到门前,正欲伸手推门,殿外太监仓惶来报:“太后驾到。”
上官睿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于是一下子跌回到御座上,只是在那里咻咻的生着气。
“吱呀”一声幽长,殿门被缓缓推开,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闷如惊雷。莞凝扶着太后缓步踏进。
夜深而来,太后不过是家常石青色大袖长服,连衣襟上的流苏亦纹丝不动,行动间并无生出一丝多余的褶折波澜,衬得她姿态愈发高远。
上官睿见惊动了太后,更是恼意丛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过来?”
太后面沉似水:“我若是不来,皇上是不是还要继续任性胡闹下去?”
上官睿一时语塞,
太后松开莞凝的手,握住皇帝,慢慢说道:“我有话要和皇上说。莞凝,你去好生照看孙修仪。其他人都回去,莫让皇上再操心。”
殿内的几人虽得了太后吩咐,但在皇帝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动。
太后神情肃穆,深深看着皇帝,那眼神仿佛波澜落尽后的深海,极平静,却强有力地穿透人心,连皇帝也被震慑住。
皇帝无法违拗母亲,只得对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给朕出去!今晚之事谁敢传出去半分,朕决不轻饶!”
于是殿内的一群人立刻散得干干净净。
太后扶着皇帝的手在正中宝座上坐下,轻咳两声,缓缓问道:“你疯了么?”
上官睿愤愤道:“孩儿只是不甘心!”
太后绵长的叹息冷冷击中他的心脏:“不甘心也由不得你了,自从当日你将她从选妃的名单上划掉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与她失之交臂了,你不明白么?”
上官睿急道:“若知道她有如此品貌,当初我不会答应老三!”
太后怜悯地看着他,口中严厉却分毫不退:“皇帝说话金口玉言,你既然已经答应了老三,又岂能随意更改?更何况,她的心不在你这里!”
上官睿恨恨道:“她竟然宁死也不肯留下来陪朕!”
太后缓缓道:“死了更好!兄弟之间若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起纷争,这样的女人,哀家是断断容不得的。”
上官睿急急唤道:“母后!”
“哀家知道你舍不得她。”太后冷然道,“可是,身为天子,不能这样任性妄为,率性而为,你是怎么登上这个皇位的,你忘记了么?”
上官睿身子一震,背脊上如被芒刺刺满,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未发一言。
太后的声音沉着而有力,“她宁死也不愿入宫,这样的女人,你还强留着她做什么?既然她选择这样的方式出宫,也许对于孙修仪来说,这是她最好的结果。”
看着皇帝,太后一字字地道:“真也罢,假也罢,此事到此为止。”
上官睿终于缓缓跪下,沉声道:“儿臣……遵旨。”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来一道消息,皇佑元年腊月二十二,涵妃,薨。
……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京城安静下来,繁华褪尽。
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似要与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从皇陵驶出。径直来到京城一个僻静的府邸里。
赶车的停住了马车,伸手一掀车帘,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他的手里还横抱着一人,那人浑身裹在一袭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颜。
他抱着她,进入院子里。
这府邸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却是狭窄幽深,穿过照壁,他们终于进到屋子里。
屋子里的丫鬟为他们燃亮了灯火,又带上房门出去了。
他将怀中的人儿放在榻上。
她安静地躺在榻上,眉目如画,静静地沉睡着。
他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她的脸颊,终于自怀中拿出一个雪白的瓷瓶,将三日失魂散的解药慢慢地喂到她嘴中。
过不多会儿,碧华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上官鹏低声唤道:“碧华。”
碧华的胸口微微起伏,“嗯”地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微颤,睁开眼睛。似乎适应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线,她目光凝聚到他的脸上:“霄鸿……”
他温柔的看着她。
碧华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喃喃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扶着她慢慢坐起来,说道:“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喜欢这里吗?”
碧华缓缓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只见满眼都是红色,一片殷红如火。
暗红的月洞门架子床,桃红茜纱的床幔,崭新的大红锦被整齐垛在床里,帐檐上悬挂着粉红色的花球,下面坠着尺来长的赤红穗子。
火红的龙凤花烛高高燃烧着,红木柜子上烫金的大红喜字,被烛火映得流光溢彩……
碧华知道自己终于出了皇宫,和他夙愿成真,心中无尽悲欢滚滚而来,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不由落下泪来。
上官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此寒酸简陋的婚礼,真是委屈你了。”
碧华温柔的看着他,含泪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在乎……我要嫁的那个人——是你。”
他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眼泪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瞬间便被吸得无影无踪。
他语气低沉:“碧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碧华心怀激荡,眼中带着泪,唇角却带着笑。
上官鹏拭去她腮边的泪珠,柔声道:“别哭了,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你快快乐乐的。”
碧华轻轻点头,唇角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低声问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说着,他牵着她的手起身来到桌边坐下。
桌上已经摆了很多精美的吃食,他为她一一揭开盖子,食物微微的散发着热气,碧华挟起筷子,只是一样尝了一口,虽然饿了好几天,可是却并没有什么胃口。而他只是坐在旁边,微笑的看着她。
她问道:“你不吃点吗?”
他微微摇头:“我看着你吃。”
碧华夹了一片鹅肉放进他嘴里:“哪有光看不吃的道理?”
他只好吃下那片鹅肉,微笑道:“真的很好吃。”
她看着他只是笑,上官鹏亦是含笑望着她,和前不久见到她时的那种黯然的样子截然相反。今天的她整个人如同明珠玉露一般,熠熠生辉,散发出一种绚丽的光彩来,他们两个虽然三天前才刚刚见过一面,可是此番重逢,都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
碧华放下筷子,说:“我饱了。”
他对她道:“我让你见两个人。”
碧华点头道:“好。”
他轻轻一击掌,便有两个丫鬟推开门走了进来,跪下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这两个丫鬟不过十七八岁左右,肤色白净,蜂腰身段。两人皆是绿色的棉布衣裙,头上簪一朵粉色的绢花。
碧华含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高挑些的道:“奴婢叫璎珞。”
另一个圆润些的道:“奴婢叫流苏。”
上官鹏指着她们,对碧华道:“这是我挑选来服侍你的婢女,她们都会武功,也能保护你的安全。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对她们说。”
碧华点点头:“我知道了。”
璎珞便笑道:“奴婢来服侍夫人更衣。”
碧华轻轻点头,随她们来到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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