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就算留在人心上的那点痕迹或许永远无法消弭，但是身在上昱城，又有谁能够真正的随心所欲，只怕就算是恨，也要有所保留。

澹台荭月知道这个道理，料得澹台锦也该明了。

她微微地舒展了一下腰肢，似乎要从无形的疲惫中舒缓过来，她又望着澹台锦微笑，虽然笑影里并没有多少欢愉，可也绝没有什么不悦，“我这次回来，是受了王爷的重托。”

澹台锦微微地抬起头来，没有料到这句话来的如此快，又是如此直接，屋中还有这些杂人，澹台荭月说的却像是毫不避讳，这可不像是在宫中住了十年的女人该有的。

澹台锦面上的那一点错愕没有逃过澹台荭月的眼睛，她眼里的笑意浓了，“宫里钟妃虽然薨了，可是却遗下一个女儿，极得王爷的宠爱，如今王爷把这公主送到我的宫里抚养，我自然不敢疏忽。王爷从前便说，要我物色几个年龄相当的公侯之女陪公主读书，只因宫里一直有事我也不得闲，此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公主刚刚丧母，哀哀欲绝，王爷便催促我立时给公主寻几个陪伴来，日间陪伴嬉戏，或许便能解公主哀恸。我又想着，于公来说，还是自家丫头我更放心些，品行、模样都是好的；于私来说，能入宫做公主的入学伴读，这可是极大的荣耀，自然该先偏着咱们家的姑娘——所以我才急着回家来。”

一番话轻轻巧巧地说完，澹台锦却冷笑了一下，齐国一夜之间便倒了一个外戚，又是钟氏那样的大族，上昱城中人人自危，连文昌县主那样的角色都动了起来，可是澹台荭月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宫里回家，却说自己只是为了要给倒台的公主选个入学伴读，这也未免太过好笑了。

可是老太太却笑着接过话来，“可是说呢，能进宫去做公主伴读，也是半只脚入了宫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孙女，话没说下去。

菡月未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只是低了头，芸月的脸却红了。从来进宫为公主入学伴读的，日后多半能会嫁给宫中的哪位少主，那便如今日澹台荭月一般显贵——再不济也能嫁入宗室，对于一个庶出的女儿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了。明白自己一辈子的机会或许都在这里，她的心都乱跳了起来，可是闺中女儿要守礼，婚嫁的事本该是想都不能想的，自己这样想已是不该，抬起头慌乱地扫了周围人一眼，旁人尚可，唯有大姐荭月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她慌忙低下头，羞愧不已。再想起前日大太太嫡出的四姑娘曦月跟澹台钧的话，又像是已经定了是她似的，自己也不过就是白想想，还落的人嘲笑。

一旁的王芷却笑了，极自然地说道，“只不知入宫去做公主的入学陪伴，晚间能不能回家来。若不能，不管哪位姐妹去了，我可都是要好生想念的。”

澹台荭月闻言一笑，多看了她一眼，这话虽然在王妃面前说起并不算恰当，可是妙在她那一番自然的态度，既显了姐妹间的情分，又缓了方才那一番尴尬的气氛，尤其难得的是，这个大太太的外甥女，年岁虽然不多大，可是却很敢说话。

二太太在一旁说道，“按规矩是不在宫里过夜的。”

澹台荭月也点点头，又看了一圈自己的几位妹妹，“怎么四妹妹不在这里？”

一句话问出来，满屋里没人做声，倒尴尬了半晌。次后还是老太太笑笑，“不巧曦儿染了时气，若不是她这会子正发汗起不了床，知道了娘娘回来省亲，她是必定要挣扎着来的。”

祖母如此说，澹台荭月便笑笑，也不再深问，“我就说嘛，大伯家的这个四妹妹最是顽皮活泼，这个时候全家都热热闹闹的，她断不至于不来。”她微微地停了半句话的功夫，笑容却有几分疏离，“便是前几日王妃娘娘还在我面前提起，说咱们家的四姑娘很是乖巧得人意。”

一句话说出口，老太太的面色有些变了，有些坐不住了似的，欲言又止了两句话的功夫，也只是说了一句，“四丫头……只是顽皮罢了……”

澹台锦没理会这些姑娘家的话，丫鬟同福端上来一盅汤来，是老太太给他养神的，他也没有碰。虽然已经两天没合眼睡上一觉了，可还是拿起茶盏，想要喝点茶提提精神。荭月要说的话始终没有说，他还不想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被她杀个措手不及。

几个人说的话倒是滑过他的耳朵，澹台锦心里一清二楚，恐怕澹台家最小的女儿不知怎么向正妃娘娘献了殷勤，却被澹台荭月知道。呵呵，这在澹台家，算是保命延福的妙招了，不吊死在一棵树上，只不过在澹台荭月看起来，却无疑于是背叛。

澹台锦端起了茶盅，银针直立杯中，水汽氤氲……却不是他喜欢的茶，太过清淡了便是索然无味。

“听说锦儿的表妹也在府中，如何也不见？”

澹台锦抬起眼睛，隔着氤氲的水汽，澹台荭月的笑容越发模糊，一双同样幽黑的眼睛直视着他。果然一直清淡下去，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二夫人忙答道，“想是丫鬟忘记去请了，我现在便打发人过去。”

“不必了，二太太。”澹台锦放下了茶盏，“乡下丫头，见不得大阵仗。”

二夫人有些犹豫不决，澹台锦的面色不善，她有些拿不准到底该如何。澹台荭月却大笑了起来，神态间极尽张扬，“什么见不得大阵仗。真当我不知道么？我已经听说昨日书房里闹起来的事了。依我说，钧儿也该好生约束，若是真的伤了那齐姑娘的性命，可不就是闯下大祸了吗？”

澹台锦愣了一下，什么书房里闹起来了，又是什么澹台钧差点伤了齐攸性命？

所谓关心则乱，有些态度并非完全隐藏得起来的，澹台荭月看在眼里，笑得越发恣意，“曦儿行事如今越发偏颇，若是进宫，只怕是要给澹台家惹出祸患。菡儿芸儿连同表妹芷儿年岁都大了些，倒是齐姑娘年岁正当。锦哥儿，说不得你这个表妹，我是一定要带进宫去了，来时我已经将此事跟王爷说了，王爷……也允了。”

澹台锦没有说话，一只手却不甚攥碎了茶盅，“哗啦”一声天青色的瓷片子从他手里掉落下去，茶水洒了满地。屋里的女子多惊呼了一声，唯独澹台荭月，还是笑吟吟地看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