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澹台府。

齐攸已经接了回来，澹台锦也回了自己的房中。换了身衣裳，读了两页书，喝了一盏茶，却发觉自己很是无聊。

大约是他从不会回府这么早，如今日头才刚落下，还有整整一夜的功夫需要打发。读书、抚琴这些心情他久已没有，若是独坐闲酒，又有许多往事不愿记起，倘或下棋……总得寻个人罢。或许能寻个人说话也是好的。澹台锦在屋里踱步良久，才想到这偌大的侯府里，能贴心地跟自己说几句话的也许只有那个猫仔。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一直听她说胡话，也是好的。

或许应该教她下下棋，澹台锦往齐攸院子里走的时候还在想着，教她下下棋，倘或她乐意听的话，再能哄她读几页书那更好，日后也好给她做门好亲事，让齐莫逢放心——只不过澹台锦走到齐攸院子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啰啰嗦嗦想了这么多，其实全是借口，自己是在往那孩子身边凑合，寻一些慰藉，为着……为着许多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缘由。

院子大门又是四敞大开的，屋里却没亮灯，黑洞洞的。院子里两三个小丫头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开东门关西门的倒像是在找什么，看得澹台锦一头雾水。也没人留意他进了院子，澹台锦无奈地摇摇头，偏是齐攸院子里好出些幺蛾子，想不到竟然连静雪也镇不住。

正房的门本是开着的，澹台锦一步跨了进去，里面一个刚要出门的人连忙向后一闪，“哎哟，大公子，您吓了我一跳。”

澹台锦听出是静雪的声音，他有些惊异地闻到屋里有股子浓重的灯油味，“静雪，这是怎么了？”

静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呼呼的，“才刚也不知道姑娘在烧什么，又不给人看，笨手笨脚地碰倒了灯盏，洒了满地的灯油，又撞翻了烛台，差点引着了帐子。快点，你们几个死丫头，再找不到蜡烛仔细你们的皮！”

后一句是骂几个小丫鬟的，显见的是静雪有点恼羞成怒了，当着主子的面也不怎么注意话头。澹台锦难得的脾气好，一笑也就罢了，并不曾说齐攸什么，知道齐攸不吭声必是躲起来了，“攸儿，没人骂你，你赶紧自个儿出来。”

没听到齐攸吭声，一个小丫鬟大概是被静雪骂怕了，苦着声音说，“也不知是怎的了，平时放蜡烛的地方竟都是空的，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用了这么多蜡烛。”

静雪不耐烦起来，嗔着她们道，“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偷懒耍滑胡乱放东西，这一会儿找不见了又推说是用得多。姑娘晚上又不读书又不绣花的，哪里就用了那么多蜡烛！”

后一句分明是揶揄齐攸的，澹台锦忍不住一笑，想来也是如此，齐攸白日里那副德行，东摸西摸的瞎玩，晚间累了哪里肯干那些劳神的事。可是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澹台锦的念头忽然转了一圈，齐攸怎么就那么巧碰倒了灯盏撞翻了烛台，平日放蜡烛的地方怎么又那么巧没了蜡烛，澹台锦素来相信世间的事无分大小，总归都是没什么巧合的，万事必有因果，再说，他自家又是什么人，刀口上舔血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人，心思又是何等的机敏。

“齐攸！”

澹台锦忽然大喝了一声，满院子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几个小丫鬟已经哆嗦起来，可奇得是齐攸竟然还有胆子藏着不出来。

静雪也吓得一愣，“大爷，这是怎么了？”

澹台锦不应，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晃亮，一言不发地进屋，借着这点光满屋子走了一圈。回头望着跟着他的静雪，“人呢？”

静雪彻底呆住了，“应该……应该就……就在屋里的，刚才……刚才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难道……难道……”

澹台锦皱紧了眉头，“你以为她为什么碰倒灯盏撞翻烛台偷走蜡烛，不就为了借着这阵子黑逃跑么？这会子准是又溜出澹台府了。这个刁钻的丫头，看着厚道却有这么多心眼子，如今还学会这等瞒天过海的疑兵之计了，倒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可我倒要看看她待会怎么回来！”

静雪听了很是愣了会神儿，心里其实有些好奇澹台锦说的这个“他”到底是谁，听他的口气必不是在说他自己的姨妈，只不知道这个齐攸到底是谁的女儿。可是听着澹台锦的话，倒像是真动了气，她连忙劝着，“依我看，姑娘是在胡闹这不假，可要说又私自逃到外头去玩，倒不至于。”

小丫鬟已经从别的院子里取来火烛灯盏，屋里重又亮了起来，澹台锦在一张椅子上坐了，静雪又亲自去倒茶，一边口里说道，“因为上次出去胡闹惹你生气，姑娘难过了好些时候，人也乖巧了许多，这都几个月了，一次都没出去，没道理非要赶在你在家的时候，废这么大的周折跑到外头去啊，那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么？”

澹台锦确是生气的，可是听静雪这样一说，忽然想起自己在马车上说的话，想想他是有些失言，虽然后来他又说了几句话，可是齐攸那时候好像就不太理睬他。

静雪奉茶上来，看着灯下的澹台锦怒气稍退，面露尴尬之色，她好奇起来，“大爷……该不会是……你今日又骂她了罢？”

澹台锦本来不想回答，可是静雪逼问他的那副神色，三分好奇却有七分笃定的指责，倒真有几分像幼时记忆中的娘亲。他的身体略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更加尴尬，想不到会被丫鬟逼问，“我似乎是说了她……才不惊人貌不出众。”

静雪看着他，“那大爷人你自己去找吧，这小姑娘平日里被你宠溺的像山大王一样，从不曾受什么委屈——就算受了委屈你也都给她找回来了。可你若要宠她就宠到底，本就是娇纵的孩子了，你现在说她这样的话，保不齐她偷跑了就不想回来了——她手里又有银子。这屋子里你堆的值钱东西还少吗？她包一包袱就够使几年的了，她又很知道外头的生存之道……”

一番话说的澹台锦越发不自在，端起茶盏喝了一盏茶，齐攸还是不见露面，他终于坐不住了。总觉得是得出去找找，就当是看在齐兄的面子上，自己照料他的女儿好不好且不论，若是给弄丢了，那怎么对得起他在天之灵。

他一言不发起身出门，静雪倒是在后头偷偷摸摸吃惊，她也就是说说，想不到这个杀人将军竟然真要亲自去找一个小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