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桑琼的藏书并不多,放着的一些书都是要给玉棋,还有一些琴棋,她也不知为什么留着,好在玉棋要开始学琴,可以给他用。闲暇在家里,她很少看书,除非是要教玉棋有用才勉强翻几页,大部分时间书会出现在她身边,是用来装样子和小睡时遮太阳。就算现在郯彬逼着她,书的作用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大改变。
藏书中最厚的一本横在她前面,封面上端正的“四库全书”四个字,让郯彬看得刺眼。他不懂这本书跟功名有什么关系,不过只要她肯看别荒废时光,就随她去吧。难得她听话肯坐在书桌前用功,他当然要在旁边陪着。说实话,他真不爱读书,以前一听要读书,就觉得心里生火头上冒烟内外煎熬。现在看别人读书,本来有几分解气,不过那也是刚开始的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他所有的精神都在抵抗周公的诱惑。
“好累呀。”他在心里说,暗想,难道是跟桑琼斗嘴花了太多力气,还是吃饱了午饭容易犯困。明明已经睡过午觉,他还是很想闭上睡靠一会儿。他坐到桑琼书桌前侧方的椅子上,硬把眼睛撑大,想赶走睡意,谁知事与愿违,他更快输给了身体沉沉进入梦乡。
好,总算是睡着了,桑琼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往桌上一趴,差点撞翻竖好的书。“呀……”她轻声喊道,怕他听见了,小心观察他的反应,看他睡得一脸香甜,才放心继续偷懒。对不喜欢念书的人来说,书是最好的催眠,像郯彬这样静不下来的人,怎么可能盯着她念书,她一早猜到会这样,才决心“用心读书”。
看着他香甜的睡脸,她也跟着轻松起来。中元之后,他好像瘦了一圈,每天像有很多事忙一样,总是停不下来,而她也不好上前拦他。他本来就比一般男子清瘦,还下苦功想要精进武艺,大热天的,她怕他身子吃不消,像现在这样多睡一会儿多好,很多事,就在眼睛一闭一合之间消失大半。她轻扯着嘴角,靠在桌上,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他其实是很好的男子,就算不会一般男子会的家事,就算常常对她大吼有时还会出手,但他心中是想着这个家,想着作为妻主的她,动手了也留着力不会真的伤着她。如果他能嫁给懂得哲学他的女子,一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偏偏是她娶了他。她无法爱他,而现在,也无法放开他了。
闭上眼,不愿多想的事就会消失,而想要记得也因为心太痛在记忆中失去的踪影。她有时会记不起琴儿的长相,当初刚失去他,午夜梦醒,她会因梦中他的告别悲痛万分,她时常想不起他的样子,过去发生的事都记着,唯独不知道他的模样,只有打开了画卷,她才想起所有的画面,一切的一切都记起来了,连他的离开也是。她愿意为他放弃皇位,她愿意钟爱他一人哪怕没有女儿,她愿意为他碌碌终老甚至连命也可以不要……可是就算放弃一切,也换不回他。造化弄人,她又能如何,现在被绊在世上,还另娶他人,他若有知还肯在黄泉路上等她吗。
难以成眠,睁开眼,她看到的是郯彬的睡容。坐在椅子上睡得极不舒服,他靠着椅背一点点往下滑,想是他睡梦也有所知觉,脚蹬着椅腿,身子渐渐斜了过来,他的脑袋也歪向一边,嘴角晶莹的口水滑了下来。桑琼忍俊不禁,心中的苦闷一扫而空,看到他哪还顾得上伤心呀。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郯彬在梦中想到监督桑琼读书的事,猛地惊醒,目光刷地看向桑琼,看她一本正经的盯着书,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丑态。收回腿,他正色整理好衣服,偷偷朝桑琼瞄了一眼,怕她已经看到他睡着了。
“夫君……”桑琼忽然抬起头,忍着笑看他惊慌的反应。
“什么事?”他连忙应道,声音高了许多。示意到自己反应过度,他马上平静地咳了一声,“你说吧。”
“我到时间去教玉棋功课了。”
他的身子都麻起来了,正好活动一下。亮着目光,他点点头,“哦,好,你去吧。”
“那好去了。”桑琼把书一收,等走到门口不忘好心地提醒郯彬,“夫君,出门前记得把口水擦一擦,不知道的还以为盯着我馋出来的。”
“佟桑琼!”
