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圆月如盘。天上一轮圆月,衬着淡淡几缕薄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银轻泻。
碧华从上官鹏怀中轻轻滑出,披衣下床,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身后,一只大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搂入怀中。
在她耳边,他低声道:“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碧华转过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眼泪忽然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上官鹏怔了怔,温柔地道:“怎么了?”
碧华深吸了一口气,含泪直视着他:“你还要对我瞒多久?”
上官鹏面上的肌肉僵了僵:“你说什么?”
碧华道:“霄鸿,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你做的事情,是为了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可是既然我们是夫妻,不就是要共进退吗?你说,我爹,到底是不是跟那些人是一伙的?你迟迟不愿动手,以至失了先机,是不是因为我?”
上官鹏怔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她。
明月穿窗,月光似水,幽幽铺泻一地,覆上她的眉间眼底,仿佛沧海桑田变幻不定。
他沉声道:“碧华,如果非要你在你父亲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碧华含泪道:“一定要选吗?”
上官鹏点点头:“以前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如今看来,竟是不得不为了。”
碧华面色惨白,颤抖道:“我爹他……他是碧血阁的人?”
上官鹏看着她道:“当年我得到的那份碧血阁名单上就有他的名字,是我将他的名字抹去……本以为当初放他一马,他能够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想不到却是养虎为患!”
上官鹏的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将碧华震懵。
父亲……
父亲……
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究竟在筹谋什么?你的计划从多年以前便已开始了吗?而今,是你一鸣惊人的时候了吗?
暗中帮助碧血阁的余党刺杀霄鸿,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吗?
碧华只觉心口阵阵翻涌,冷汗渗出,一颗心似要裂作两半。
一边是血浓于水,一半是生死至爱,究竟哪一边更痛,她已木然无觉。
碧华忽然抱住上官鹏,失声痛哭起来。
上官鹏伸手揽住她,低声道:“对不起……”
一直哭了良久,碧华才停歇下来,她抬头看着他,哀哀地道:“霄鸿,你再给我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上官鹏低头看她,她的脸上泪痕斑驳,她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乞求、无助,她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点点滑落。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良久,深邃莫测。这四目相对的一瞬,各自煎熬于心,竟似万古一般漫长。
良久,他沉重的点点头:“好,这几天他在月牙山处理矿难的事情,三天后等他回城,我会请他过府议事,我想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碧华问道:“到时候我可不可以露面?”
上官鹏温柔的看着她:“可以,也许你能够说服他弃暗投明,不再为碧血阁效力。”
碧华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光,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许,一切没那么糟。
碧华伏在他的胸前,轻轻说道:“霄鸿,谢谢你。”
上官鹏沉默着,稍后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你我既是夫妻,还用得着说这个谢字吗?不要担心了,早点歇息吧,相信你的夫君,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他的眉间眼底,是无尽的轻柔和怜惜。
碧华点点头,如同阳光破开云雾洒照大地,向他露出了最美丽的笑容。
他拉着她的手回到床上,伸手拉过被子为她盖好,他低声道:“赶紧到床上来,看你身上这么冰……”
锦衾微寒,灯花渐瘦,已是月上中天。
……
上官鹏在永宁遇刺一事,出人意料的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甚至连知道的人都不是很多,因为他将自己遇刺和矿上发生坍塌两件事,全都隐匿了下来,没有向朝廷禀报。一方面,他在暗中搜集孙鹤龄和碧血阁余孽勾结的罪证,另一方面,他也在给孙鹤龄最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只是永宁城不知何时气氛悄悄的凝重起来,巡逻的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三步一个小卒,五步一个军官,整个城中密不透风的洒了网,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孙鹤龄常去的几个地方,已经多了很多人监视,甚至连万花楼,也有不少暗卫在那里徘徊。
只可惜,这些人却没有给上官鹏带来他想要的消息。
因为上官鹏受了伤,他推掉了一切的公务与应酬,将月牙山的事情全都交由盛朝光处理,而自己则在王府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以前他和碧华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时间,真正能给碧华的很少。而如今,他将他的全部的时间都给了她。
碧华为他换药、为他施针、为他洗手做羹汤,而他则看书、赏花、陪她下棋。
碧华的棋力不弱,但是碰到上官鹏,她竟是输多赢少。
碧华找来棋谱考他,上官鹏的博闻强记也让她惊叹不已,他好像把所有棋局都装在了脑子里,只要碧华摆个起势,他随口就能说出这个棋局出自何处。
有的时候,他也会故意露个破绽给她,显然是想让她赢,碧华却常常一眼看穿,她并不领他的情,拉着他的手要他重下,他苦笑,只好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和她对弈。
碧华天天输,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不过她的棋艺也因此而突飞猛进,上官鹏想要赢她已经是越来越难。
有了碧华的悉心照料,上官鹏的伤好得很快,右手也可以拿一些轻微的东西,整整三天的时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一些东西,尽量多给彼此一点快乐,而把不安藏了起来。
可是随着沙漏一点点的流逝,碧华的心也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
晚饭后,下了一阵小雨,到了黄昏时分,天空渗开了半天的晚霞,斜阳的余晖照在窗前的芭蕉叶上,舒展开来的新叶子越发显得嫩绿欲滴。
书房中,上官鹏斜斜的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
碧华拿着一把剪刀,在那里修剪茶花上的枝叶,一不小心,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掉落在地。
上官鹏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她无奈地道:“我都跟你保证过了不会有事的,为什么还是这样?”
