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宋懿行总是能做得比温玉想像得要恶劣。就算她在旁边盯着,他却还是故意“消极怠工”了,带着温玉一行人,这边找找,那边看看,找来找去,就是找不见刘朝苓的人。一直奔波到傍晚时分,仍然毫不见踪影,宋懿行便提议说要不先找个客栈歇一会,等天亮了再找。他存的什么心思,温玉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当即断然拒绝,说要连夜寻找。不管宋懿行窜掇刘朝绪他们怎么劝说,温玉始终坚持继续找,绝不松口。宋懿行到底还是不忍心她连夜奔波,装腔作势地再寻了一处之后,便将他们带到了距离琛城大约有半日路程的法华寺。
开门的是个小尼姑,一看来了这么多男子,便将半个身子缩在门后,小声问道:“天色已晚,各位施主有事的话,请明天再来。”
这种情况,只能由温玉上前说道:“小师父,请问,你们寺中今天是不是来了一位京城里来的小姐……”见那小尼姑一阵迟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温玉连忙继续说道。“我们是她的亲人,请让我们与她说几句话……她若是再执意如此,我们即刻离开,绝不勉强,还请小师父行个方便。”
小尼姑看看温玉,又看看她身后的宋懿行一行人,见无一不是衣着华丽、仪表不凡,确实像是从京中出来的贵人,便让温玉他们在门外稍等,她回去禀报她师父。
此时已经夜近中宵,山里的风又较山下大些,温玉是以山下的标准穿衣出来的,这会儿在山口上站了会,便觉得有些冷了。刚扶了扶手臂,身上便被披上了一件斗篷。微微吃了一惊,回转身,却是宋懿行。“冷了吧,幸好我多带了一件。”
温玉看看他身上穿着的单薄的绸衫,不知他所谓的“多带”所从何来。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他的这份好意。刘朝绪从旁看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玉纠正道:“也有可能是既奸又盗。”
宋懿行闻言,苦着脸说道:“我只是照顾下妹妹,有这么严重么?”
“玉儿妹妹是我妹妹,才不是你妹妹”刘朝绪现在看宋懿行是一千个不爽,一万个想揍他,之前还要赖他带路,就一直忍下了,现在可是磨拳擦掌着,巴不得一言不和,冲上去按住他就是一顿揍。
没想到宋懿行却非常地谦让:“好吧,是你妹妹,其次才是我妹妹……多个人照顾妹妹、对妹妹好,是好事,难道不是吗?”
刘朝绪却不依不饶地想继续跟他争辩,这时门再次“吱”地一声开了,在寂静的夜空中听来显得分外刺耳。小尼姑再次探出小半张脸来,瞅瞅温玉说道:“师父说,太晚了,我们不便接待男客,请明日一早再来。”
宋懿行自然是希望能多拖点时间,温玉却急着赶去刘宜光那边,便说道:“小师父,那我可以进吧?山路昏暗,他们几个下山倒也无妨,我便有些吃力了,还望小师父能够让我在寺中借住一宿。”
小尼姑想了想,退开一步,将门开大了些,说道:“女施主请进,其他人,请下山去吧。”
“妹妹……”刘朝绪有些不放心温玉独自留在寺里。
宋懿行却说道:“没事。”
紫菱回车取温玉的行礼时,宋懿行却将她叫了住,低低吩咐了几声。等到了禅舍,小尼姑出去之后,温玉便将紫菱唤过来,问道:“他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侯爷说,若是遇着什么不对的情况,让我高声尖叫。他听到后,就会派人过来。”
“……哦。”温玉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他这么说,难道是准备等在外面?他倒是有心了。正想着,小尼姑抱着被子进来了。紫菱上前去接,温玉便唤住小尼姑打听刘朝苓现在的情况。小尼姑说道:“那位女施主是午后过来的,说已经心灰意冷,想要剃度出家。主持看出她心绪不稳,该是别有牵挂,就没有立刻让她斋戒焚香,只是留她暂且住上几天,看她是否会改变心意。刚才我回禀师父的时候,师父说了,既是家人寻来,自然是要让你们见面的。只是现在天色已晚,那位施主也已经睡下,所以明天再见也不迟。”
古人本来便睡得,现在又已经过了半夜。温玉只得点点头,说道:“是我们深夜打扰,太过冒昧了。明日自当到主持大师跟前,向各位师父赔礼致歉,并添些香火。”小尼姑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出门去了。
温玉在门口站了一会,想了想,终还是关了门回房来。紫菱见状,问道:“小姐,不去找四小姐了么?”