高分贝的吼声让逃得老远的桑琼笑出声来,她猜他一定红了脸,在那里气得跳脚。好可惜,真想看看,她想,却不得不去玉棋那儿。她可不想回去挨打。
玉棋看到她来,倒有几分意外,“娘亲,你不是在读书吗?”
“读书也得空出时间来关心玉儿的学业呀。”她煞有介事地说。
低头微皱眉头,玉棋正色说,“娘亲若是要谋前程,就认真一点读书吧。玉儿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杏姨。”
“她那半桶水的学问,哪能教人的,旁门左道知道不少,正经学问根本没有。”淡淡一笑,她坐到椅子上,猜到玉棋是怕耽误她的功名。“小柯,小栋,去厨房弄些茶点来,我连午饭也没吃呢。”
“是。”小柯知道她有话跟玉棋说,连忙福身,拉着不明就里的小栋离开。
真是机灵,桑琼心下说道。等两人走开了,她朝玉棋招招手,“过来,让娘抱抱你。”
“娘亲,我已经不小了。”玉棋有些不好意思,却乖乖地走到她跟前。
“来。”她抱起他,将他放在腿上,疼惜地搂紧他,“玉儿要是再长大一些,娘亲就抱不动了。”
“到时候,玉儿会好好侍奉娘亲。”他懂事地说,又怕自己做不到。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娘亲身边,听说男子要是过了年纪嫁不出去,连他的父母都会受人嘲笑。他不想连累娘亲,也不放心离开娘亲身边,现在有了新爹爹,他更加不放心了。
“有玉儿这句话,娘亲就知足了。”她露出温柔的笑,跟他靠在一起,“玉儿可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他摇摇头,不解地看向她,男子年纪大了只有出嫁还能做什么。
桑琼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娘亲让你读这么多书吗?”
“为了明事理知礼仪。”
“那不过是最基本的。我想让玉儿懂很多道理,能自己想事情,有自己的主见。玉儿想要娘亲一定会给你,这是一种自由。不过这点自由不是够的,我希望玉儿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见他听不明白,她接着说,“玉儿听说过宝象国吧,如果玉儿希望,我们可以去宝象国生活,在那里,男子可以不受女人的气,还能一展所长完成自己的理想。当然,玉儿要是希望被人疼爱呀,我们也可以继续呆在宝雀国。你现在还小,用不着这么快决定,等你明白更多的道理再得出答案吧。”
“嗯。”他似懂非懂地点头,以前没有想过去宝象国这种事,还让他做决定,他不知怎么选好。
“把这件事搁在心上,用不着想,将来自然会明白的。”她笑着点点他嫩滑的脸颊,“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到哪里都一样。”
“嗯。”他点头,忽地想起郯彬,“新爹爹怎么办,他不会去宝象国的。”
“总有办法。”她一笑带过。想让玉棋自由生活的想法由来已久,她还并没有考虑到郯彬,也只能到时候想办法了。
就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很多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同时,宝雀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女皇因病驾崩,九岁皇太女继位。
在闷热的午后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像是一阵急雨,浇灭了最后的暑气,在空气中加入了丝丝凉意。街上没人敢议论这件事,大家都按官府命令将街上鲜艳的颜色换成素白。佟家还贴在门上来不及除去的喜字也撕了下来,家家户户挂上白色灯笼悼念先皇。官府事多,晓杉中暑病倒了,丹鹃照顾不来就派人接郯彬回家小住。桑琼没有跟随,她不想出门,只想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愿看到满街的白色。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跟她争了半生,结果却早早地去了,留下摇摇欲坠的国家和虎视眈眈的邻国。她不想知道国事,但身在其中,怎么能不知道一二。
九岁的新皇,懦弱的太后,阴狠的太贵君……国中早就传遍的信息,她怎么会没听过。只不过不想理会,那是别人家的事与她无关。她只想守着玉棋过平淡的生活。
郯彬回家住了七天,原轿去原轿回,她没去看他,没有派人去接他或者催他回来。并不是她故意冷落他,一般人家送夫回家都是如此的,只不过她同样这样做了会让人多想,因为郯彬被困贼手的事许多人知道,他们都等着她休他或者偷偷离开槿城。连郯彬也想到了那儿,心想,她虽说不介意但态度相差太多,上次回门时她明明很温柔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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