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小杏就在窗上敲了几下,提醒桑琼起床。零落的星子还挂在天际,桑琼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室。小竹没有跟来,她现在的起居是由小柯照顾。等桑琼梳洗完。郯彬也醒了,听见她正要出门,不由想出去送她。无奈床下赤着的身子还得穿戴,他裹着被子,伸着脖颈看向外面。
“不吃了早饭再走吗?”
“路上会吃一点,你现睡会儿,别着凉了。”她在门口浅笑道,等了一会儿没听他回话,才关门离去。
这个时候还想着他,他嗔怪地想,重新躺在床上,全然没了睡意。她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按传召她的旨意,等栉太后下朝后,就会召见她。与上朝的大臣比,她已经多睡了一会儿,现在她早上也忍不了饿,出门时嘴里叼了一个大肉包准备马车上吃。等她到达宗人府时,大臣正好下朝。她有些意外地站在马车前,暗想,朝中那么多事,怎么这么快就下朝了,她还以为要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呢。随着大臣们出来宗亲大人看到她已经在了,欠身上前,虽然她的身份没有确实,但是她们哪会不认得她。领着她进了宗人府,她们让人上茶上座坐等栉太后来。桑琼端着茶杯,暗想,若真好心请她喝茶,就不要不时看打量她,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不能安心畅饮。
隔了许久,外面唱了声“太后驾到”。屋子里的人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迎接太后驾临。两排宫女在前领路,随后紧跟的仪仗,太后的凤冕走在最中间,后方跟着一众宫女和太医院的人。等众人下跪行礼,栉太后扶着内侍的手走到宗亲大人面前。
“平身吧。”
“谢太后。”众人谢礼,一齐站了起来。桑琼站在后面,半低着头,接受他的打量。
他只看了一眼,就慢步进了大堂,端坐在上。
“哪个是佟桑琼?”他沉声问。
“是小人。”出列站到厅中,桑琼躬身答道。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难得男子下这样的命令,她抬头淡笑地看向他。身穿白色印凤后服的萧栉蒙着珠纱,深色的眼中映着她的模样荡着波澜,他冷然垂下眼,“听说你与贤王十分相像,众卿觉得呢?”
“这……”众人互看了一眼,当中的老太医迟疑了一下,上前答道:“回太后,贤王小时候得病是微臣在旁照顾,记得她左肩上有一浅色胎记,是不是贤王一验便知。”
“是吗?”他看向桑琼,等着她的回答,是要验还是不要验。
“贤王殿下过世多年,小人有幸跟她相像,是小人的福份。不过小人姓佟,并不是贤王。”她淡然答道。“太后此次如小人前来,是为了试小人的医术,看小人有没有本事。小人的长相,跟医术无关,不值得一提。”
“也是。”他点头,目光深了些,让人不禁心惊。“来人,点香。”
“是。”侍卫得令,在厅外点起一柱香。
看准备停当,萧栉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丸吞了下去。
“太后……”底下的人不安地看着他,生怕他出了什么事难以交待。
“这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呆会儿也会有些症状。一柱香之内,你若不能解开此药,就以毒害太后罪论处。”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惊得她们出了一身汗,还以为他会念昨情,想不到他这么绝想致她于死地。着急地看向桑琼,她们可不记得她之前会医术。
“是。”桑琼不慌不忙地点头,“恕小人无理。”
她弯腰上前,煞有介事地接过宫女递来系在萧栉手腕上的红线,连普通的诊脉都不会她哪里会搭线脉。按了一会儿,她面色凝重地说:“这药不难解,就是等呆在空旷无光的房间……就像现在这间屋子,把门关上,再服上小人家传神丹马上就能好。”
这是大夫们,根本是江湖骗子,她们捏着冷汗想。
“好,免得有人说哀家太苛刻。”他冷哼一声说。
侍卫正要关门,她忽然出声拦下,“等等,各位大人不出去吗,小人要的可是空房间,刚刚太后都答应了。是吧,太后……”
明显不悦地皱起眉,他挥了挥手,“你们下去,一柱香烧完就进来。”
“是,太后。”她们应道,不敢多管,小心退出屋外关上门,也不管里面会发生些什么。
“有什么话请直说,贤王。”他依然冷冷的,语气却少了之前的尖刻。
“太后明鉴,我以后都不是贤王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没必要在他面前伪装。
“不管你是不是,这次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事?”他问,心里也猜到几分。不想她开口提出来,他加了一句,“你想要皇位吗?”
