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碧华送回到药师谷之后,徐元枫主动提出,想将辰杰接回到娇蕊身边,由他们来照顾。
碧华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于是去问辰杰的意思,辰杰极为懂事,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碧华只得答应了他们,徐元枫见这里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又记挂刚刚生了孩子的娇蕊在家无人照顾,等不及风无涯回来,立时便要告辞。
早春时节,仍然是春寒料峭,天色阴沉沉的,晌午时分,阴沉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来,细雨绵绵,冷风阵阵。
通往谷外的道路上,徐元枫一手牵着辰杰,回头看着碧华,温言道:“师妹,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碧华低声道:“不,让我再送送你们。”
辰杰回过身,拉着碧华的手,道:“姐姐,你放心,我会很乖很乖,决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这几个月来饱经忧患离乱,辰杰小小的年纪,竟有了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成熟懂事。
碧华蹲下身,替辰杰整了整衣服,柔声道:“辰杰,你到了临安之后,不要光顾着玩,要认真念书,知道吗?”
辰杰点头道:“知道了。”
碧华又叮嘱道:“你娘刚刚生了弟弟,你在那里一定要听话,不要让她烦心。等姐姐忙完了这一阵,姐姐就去看你。”
辰杰用力点头,“好。”
徐元枫对碧华沉声道:“师妹放心吧,我对辰杰一定会视如己出的。”
听了徐元枫的这句话,碧华放下心来,她站起身,低声道:“大师兄,谢谢你。”
徐元枫对她微笑道:“谢什么,辰杰是娇蕊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啊,回去吧,不要再送了,以后若是有空,我就带他回药师谷来看你。”
碧华点点头,站住了脚步。
谷外,早有一辆青帘素帷的马车等在了那里。
徐元枫抱着辰杰上了马车,赶车人甩了一个响鞭,马车绝尘而去。
碧华站在路口的一棵柳树下,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仿佛痴了一般,过了很久很久,仍然一动不动。
……
送走辰杰之后,碧华独自在药师谷里度日如年,焦急的等待着师父的消息。
残月如钩,寒天似雪。
药师谷,碧华住的院子里种着几株梧桐,灰色的枝桠在冷风中瑟缩,青石台阶上一层冷霜,月光下看来,如同下过小雪。
碧华坐在阶前,双手抱膝,痴痴的等在那里。
她的身上已经被夜露湿透,她却浑然不觉。
忽然,外面传来若溪欢喜的声音:“师父回来了!”
那声音对于碧华而言,仿佛来自天堂。
碧华立刻跳起身来,冲了出去,只见薛怀恩背着一个人,和风无涯一起走了进来。
看到他背上的那个人,碧华的心头一阵狂喜!
——他在这里!他还没死!他……他还活着!
碧华扑了上去,紧紧的拥抱着那个身子,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泪水却狂涌而出:“霄鸿,霄鸿……你怎么样了?”
风无涯对她道:“他受了伤。”
碧华这才发现,上官鹏面色惨白,昏迷不醒,他的身上,都是斑斑血迹,衣服破碎不堪,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
碧华一下子怔住了,“怎么会这样?”
薛怀恩看着她的神色,低声道:“他被上官瑾所擒,受了酷刑!”
碧华一震,心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的身子微微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她看了看他们身后,颤声道:“师、师太呢?”
风无涯缓缓解下身上的一个包袱,沉声道:“师太,在这里。”
碧华双手颤抖着接过那个包袱,只见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瓷坛。
她抬起头,不解的看着风无涯,
风无涯低声道:“师太已经……被那些人害死了!”
一个又一个的打击接踵而至,碧华心口彻骨的伤痛掀起巨浪滔天,她悲泣一声:“师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风无涯的眼中亦是滔天的巨痛,他低声道:“逝者已矣,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还是想着怎么救回活人吧!”
一句话仿佛惊醒了梦中人,碧华回过神来,她挣扎着起身,抱着师太的骨灰进了屋子里,将师太的骨灰供奉在香案上,碧华跪在师太的骨灰前,上了一炷香,含泪祷告道:“师父,求求你保佑霄鸿,一定要让他化险为夷,平平安安。”
碧华又在师太的灵前拜了几拜,这才挣扎着起身,来到内室。
内室之中,风无涯正在为上官鹏清理身上的伤口。
热水、绷带、金创药、剪刀……
薛怀恩将要用的东西一一拿了上来。
碧华端着一盏油灯凑近,只见上官鹏双目紧闭,面如死灰,嘴唇竟已和脸色一样地惨白。
风无涯挽起袖子,在铜盆里洗净了双手,开始用剪刀剪开上官鹏身上的血衣。
碧华端着油灯站在旁边,看着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的肩膀和腿上有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是刑讯过后留下的伤痕。
忽然,病床上的上官鹏颤抖了一下,随即抽搐起来。
风无涯回头对薛怀恩道:“怀恩,快过来帮我按住他!”
