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侯和毛遂天一亮就起身出发了，说起急着到邯郸的心情，二人倒是出奇的一致，毛遂少时即游历各国，对于三晋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地貌都有所了解，在他内心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游侠，而非文士，因此对吕文侯称他“先生”多有诟病。

“毛侠士，闻名诸侯的公子共有四位，其他三人分别是齐国孟尝君田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楚国春申君黄歇，你为何独独要投奔平原君赵胜呢？”吕文侯看惯了沿途山景，对于战国名人也略知一二，便带着好奇请教起毛遂来。

“因那赵胜是个礼贤下士的大丈夫！”毛遂不假思索地回答到。

“哦，愿闻其详。”吕文侯很希望知道那平原君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为平原君杀妾！”毛遂的话让吕文侯大吃一惊，难道一个随意斩杀妻妾的人，在战国会那么受崇拜？

“他非滥杀无辜，乃是为民杀妾。”毛遂见吕文侯不知此事，就细细道来。

原来平原君家和普通百姓家相邻，一次，平原君的一个侍妾看见一个民家的跛腿者，一瘸一拐地走路，就大声地嘲笑。

第二天，这个跛足者到平原君家里，对平原君说：“臣听说殿下礼贤下士，许多门客不远千里来投奔您，因为您以贤士为重，以妻妾为轻。臣不幸患有腿疾，而您的侍妾见了竟嘲笑于我。我希望得到笑我那个人的人头。”

平原君笑着回答说：“可以。”等到跛脚者走了之后，平原君便拿他取笑道：“看看这个小子，居然因为一笑的缘故而要杀我的侍妾，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于是，他一直也没杀那个侍妾。

过了一年多，平原君家里的门客悄悄地走了一多半。于是，平原君责怪道：“我赵胜对待各位从来不敢有失礼之处，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走了呢？”他门下的一个门客上前回禀说：“因为殿下您不杀那个嘲笑跛足者的人，大家认为您重女色而慢待宾客，所以宾客才走了。”

于是平原君杀掉了那个嘲笑跛脚者的侍妾，还亲自到跛脚者家里去道歉。此后，走了的宾客又都悄悄地回来了。齐国的孟尝君，魏国的信陵君，楚国的春申君听说后，都争相地像平原君那样对待自己的门客。

“如此牺牲他人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名声，也未必见得就是贤能，那侍妾只因为一次无端的嘲笑，就白白丢了性命，难道贤者会如此衡量生死的轻重嘛？”吕文侯的见地显然和毛遂不同。

“吕先生那是不明白对‘士’最重要的东西，在我看来士为知己者死，那是因为自己的价值得到了别人充分的赏识和认同，这样的人才能换来有为者拼上全力的相助，假如平原君看重的是妻妾，而非‘士’者的尊严，那么又有谁会替他牺牲自己的性命呢？”毛遂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吕文侯还待争论，但想到这里是战国，赵国本就多豪侠义气之风，士者都将自己的尊严看得比性命重要，也许不同的时空才是他和毛遂分歧的根由，这才没有再作争辩。

“吕先生请看！那里就是川风崖，乃是开凿在断崖上的一条石栈道，虽然道路凶险但却是一条去邯郸的近道，不知先生愿意一行否？”毛遂指着前面陡峭如直壁般的山岩说道，一条肉眼看去像蚯蚓的小径刻在那石缝之间。

吕文侯来到小径面前时才心生后悔，原来那条石路虽嵌入山里，但因风吹石化，脚底路面光滑如卵石，且头顶山崖低矮，需要底头躬身才能贴着石壁横行，那宽度根本无法二人交会，石栈绵长约有数里。

“这……这真能走的通嘛？”吕文侯不禁吞吐了一口唾沫。

“吕先生莫怕，随我来便是。”毛遂一手牵着吕文侯，一只脚大步跨上了石栈道。

山崖间旋风凛冽，风向胡乱，时而紧推人面，时而又好像要从侧处将人掀翻，吕文侯紧闭双眼，牢牢靠着石壁，肚中腹气紧收，心下只担心探出外去。

行至中途，吕文侯感觉腰间一样东西慢慢滑了下来，心下暗暗叫苦，那是赵括给他作为信物的家传匕首。“毛……毛侠士，我东……东西掉了。”吕文侯一脸苦青地喊道。

毛遂看了看他的脚下，原来是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刃，便喊道：“莫急，我帮你捡拾起来。”

