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大吉日,最宜嫁娶。
迎亲的准备都是城主派人安排好的,到了吉时,桑琼换好衣裳骑着马前去迎娶。阳光明晃晃的,耀得她睁不开眼,一时间,眼前的景物陷入一片光亮中看不分明,连鞭炮声和街上百姓的喧闹都静了下来。恍惚间,她记起在同样的阳光下,她轻执男子的手捧在胸前说着山盟海誓,甜蜜的轻语拉扯着她的耳朵,想努力听清明晃晃的人儿说的是什么,眼前的景物却飘散了。
“主子……”站在马前的小杏轻声唤她。
这丫头真是,连做梦都不让她安生,桑琼心下叹气,低头露出淡淡的笑。街上的景色又清晰起来,她望着满是笑容的路人,却融不进她们的笑中。一切都与她无关。到了城主府,在震天的炮竹声中她下了马,踏着铺好的红毯进入大厅。丹鹃和晓杉笑得一脸灿烂,只听得有人喊“喜郎倌”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桑琼在试喜服时,曾看过郯彬的,当时她就想郯彬极适合这红色。从晓杉手上接过郯彬的手时,她再次恍神,连如何拜别岳父岳母都不记得,人已经出了府门。
原路返回时,身后跟着的队伍长了两倍。一箱箱的嫁妆沉甸甸地压在轿夫肩上,路人皆感叹,如果知道有这么多陪嫁她们也去求亲了。郯彬难得安静,握在手上的金如意很称手,他一时想若是她不听话还可以用金如意当武器教训她。婚期定下后,两人没有见面,听说两人不见面的时间越久姻缘会越甜蜜。他以前从不信这些,最近却迷信了起来,连站在家中池溏前也会想要寻找并蒂莲的存在。
成亲这天,他一大早就让人叫起来梳妆,一大群摆布着他的动作,他不停地抱怨,却没有像平时出手。哪怕负气说想不嫁了,他仍然乖乖地梳装完。看着镜中越来越不像自己的男子,他总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样。到坐上花轿的那刻,心中总算平静了一些,过去的烦恼一扫而空,但是新的烦恼又产生了,他以后的人生已经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一个他还认识不深却又暗暗期待的人。他按着胸口,像是连呼吸都不会。
花轿到了门口,桑琼下马踢了轿门,郯彬安份地出来接过红绳。佟家人很少,来观礼的大部分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家中没有城主府那么热闹。他也顾不上许多,媒人在旁边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跳大的吓人。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嫁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次行礼,他都能看到她的鞋子,怎么办,哪怕是一瞬而过的画面,也让他紧张地快死了。当司仪喊“送入洞房”时,他简直迈不开步子。黄金的发冠压得他头痛,镶着金边的喜服拖在身后,让他举步艰难。练功的时候,这点重量他原本不放在眼里的。负气用力向前跨了一步,他觉得脚下不稳,才发现自己踩住了裙摆。这下糟了,他想,紧张地闭上眼,在成亲的时候出这种丑,一定会被人笑话。忽然,腰间多温暖,有力的手臂圈着他。
“夫君别太心急了。”桑琼在他耳边调侃道。
旁边的人掩嘴轻笑,没有发觉郯彬刚才的窘迫。郯彬脸上一红,用力把塞在胸前的声音逼出来,“烦,烦死了!”