薛怀恩答应了一声,上前用尽全力,紧紧按住上官鹏的身体。
风无涯执起三枚金针,手起针落,插在上官鹏的‘中枢’,‘神庭’,‘命门’三穴上。他便彻底地昏迷过去。
碧华颤声道:“师父,霄鸿他……没事吧?”
风无涯叹道:“这些外伤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他最厉害的伤是……”
他没有说下去,看着风无涯凝重的神色,碧华的心头一沉,追问道:“是什么?”
风无涯道:“他中了夫妻连心蛊!”
‘啪’的一声,碧华手中的油灯已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如同她的心。
身为医者,她又怎能不知夫妻连心蛊的厉害?
除非施蛊者亲自解蛊,否则蛊毒无药可解!
碧华忽然失声大哭起来,拉着风无涯的衣襟,跪在他的面前,叫道:“师父,师父,您不是神医吗?我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霄鸿。”
风无涯叹息道:“唉,你这孩子,若是有一丝希望,为师又岂会见死不救?”
在碧华身后,薛怀恩道:“师妹,你快起来吧,师父肯定会想办法救他的,你这样做于事无补,还会给师父增加困扰,知道吗?”
听了薛怀恩的话,碧华猛然清醒过来,她点点头,拭干眼泪站起身,喃喃道:“师父,对不起,是徒儿太心急了,徒儿知错了。”
风无涯道:“作为一个医者,无论身处什么样的情况,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保持冷静和克制,明白吗?”
碧华点点头:“我知道了。”
风无涯又道:“处理好他的伤口之后,我会闭关三天,争取找到一个解除蛊毒的方法,你先不要着急。”
……
夜半时分。
室内燃着一盏孤灯。
上官鹏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干净,他的血衣也已经换下,碧华一直坐在床边,不眠不休的守着他,谁劝也不下去。
她伸着手抚摸着他的脸,无限眷恋的看着他的面容,受了这么多天非人的折磨,他的双颊微微凹下,泛出一层令人担忧地青色。
忽然,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接着,他便开始抽搐,碧华的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在床上痛苦地扭曲着,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鞭子不停地抽打,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痉挛着。
碧华含泪道:“霄鸿,你要是痛的话,就叫出来吧,叫出来会好受一些的!”
他却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呻吟。
她企图按住他,却发现这种抽搐绝非强力所能控制。只好紧紧的抱着他的身子,希望他能够好过一点。而这一切努力却没有半分效果。
她绝望地看着在床上痛苦挣扎的爱人。眼泪流尽,却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布巾轻轻拭干他额上的汗水,然后温柔地看着他。
中了夫妻连心蛊的人,虽然不会立刻就死,但是活在世上也不过是多受煎熬而已,每隔一个时辰,他体内的蛊毒就要发作一次。
看见他受苦时的样子,她伤心欲绝,却无能为力。
碧华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着。
命运如此弄人,好不易让他们之间的误会烟消云散,她却要束手无策的看着他在这里活生生的受折磨。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悲的事情?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她的脸始终贴着他的脸,仔细地聆听着他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鹏忽然苏醒了过来。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碧华……”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如此真实地就在耳边。
她的眼泪便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全滴在他的脸上。
“霄鸿,我在这儿。”她应道。
他低低的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碧华含泪道:“不是梦,真的是我,我在你身边。”
“碧华……真的是你吗?”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摸她的面颊,指尖传来的温暖滑腻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他振奋起来,忽然一把将碧华拥入怀里,用力抱紧。然而在刹那间、他又猛然推开了她,定定看着她,摇头道:“不是……你不是我的碧华,碧华现在恨死我了,她怎么会来见我?”
听了他的话,碧华更加痛悔自责,她颤抖着,泣不成声地道:“霄鸿,对不起,我错怪了你,我现在都知道了,杀害我父亲的不是你,是上官瑾,霄鸿,你原谅我吧!”
听了碧华的话,上官鹏终于放下心来,他如释重负地道:“你都知道了?”
碧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的点头。
上官鹏低声道:“……不要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碧华却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叠连声地道:“不,你应该怪我,是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