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殿的最高处便是龙台宫，天色刚刚破晓，这里已经聚集了赵国君臣，因为他们这几天所商议的，关系到阳光明天照耀的，是否还是赵国的土地。

“众位卿家，今日寡人想与诸位商议武安郡之事，如今难民蚁聚邯郸之外，武安成了遮蔽王城的最后一座城池，那里还有数十万赵国的子民，八方肆回报，秦人十数日后就会抵达，寡人虽已下诏举国征丁，但邯郸只能拼凑出不到七万的能战之士，这些人是全都留守都城，还是分守两地？寡人想听听众卿的意见。”赵孝成王提出了今日的议题。

“臣下觉得，邯郸拱卫本就不足，以武安小城难以抵敌秦人大军，与其分化而守，不如集兵在都城，以期力守王都！”陈述者乃是相国田单，他是战国名将，曾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挽救齐国于大厦将倾，后因齐王猜忌而投奔到了赵国，得以重用。

“邯郸墙高壁厚，城外有城成‘品’字形拱卫，易守难攻，以如此坚实的防卫，定能挡住秦兵，但王城巨大，没有足够的兵力难以固守，末将也同意田相国之意，武安弃守为宜！”宫卫统领乐乘表赞同，他也是名将之后，同宗的乐毅被燕昭王拜为大将，差点灭亡了齐国，燕昭王死后，遭到排挤而投奔赵国，赵王把观津这个地方封给乐毅，封号叫望诸君。赵国对乐毅十分尊重优宠借此来震动威慑燕国和齐国。

此时乐毅过世多年，他和他的亲族和曾经是对手的田单都成为了赵国的臣子，由此可见赵惠文王（当今赵王之父）统国时对于人才的任用和提拔还是很得天下士人之心的。

赵王见他们俩人都如此说，便转头看向了廉颇，“老臣觉得武安当守，秦人一路势如破竹，锋芒未挫，我军一仗不接而退守邯郸，人心士气皆为不振，武安扼制赵国咽喉，是关口要地，如此拱手送秦与军不利。”廉颇看出了赵王的用意，便提出了看法。

他们三人而今是赵国将领中的翘楚，但却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赵王又看了看赵胜和蔺相如，平原君没有说话，他的心里也不知如何取舍。蔺相如不通军事，但还是开口道：“微臣也觉得宜守不宜弃，如今赵国当外结诸侯，联袂抗秦，假如轻易便困守孤城，他国见赵都被围，反倒心生怯意不敢连横。”他是从政治的角度分析了武安取舍的利弊。

赵王本就优柔寡断，见意见分歧明显，当下也不作声了，内官琨敖移步在赵孝成王耳边低语了几句，赵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道：“寡人倒有一个两厢兼顾的办法。”众臣很少见赵王自己提议，全都屏息望着君上。

“前日武安郡守上书寡人，大将李牧之弟协一部据说是冥人的军马败退到武安，他们提出愿以功抵罪固守武安，如此寡人可令他们守城，兵丁便从武安现有百姓中招募，这样邯郸勿需分兵，则武安也有人可守。”赵孝成王被宦官提醒，才想起了这道奏疏。

“长平还有残部杀出？他们有多少人众？冥兵又是何人？”平原君赵胜和群臣都吃惊不小，那叫冥人的部族从未听说过。

“是啊，这李信乃是李牧的胞弟，领其兄之命赴援长平，手下皆是敢战的胡刀百金之士，那‘冥人’赵括曾上书提起过，八方肆也已多方打探，都没有结果，但听闻以五百人伏击秦人锐士，杀敌几百众。”赵王开口而言。

“什么？仅以五百人敢于伏击锐士？居然斩获数百？”廉颇等悍将全都彼此相顾，以锐士的战力，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赵括书中确是如此说的，不过据齐臻所奏，该部叠加也只千余人。”这事赵王也难以相信，完全是根据军报所说。

“千人如何能抵敌秦人大军？此奏书多不可信！”平阳君赵豹一直没有开口，但此时态度却很坚决。

“臣下也不敢深信，但既然齐臻如此上奏，当也有不虚之处，那李信虽非赵括下属，但战败亦有罪责，也许他想立功自赎，或也有可原之情。”虞庆从旁分析道。

“大王不若就此将武安交给这二人，失之对邯郸无妨，若能……抵挡一时也非害事。”大夫洪晃附和起赵王的提议来，文臣所想多是责任牵涉，既然有人奋勇他们便当仁不让出来举荐了，反正不用己身上前拼敌。

