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几人出来，各自回房，黛玉却瞥见探春脸色黯然，便知其心里为方才的事不快，于是也不言语，悄悄地挽住探春的手。探春抬眸，望进黛玉含笑的水眸，黛玉点点头，探春不由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随着黛玉来到她的屋里。

命雪雁沏上茶来，黛玉示意她们全退下，方转向探春问道：“三妹妹可是为方才的事烦恼？”

探春眨眨那双大眼，点点头，蹙着双眉道：“方才的事姐姐看到了，姨娘何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找没脸呢，不过是这么件小事，难道不能私下里求老太太？”说着眸中闪过一丝痛苦。

黛玉看着她半晌，才悠悠地道：“赵姨娘虽行事莽撞，可终是为了环儿，拼着劲地为环儿争，三妹妹难道也嫌弃自己的生母不成？”

黛玉的话音刚落，探春忽地抬起头，脸上有些忿然，半晌眸子一暗，叹道：“林姐姐，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再怎么不济，也懂得生者父母心，我一天也不曾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姨娘，这嫡庶有别，我自是知道的，可是有些心事闷在心里，不吐不舒！”

看着探春微蹙的眉头，黛玉轻声道：“三妹妹有什么心事尽管说，虽然我不见得能给你解惑，但至少会是一个倾听者，有时候，这心事郁积得久了，终会发之于外，与其遇到紧要的关口爆发出来而不可收拾，倒不如找个倾听者诉一诉！念叼念叼，心里便痛快些，强如一个人闷着得好。”

探春看了看黛玉，眸中露出赞赏和感激：“既然姐姐想听，那我说出来又何妨，说句不怕姐姐恼的话，这府里，姐姐终是外姓人，所以，有些事说出来也牵涉不到姐姐什么。看来我找林姐姐做我的倾听者，是找对人了！”

黛玉微微一笑，探春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素手紧握着白玉茶盏，眸子望着外面悠悠地道：“林姐姐，荣府的情形，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将近一年的光景了，也该有个了解了！这大家子的艰难，不身处其中，外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表面的繁华热闹，掩盖了多少背后的酸涩和无奈呢！”

说着一双星眸黯淡下来：“不瞒姐姐，自从姐姐来到此，饮食起居一切均比我们姐妹受老太太的宠，我们看在眼里，那些下人们便议论纷纷，为我们不平，其实我们何尝有这个资格呢！”

黛玉垂首，静静地听着，没想到探春竟会对自己说这些，一双妙目，注视着探春。

探春自嘲道：“我是庶出的女儿，生母不受宠，府里任何一个下人，都不拿正眼看她，虽有一个弟弟，可是处境连我也不如呢。而我，自小被老太太带在身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看上去风光无限。可是，亲生母弟却动辄受人申斥，这心情谁能理解？换了是谁心里也不好受，我不是铁石心肠，蔫能好过，只是，”

说着探春眼圈一红：“也怨不得这些下人们看不起，偏偏，我那位亲娘也不争气，行事不让人敬服，处处被人打脸挑理。我岂能嫌弃她呢，只是睁看着她被人侧目作践，却不能出面维护，林姐姐，你要是处于这种情形，心里会作何想？如今只怕姨娘和环儿心里恨着我呢！姨娘平时便说我只顾着讨太太的疼，将她这个亲娘忘在脑后了，一心只捡高枝飞，可我又能如何呢，如果我露出一点半点，只怕太太连我也不容了！”

说罢泫然欲泣：“方才的事，想必是太太不让环儿去园里玩，这些事老太太又哪能知晓呢！所以姨娘才会亲自去求了老太太，这样以来，事情摆在了明处，太太想申斥阻止也不可能了。其实一家子骨肉，大房二房嫡出庶出，非要如此界线分明，彼此竟仇人似的？想必林姐姐也看出端倪来了，大房二房尚且不能相容，看看这府里，姨娘们的处境哪个是好的？

只说珠大嫂子罢，多贤惠的一个人，可是珠大哥哥一没了，还不是照样把身边的几个姨娘给打发净了？更别琏二嫂子了，她的性子，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琏二哥哥身边的几个屋里人，陆续地被她寻了事，撵的撵，罚的罚，现在单剩下一个平儿，是她自己的人，也是为着自个的贤良的名声考虑，不然，也早除了呢！

论理我不该说三道四，在背后议论自己的父母，看看姨娘的处境，太太表面佛爷似的一个人，但终是容不下姨娘和环儿，如今环儿尚小，还看不出什么，林姐姐，我只是怕这将来环儿大了，会怎么样呢？这一家子嫡庶竟也如此，想想真是令人心寒！”

说着脸上露出很坚决的神情：“真是无趣，有时候我便如是想着，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趁早嫁了出去，再受不得这府里的一切，只是一想，嫁到哪女子的命还不是均如此！”

黛玉见探春连嫁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觉倒笑了，忙握住她的手，劝慰道：“三妹妹不必如此，这大家子的难处，我如今可是眼见为实了！不瞒你说，初来时我见你对姨娘那样，心里未尝不对你有些看法，只是时间长了，冷眼旁观这府里的一行一动，再从你的立场上想想，才明白其实这府里的每一个姐妹，各有各的难处，不光是你，象二姐姐，四妹妹，也均不是外表看着那么自在和轻松呢！”

探春听了黛玉一番话，正撞在自己心坎里，不觉心里一热，叹道：“林姐姐说得何尝不是！所以平时也就是姐妹几个人彼此真心实意地关心体贴而已，这份姐妹情终是让人心里有些暖意的，不然一家子骨肉，均象乌眼鸡似的，只知道斗来斗去动心眼，真让人心灰！偏偏我是个女孩家，任事不能作主，我如是个男儿身，早出去立一番事业了，那时，只怕还能提携维护她们些，只是奈何命也！”

黛玉不由扑哧一笑：“三妹妹志向原来如此高远，只是凡事没有如果二字，不然一切均可重来了！如今你也不必多愁，其实如果环儿是个女孩，只怕赵姨娘便不会如此行事了，太太在意的是环儿也是贾家的一个爷们，只是担心环儿会超过了宝玉去，毕竟以后顶门立户的是这些爷们。故才千方百计地刁难作践，如果宝玉真是个好的，那也罢了，只是看现在这情形，这位表哥不喜读书，只知享乐，一切事务不通。三妹妹以后尽可将烦恼收起，赵姨娘行事泼辣赖皮，只怕太太对环儿反而放松了警惕，你只管找个机会在老太太面前，求了让环儿在家学里与诸子弟一块读书才是正理。自己暗里上进，以后的事再说，行一步看一步罢！”

一番话说得探春茅塞顿开，心里一片敞亮，转忧为喜，一双星眸溢出点点光彩：“对呀，林姐姐说的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只顾烦恼，却想不到正事上，环儿只一味地好玩，但他曾说过想读书的，只是当时太小，太太没同意，但老爷老太太并不知情，在太太这便给挡住了！”

探春握着黛玉的手，诚恳地道：“林姐姐，你一番肺腑之言，令我多年的烦恼烟消云散，心里轻松多了！我代环儿和姨娘都要谢谢你才是！”

黛玉挑眉笑道：“说谢还太早，而且也太客气外道。倒是欠方才的话有道理，只怕姨娘和环儿私下里还在怨你倒是真的，过些日子咱们搬到园里以后，好好地找个机会把姨娘和环儿叫过来，仔细地将这些事情讲明白，想必她们能理解你的苦心的，这些年的误会，你们母子也该解除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fon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