温玉应了一声,说道:“嗯,她们待我们以礼,也没有拦着我们见面,我们再偷偷摸摸的,就太失礼了。先休息吧,明天早上早些起来,去看四姐姐。”
“好。小姐,我看外面有口井,我去打些水来洗脸用。”
温玉草草洗漱了一番,躺在窄小的木床上,虽说奔走了一天,身体已是累极,却怎么也睡不着觉。总觉得刘宜光那边似乎有事,但是刘宜光既然没有说,之前也没什么风声,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吧?等明天一早醒来,去见过刘朝苓,确定她平安无事之后,便将劝说的任务留给柳舜禹,自己马上启程去赶刘宜光的马车,很快就能追上了。温玉这样安慰着自己,直到天微微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清晨,被窗外鸟儿的鸣叫声唤醒,温玉揉揉眼睛坐起来,紫菱已经打了水进来了,说道:“小姐,方才小师父过来过了,说小姐若是醒了,便可以过去见四小姐了。”
温玉匆匆洗漱好,顾不上吃早点,便急急找了小尼姑带她去刘朝苓那边。刘朝苓换了一身粗布长衫,在禅舍里坐着,看到温玉进来,也只是略微抬了下眼,什么也没有说。恁是清晨,神情之意,也颇有倦意。
“四姐姐。”温玉唤了一声,并不坐下,而是直接劝道。“回去吧,大家都在外面等你。”
“宋懿行呢?”刘朝苓淡淡地开口了。
温玉心中顿了顿,刘朝苓开口就问宋懿行,果然还是放不下他么?“……也在外面。”
“与你们一起来的,还有谁?”
“还有绪哥哥,和茯苓社的柳社主。”
“刘宜光没有与你一道来?”
“……嗯。”
刘朝苓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他想要设计的人,看来就是你了。”
“设计?”温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难道……四姐姐不是自愿来这里的?”
刘朝苓冷笑:“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你找他,让他帮你……”温玉蓦地想起,宋懿行说了刘朝苓找他帮忙,也说了刘朝苓有出家的念头,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明那天晚上他送刘朝苓从驿馆出去是刘朝苓主动要求的倘若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圈套的话,那么,肯定是刘宜光那边有事
“宜光……”温玉的心不由一记猛缩,转身都来不及唤上紫菱,便快步飞奔而出。奔出法华寺,便看到石阶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倚着山门而立。发梢和单薄的绸衣,都已经被清晨的露水沁湿,仿佛真是在这边站立了一个通宵。听到急急的下阶声,他回转身来,轻声说道:“不要去。”
听他的意思,是承认这一些都是他所设计的了。温玉的心蓦然间被一团无名之火胀满,想痛骂他,更想狠狠地打他,但终是用不带温度的目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分辨出下山的方向,快步而去。
“玉儿”宋懿行向前几步,侧身挡到温玉身前,拦住她的去路,说道。“不要过去,那边……会有危险。”
温玉心中一颤,果然,果然是刘宜光那边有事。“我必须过去宜光在那里”
“玉儿……”宋懿行抢上一步,拉住温玉。“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刘宜光不会有事。”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温玉冷眼看他,甩开他的手往前。
“你就听我一次……刘宜光没有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过去,他也不想你出事”
说起这个,温玉心中便是一阵气血翻腾。刘宜光虽然欲言又止,但是他原本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他是希望她能够在身边的,但是她却让他先行过去……她只当是寻常地分离,短短一天,确实无伤大雅。但是若真有大难当前,以刘宜光的身体状况,即便是一刻钟,也会有生离死别的危险
宋懿行见这样说不仅没有打消温玉的念头,反而使得她脸色一变,情绪愈加激动,连忙改口说道:“我送你过去。”
“不需要”温玉断然拒绝,挥开他伸过来的手,绕开他,急急忙忙地往山下赶。宋懿行也不再说什么,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面。温玉走得急了,被石阶或者树根绊到,快要跌倒的时候,他还会适时地窜上前去,扶住她。而后在温玉发怒之前,适时地松手退后,继续保持两三步的距离。
在山脚,遇上了准备上山的刘朝绪和柳舜禹,温玉三步并作两步上得前去,开口便说:“绪哥哥,我要马上赶去定风原”
刘朝绪见她脸色惨白,想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连忙引着她上车,说道:“我送你去”
柳舜禹见他们要走,连忙问道:“苓小姐怎么样了?”
温玉心中一顿,这才觉察到自己一想到刘宜光会出事,就急急忙忙地出来了,刘朝苓和紫菱都还在寺里。“她没事,在禅房。”
柳舜禹点头说道:“你们有事先赶去,我去接苓小姐。”
进到车里的温玉听到这句话,想到柳舜禹终究是个外人,又不知他品性如何,就这样让他去接刘朝苓,似乎并不怎么妥当。迟疑片刻,说道:“绪哥哥,要不你与柳社主一起去接四姐姐,还有紫菱也在那儿……我先走一步。”
“可是,你一个人……”刘朝绪当然不放心温玉一个人,宋懿行见状,连忙抢着说道:“我送玉儿妹妹过去。”
“不用你送”温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叫了起来。“车夫,麻烦开车,去定风原,马上去定风原”
“怎么回事?”刘朝绪有些傻眼,他从没见过温玉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候。不由回眸看向宋懿行,责问道。“是不是你惹妹妹生气了?”