她一愣,连忙摇头,“小人可没这胆子,也受不了这辛苦。”
果然像是她的回答,跟记忆中的模样差了那么多,却的确是那个人,他垂下嘴角,将面纱拨到一边,漆黑的眼中宛若秋水,“那你……要我吗?”
当初乖巧娇笑的人,现在仍拥有孩童容粉嫩的皮肤,只是脸上的稚气消失不见了。长着孩童的面容却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语气,真让人心疼,她微笑摇头,“太后是在记恨我吗?”
“记恨?”他手上一顿,放下面纱,眼中恢复了平静。“我要多谢贤王才是,不然我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哪会有今日的尊贵。”
无法深谈,她心下暗叹,如今他已经不是在戏班子打杂见到她会围着她打转的小栉儿了。“柏太后的事,太后也知晓。我是为了此事进京,还请太后……”
他垂下目光,冷声问:“要是我一定要铲除他呢?”
轻皱起眉,她望着他,沉吟良久,“……栉儿……何苦?”
手指颤了一下,他紧紧握紧拳头,低头不语。一柱香燃尽,外面的人迟疑着推开门,看到两人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没有动过。
“太后……”有人试探地叫了一声。
“摆驾回宫。”他冷声道,在众人的恭送声中消失。
她还肯叫他一声栉儿,面纱下的嘴角微扬了扬,眼眶马上红了,他深吸一口气,仍是挂着冷漠的表情,冰凉的身体只能靠握在一起的双手取暖。他从没有想要过很多,从记事起,他就是下九流的戏子,能得到的本来就少,同行的人师兄弟又都欺负他,他也都忍下来了。活下来就好了,他常这样想,挂着笑容逆来顺受地活过来。遇到她后,他更觉得自己能这样想是对的,就是因为一直忍耐着,他才能得到与她相遇的恩惠,能看到她的笑,得到她温柔的安慰。他不要太多,拥抱美好的回忆,就能活一辈子。所以当被抓进王府被欺凌后,他仍然硬撑着活着。入了宫,因当年的一夜,他被封为才人,却还是被欺负。没人记得他这个才人,他也宁可如此。不能选择自己的归处,至少让自己保持单纯的心境,他以为可以做到的,却轻易地被破坏了。他在人生的舞台上也成了戏子,演着虚假的表情想保全自己,却连最后的东西都失去了。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又如何,太重的东西只会伤了他的手腕,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或者她的一个笑容,让他乐于献出一切的笑容。可她不会要他,他咬着牙,逼视着前方。这样肮脏的身子,她怎么会要,就当是为了她演出一回,也让她看看他的成长吧。他已经不是当初单纯懦弱的孩子了。
一个人要熬过多少艰辛,才能从社会的底层登上顶端,何况这个人曾怀着孩童般天真的心。哪怕是戏子,又怎能蒙着自己的心,在满是荆棘的舞台上替仇人上演一出出喜剧。她只能认为他拥有了权力和地位得到了补偿,不然又能如何呢。她不能还给他逝去的青春和青白,无法伸手双手给他拥抱,也不能给他一个平凡温暖的未来。他的一生都会困在宫中,一个人,直到老。这本不是他想要道路。如果可能,她也不想提出让他为难的答案,可是,无可奈何,造化弄人,谁又能逃得脱。
回到家时,郯彬还没有起,他无聊地躺在床上不时看向门口。不是说很快回来,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人影,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要不要他带上鞭子去接她?直到听到脚步声,他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平安回来就好,就不跟她计较拖了多少时间了。听说他还睡着,桑琼走进屋内本想笑他几句,谁知他一看到她进来就笑着起身。
“没事了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他的衣衫已经换过了,显然不是刚醒。微笑坐到床边,她拉过他的手,不管外面的天色,靠到他身上说:“只要你肯陪就行。”
“谁要陪你!”他气得推了她一把,掀起被子让她进来暖暖身子。
伸手搂住他,他也同样伸手回抱。桑琼温柔的扬起嘴角,这样脉脉动温情岂是名利地位能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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