毛遂弯腰努力保持着平衡，手指尽力去够短刀，但中指无意触动到刀鞘，那匕首又外移了几寸，贴着下凸的路面，稍不小心就会掉落万丈深渊。

就在进退两难之时，一个轻灵的人影闪来，如猿猴般攀着栈道掠过，从石路上一把攥住了短刀，整个人再弹起跃到了他们的面前。

吕文侯呼出一口长气，看那拾刀人，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边分的两支羊角辫衬着一脸的天真无邪，一身红布包裹煞是耀眼。

“君燕，你又淘气了，快把东西还给人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吕文侯一看竟是一名黑衣老者，看年纪总有六十上下，脸上须发花白，手上还拿着一根枣木拐棍。

“又不是啥宝贝，一柄短刀罢了，要没我，早就飞落崖底了，让我先玩玩。”那女孩拿着短刃，顾自在栈道上飞奔起来，身形轻灵，脚步矫健，配着纤细的腰身，还真像一只燕子迎风起落。

“两位先生莫要见怪，我孙女打小顽皮，匕首稍后一定归还。”老者一脸诚善，转眼就移到了吕文侯身后，步履轻健异常。

四人走过川风崖前途便平坦了，原来这一老一少是来自楚国的杂耍艺人，也要赶往邯郸谋生，那少女从小熟练诸多技艺，才有今日的惊人之举。

吕文侯和毛遂相视一笑，这一路上他们又有了新伙伴，那少女将短刀把玩了半天，终于不舍地还给了吕文侯，嘴上燕呢道：“这位公子，那你要如何谢我呢？”

“哎！君燕，怎能如此无礼，举手之劳，如何能谋取报酬呢？”老者脸上带着不悦。

“多谢姑娘、大叔！等到了邯郸我自当宴请两位聊表谢意。”吕文侯急忙表态，若是丢失了短剑，他就根本无法见到赵王了。

“公子不必客气，两位也是到邯郸谋事？”老者微笑着开口相询。

“正是！我和这位吕先生都是要到赵都一展抱负的！”毛遂口无遮拦，言下毫无讳避。

“噢，原来是两位材士！老朽多有失礼了。”老者面目中带着仰慕之意。

“该不是没有出路，去人家门下充个食徒吧！”那叫君燕的少女也是轻言无忌。

“你……！”毛遂怒上心头，若对方是个男子，定要拔剑相对了。

“丫头不要胡说！”老者大声呵斥孙女，又转身向毛遂赔礼道；“小女年少无知，先生莫怪！莫怪！”

毛遂也不愿和一个孩子掷气，只是赌气将头转开了，吕文侯暗笑二人都有几分顽劣的天真气。

四人同行生趣了很多，毛遂和君燕一路斗嘴，吕文侯与老者也相聊甚欢，不觉间天色又慢慢暗了下来，毛遂建议大家到前面的谷底再行休息，那里临近一条小涧，可以取水饮食。

快要抵达时，四人见那谷间已经燃起了百堆篝火，竟有数千人马在那谷中宿营，黑夜中也看不明白，那些营地上空没有旗号飘扬，难以分辨是哪国的队伍。

“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毛遂打算孤身前往探营，可暗中起脚，差点滑倒在地。

“就你，像个大狗熊，脸上还挂着个烧饼，还是本姑娘去吧！”君燕在暮色里几个起伏便远远纵了出去。

“你！死丫头……”毛遂刚想高声，但也知不妥，只好把话咽到了肚中。

吕文侯借着火光，看那些帐篷和他军营里所见的大不相同，多由兽皮覆盖顶上，搭建的支架也是由带着分叉的树干组成，形状成三角状。

君燕已经小步来到了近前，那些人都穿戴着兽皮缝制的衣衫，头发披散，颈部装饰着兽齿、骨串成的项链，脚底也是**，或仅仅包着一块动物毛皮。

君燕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她转身就想离开，但看见不远处许多人围在一个帐篷前，便又悄悄向前潜行了几步，打算打探个究竟。

那围圈外人头攒动，君燕难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只好找了一棵大树爬到了顶上，这下视线开阔一览无余了。只见人群中心坐着数位长者，他们面前有一位男性长老卧在兽皮毯子之上，看情形好像得了什么重病。

君燕的眼光随着长老身边的器物游动，当她看见一根发黑的长矛状物时大吃了一惊，那矛尖上装饰着一颗动物的颅骨，那头骨嘴吻处锐长，上下四颗犬齿外凸，其余细牙整密尖利，分明便是狼的头颅骨，君燕惊骇中差点从树上落下，幸好脚腕紧紧勾着枝干，才没有下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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