“嗯……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在车夫一甩马缰,马车开始前行的时候,宋懿行按住刘朝绪。“没事,我陪她去就行,若是她有事,我拿命给你偿”说罢,他箭步上前,一个跃身,轻健地上了马车,坐到车夫身旁,低声与他说了路线。
温玉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宋懿行上车,想着他必是来阻止自己去找刘宜光的,当即掀开帘子,不顾疾驰的马车,便要往车下跳。
“玉儿”宋懿行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腰抱住,硬是抱回了车中。
“放我下去”温玉挣扎着。
宋懿行用腿压制住她乱蹬的双腿,将她乱舞的双手一并抱住,当头喝道:“你冷静一点你就算过去又能怎么样,你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又能帮得他什么?”
被他这么一喝斥,温玉才有些醍醐灌顶,怔怔地醒过神来,不再挣扎。宋懿行知道她是冷静下来了,慢慢松开紧紧抱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冲动,刘宜光一直没有与你说,也是不敢贸然让你搀入其中。”
“……到底什么事情?”温玉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况,从而声音有些沙哑。
“是瑞王爷。”宋懿行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是瑞王爷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似乎是关于刘宜光的生世……”
“瑞王爷……怎么可能?”温玉抬眼看他,表示不解。“瑞王爷一直迷迷糊糊的,根本就说不了话”她在瑞王府住了这么久,从没听过瑞王爷说话。就是跟他一起玩,他玩得高兴了,就“咿咿呀呀”地叫,就像是刚满周岁的婴儿一般。
“不清楚。我听人说,在二十年前,瑞王爷虽然痴傻,但还是会说话的,只是口齿不清,逻辑不明,与六七岁的孩童差不多。情况恶化是与瑞王妃成亲之后,有一日夫妻俩大吵了一架,然后瑞王爷不知道是赌气还是被刺激到了,便再也不说话了。王府上下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让他重新说话。瑞王妃自那以后也一直郁郁寡欢,生下刘宜光后不久,就去世了。此后,瑞王爷也大病了一场,险些丧命,虽然被救了回来,却是迷迷糊糊,状若刚出生的婴儿了。”
“但是近来,瑞王爷的情况有所好转。前几天,他的神智忽然清醒过来,说了什么。皇上听说后,便匆匆将瑞王爷接回宫中,屋里侍奉的丫环也全部不见了。”
“不见了……”温玉听得一阵心惊,她与瑞王屋里的几个丫环也是极熟的,真不知道她们是知道了什么样天大的秘密,就这样“不见了”。“宜光……宜光知道吗?”
宋懿行说道:“我本来见他依旧出行,猜他应该是知道有异,却不知确切事情的。但是他又选择独自先行,放任你随我来这里,想来该是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双方都不想伤害他,都会顾着他。你不与他在一块儿,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双方?”温玉抓住了关键点。“双方是什么意思?”
宋懿行神情沉重地说道:“是皇上,和胡卢王。”
“胡卢王舅舅……来京城了?”温玉吃了一惊。
“按原定行程,该是这两天进京。但是胡卢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瑞王爷那件事情,强烈要求接刘宜光去胡卢国。胡卢国本便是以女子作为家庭核心的国家,不论刘宜光的真实身世如何,他是胡姬公主的儿子,这铁定是没有错的。所以,胡卢王提出接回刘宜光,倒也合乎情理。但是,我朝是以男子为尊,子嗣更是家之根本。刘宜光又是皇室子孙,若是让胡卢王接了他去,皇室颜面何存?”
“……你是说,宜光……有可能,是皇上的孩子?”
宋懿行正颜道:“这我不敢随便揣测。当初的事情肯定还有隐情,而且关联甚大。所以这件事情,弄不好,是会引得两国开战的。所以,不光是我,就是刘宜光,也是希望你能够置身事外的。”说着,宋懿行软了口气。“我向你保证,刘宜光不会有事,你就不要搀和进去了,好吗?”
温玉沉默着,将宋懿行所说的事情,结合往常皇帝的表现,极有可能,刘宜光真的是皇帝的孩子……那么,他现在的处境,就是在“父亲”与舅舅之间取舍。两个都是极疼他的人,他肯定很难做这个抉择。这几天,他时常会陷入长时间的沉思,肯定也是在想这件事情……他在犹豫,在彷徨,他做不了决定。这个时候,她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就算不能帮上他什么,但是只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也能多一些面对这些事情的勇气吧
“不,我要去我要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