“陛下，武安可守，但那数十万百姓却不可舍弃，老臣建议即刻开城接纳难民，以免秦人突至后慌不及应。”蔺相如更关心城中的百姓，对于固守武安他和群臣一样都没有多大信心，只不过不赞成舍弃，而希望能延缓秦军攻势，同时昭示诸侯赵国尚有战力。

“诸卿家可还有异？”赵孝成王环视群臣，文臣的意见十分明确，廉颇等武将皆低头不语，都已经有人提出自守，再反对真显得无胆无识，纵敌怯懦了。

赵孝成王站起身道：“如此寡人下诏命李信与冥人固守武安，郡守齐臻遣民至邯郸，旨到即行不得有违！”殿上的文吏听到后立刻打开竹卷书写起诏命起来。

赵国境内已经连下了几场大雪，秦军踏着泥泞的路面前进更为不易，白起行军路线环绕赵国沿途的城邑，希望能够得到补充，可所到之处粒米寸草皆无，人马曲折途中颇感疲惫，他估算了一下行程，十二日后应该就能到达武安城外了。

国内也传来了消息，赵国的使者到了咸阳，但秦昭襄王一直没有接见，这当然说明秦王还未决定议和，他急急又上书希望派兵送粮，同时告知半月内可以抵达邯郸，只要有足够的兵力防守侧翼，同时粮草运至的话，只需二三十日他就有把握攻取邯郸，擒拿赵王丹，对于他的奏书，秦昭襄王依旧没有任何答复，态度冷谈似乎与对待赵使如出一辙。

赵境的旷野上北风呼号，冬季本是不利出兵的，白起考虑到了天气的因素，但有太多的有利面促使他如此去做，沿途没有遇到丝毫抵抗，这使他确信自己的选择，兵围邯郸后，秦王是一定会被自己说服的。

夜里秦人的哨兵张大口打着呵欠，但眼睛却不敢懈怠，虽然除了雪花和北风什么都没有，可军法苛严，马虎大意是会被重责的。

半夜眼前真有了些新鲜的玩意，百步之外出现了一条游动的火光，未及细看，那条火链四散飞向了秦营，粘着松脂火油的箭头碰到军帐就燃烧了起来。

御敌的金鼓声齐鸣，秦军从睡梦中惊醒，手拿刀枪出帐接敌，但一阵火箭后就没了动静，除了烧毁几间帐篷，也没大损失。

这边刚刚歇下，那边马厩就出了事，不知谁点燃了草料，马匹的缰绳又被割断，数百匹军马受惊在军营中驰骋起来，费大力收拢了军骑，营外黑暗中又传来了鼓点和喊杀声，士兵刚拿起火把，那黑暗里又安静如常……

这一夜难以捉摸的骚扰让秦人十分头疼，可对手如老鼠戏大象般让秦军有力使不上，天明后秦军派出斥候，但昨晚出现敌人的各处没有留下线索，到布置了不少陷坑，几名秦兵受了轻伤。

从雪地上的脚印看，对手的数量并不多，应该是赵军的小股骚扰部队，大军开拔后，靠后的辎重人马遇到了问题，雪地本来湿滑，但前面的道路又多了不少泥坑，步卒和骑兵没有阻碍，可牛马拉车却常常陷入其中，渐渐押送粮秣的后军与中军拉开了距离。

这样且停且行走了半日，道路到了狭窄所在，两边也只是个小山丘，如同一道门栏，过了便是坦途，因此秦人前部丝毫不担心后军受袭，可危险就那么靠近了。

一路上因为推车填坑而人困马乏的秦军，突然被几千人的步众突袭了，而小丘两边的敌人从上面推下隐藏好的干草枯木，一丢火把就成了一道火墙，隔断了秦人前后的联系。

那些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从林木茂盛处涌出，脸上遮着黑布，手上拿着各色的兵器和火把，有些居然还挥舞着农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点燃粮草，毁坏车辆。

秦军怎么会不知道粮秣的重用，后军虽然独处，但兵力却很雄厚，官兵们立刻展开激斗，这些偷袭的人马战力并不强，但却有让秦人吃惊的地方。

一名五百长看见蒙面而来的敌军，手中可笑的扬着一把柴刀，便拿起青铜长剑招呼过去，那人也不用脑子，就拿着农刀砍来，结果定是短刀飞天血溅当场。但百长看见的却是自己的军器一分为二，胸前的盔甲像草席般被对手刺穿，溅出的热血却成了自己的。

怪事让秦人精兵措手不及，甚至那些绑在木棒上的菜刀都可以轻易削断自己手中的长矛，回援的骑兵被烟火堵截在了另一头，快战了几时，秦军刚回过神，这些蒙面人就迅速消失了，担心粮秣有失的秦卒也不敢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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