碧华蹙着眉,低声道:“不知道,我的心里很乱,老是不踏实。”
上官鹏伸手轻轻的揽过她,道:“不要闷在屋子里了,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碧华点点头:“好。”
他牵着她的手,出了屋子,来到花园里。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是最后一缕艳丽的晚霞,他们沿着花园的鹅卵石小径缓缓而行,一直走到花园里的桂花树下站定。
碧华低声道:“霄鸿,永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爹无论如何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就算你不追究,可是皇上会饶过他吗?”
看着碧华担忧的神色,上官鹏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微笑道:“不用担心,皇兄那里都有我呢。”
碧华喃喃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踏实……”
上官鹏忽然道:“碧华,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碧华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她知道,他这样说,肯定别有深意,于是点点头。
他握着她的手,用最轻柔的声音,娓娓道来。“你知道,我三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是太后将我抚养长大。”
碧华温柔的抱住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上官鹏环绕着她,静静的看着远方平静的池水,继续道:“太后一直待我很好,我和大哥的感情也很好,七岁那年,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掉进湖里淹死了……”
碧华低声道:“可是我听说,你和皇上的关系不是这样的……”
上官鹏道:“我十二岁那年,父皇带我和大哥一起去御苑打猎,父皇说,谁若是射到了那头白鹿,就重重有赏,本来是我第一个找到的白鹿,但是我看到它身边还跟随着一头小鹿,就心软了下来,没有下手,皇兄随后追了上来,一箭将白鹿射死,回宫之后,父皇和我长谈了一次,他说,他想把皇位传给皇兄。”
碧华呆了呆:“为什么?难道怀着一颗仁爱之心去做皇帝不好吗?”
上官鹏沉声道:“如果是太平之世,只需要守着江山,‘仁’治天下,好事一桩!可现在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夷族进犯,还需要‘狠心’,才可保社稷安稳。我父皇说,我的心不够狠,若是勉强坐上了那个位子,只怕将来会危害自身,所以,皇兄才是做皇帝的最佳人选。他说得很对,更何况,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和大哥争夺那个皇位。”
碧华诧异道:“那为什么,外面都在传说,先皇要把皇位传给你?”
上官鹏道:“父皇因为我娘的缘故,所以对我的爱护比其他几个兄弟要更多一些,这样的宠爱,在其他人看来,自然与众不同,时间一久,就变成了要废掉大哥立我为太子的传言。”
碧华幽幽叹了口气。
上官鹏道:“我父皇说,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与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他希望我能够弥补他的遗憾,不要再重蹈他的覆辙。”
说到这里,上官鹏停了下来,他的黑眸明亮清澈,柔情似水的注视着碧华。
碧华道:“也许他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强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而是为你选了一条最适合你的路。”
上官鹏点点头,道:“碧华,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京城那里你不用担心,以我和我皇兄的感情,只要我开口求他,他不会为难你父亲的。但是,你父亲的失职之罪,无论如何是免不了的,我想这永宁太守一位,可能要换人了。”
碧华幽幽叹了口气:“换了也好,希望他这次能够幡然悔悟,不要再做那些助纣为虐的事情了。”
上官鹏拉着她的手,微笑道:“等所有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们就离开永宁,我们先去药师谷拜谢风师叔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到白云山去把我娘接出来。”
碧华轻轻点头:“到时候,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上官鹏微微一笑,抱着她,在她额头一吻:“到时候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我一定会疼他如珠如宝,我们把那些失去了的东西,全都找回来。”
想起那个失去了的孩子,碧华的眼中含着泪花,她低低的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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