大喊的声音把旁边的人都吓住了,媒人连忙想要圆场,桑琼则无所谓地笑着,“真是精神呀,哈哈。”
见她不介意,他们才松了一口气。进了新房,陪伴过来的少年坐在隔间,喜公和小杜在喜床前陪着郯彬。好安静,跟家里相比,这里说话的人很好。按习俗,这个时间家族的长辈会入房训话,佟家没有亲族在附近,这个过程就跳过了。无聊地坐在屋内,想到离宴席还有一段时间,他心就怦怦跳。
“麻烦死了。”他扯了一把盖头,心里有些恼。她就好了,不用穿了这么重的衣服。
“公子。”媒人急忙阻止,“公子,夫人马上就要来揭盖头了。”
“哼,谁管她。”他不满地垂下手,反复晃动手中的金如意,要是她再不来,他就真要狠狠地敲她了。
送走了宾客,桑琼慢步回到喜房,本来盖头是晚上才揭,新近也有习俗若是新郎出席喜宴的,便在吉时内揭了盖头。喜宴是在酒楼两家合办,他当然要去。
“新娘子来了……”媒人望见桑琼的人影便急忙通知,坐在隔间的少年皆低头不再说话,等桑琼入了里间才敢抬头瞄一眼。郯彬听到脚步声,带着几分不情愿规矩地坐好。
等媒人等见过礼,桑琼接过足金做的喜棒,挑起盖头。郯彬略有些不满地低着头,怎么也不说一声,他还没有准备好呢。
“让人眼光一亮呢,夫君。”桑琼温和笑道。
“你!”他羞涩地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骂道:“混蛋,死色女,别碰我,去死。”
媒人愣在那里,替那么多人做媒,还没有碰过这样的事。被骂了这样的话,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了吧,他小心看向桑琼。
“哈哈,有趣。媒人,继续下面的。”桑琼不以为意,倒觉得现在屋内的尴尬很是有趣。
“是。”媒人回过神,让外面的少年端着代表各种好意头的水果进来让郯彬一一尝过去。等仪式结束时,新娘可以用贴身的东西换过他手中的如意,执手与他同坐到床上。
桑琼解下手上的玉佩,反正都是城主府送来的。等交待过东西,她想碰郯彬的手,他却一把甩开藏在胸前。媒人紧张地吸了一口气,怕桑琼会生气。她却不慌不忙地坐到坐上,扶过他的肩。
“忙了一天,新郎也累了吧。离喜宴还要些时候,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郯彬冷冷地不搭理,也不甩开她的手。媒人机灵,连忙应了一声,“是……”
一般新人成亲,新郎一天都吃不上东西。小枝早就按吩咐做好了汤圆送到房里,隔间年纪小的孩子听说有吃的,也都喜笑颜开。
“尝尝,小枝负责家里伙食,手艺很不错。”桑琼递了一碗到他面前。
他冷着脸接过,不情不愿地尝了一口,在她的注视下更是没有好脸色,“哪里好吃,根本不能跟我家的厨子比。”
“那是自然的。”笑笑接过话,桑琼朝外面吩咐,“叫玉儿来见礼。”
“是。”候在外面的小竹整理好玉棋的衣服,伴着他进到里面。
“这就是我的儿子玉棋,今年七岁,最是乖巧懂事。”
“哦。”郯彬打量了玉棋一眼,真不能适应自己一下子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不过这孩子倒挺可爱的,和她一点也不像。
“见过父亲。”玉棋行了跪礼,小心看了脸色不佳的郯彬一眼。
知道桑琼有个儿子,晓杉早替郯彬备下见面物。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镯递给玉棋,见他没有接,便按父亲教的说,“这是上等翡翠,将来可以当嫁妆。”
“收下吧。”桑琼对目带询问的玉棋点头。
“谢父亲。”他微笑着接过,不知这镯子是否真这么名贵,在家中桑琼从没有教他这些事。倒是陪侍在旁边的小竹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他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这只镯子只能算中等,竟然也拿得出手。
“好了,回去歇着,等会儿一起去喜宴。”桑琼温和地摸摸他的手,怕他在这儿呆着难受。
不等媒人说什么,玉棋低声道:“娘亲,我出去似乎不合礼数……”
“什么礼数。所有理数,都没玉儿重要。晚上,我们去酒楼吃饭,你和小杏她们坐一桌,左右这边也没有其他亲戚。”
“刚葵姨说她不去,家里的人都走了,连看门的也没有。这么多聘礼,总得有人看着。葵姨不去,小枝姨夫也不去了。家里两个人挺冷清的,我也要跟她们一起留下来。”他低着头说。
“不准。”她疼惜地把玉儿抱在怀里,“若玉儿不去,连娘亲都不想去了。我这就去跟你葵姨说去,让她也去。”
“嗯。”他点点头,怕耽误了她的事,想从她怀里下来,“我去给葵姨传话,娘亲还是留在这里。”
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她回头看别开目光的郯彬,笑道:“这里的仪式都结束了,也没我的事。夫君要换衣服,准备喜宴,我留下也不方便。”
“是呀,早就该走了。”郯彬没好气地说。
她笑着点头,抱着玉棋离开。等她走远了,郯彬的脸色更差,什么呀说走就走,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见他不高兴了,媒人哄道,“家主这么疼爱儿子关心下人,想来对夫君也不会差。公子真是有福了。”
“你多嘴什么。”他骂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烫,她好不好才不用别人来说。捧着她递来的点心,他抿着唇,沾糖的汤圆在嘴里留下甜糯的滋味,一如心底泛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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