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吃酒的四人,从服色上来看,必定是澹台锦麾下的猛虎骑无疑。四人中的三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透着股无所畏惧的稚气,大约是猛虎骑刚充进来的新兵;另外一个年岁稍长,大约已过弱冠之年,眉目清秀、体态瘦削,不像武士,倒有七分像文士,可是他衣服上的徽记却与其他三个略微有些不同,袍服里隐着轻甲,竟像是个下级军官。
齐攸扫视了他们一圈,临了好像才发觉他们四个大小男人都在盯着自己,她吞咽了一下,“救……救救我。”
“小姑娘,谁欺负你了?”
齐攸看了一眼跟她说话的人,是这桌坐着的一个少年,生得高大健壮,眼神明亮,透着天不怕地不怕或者说打架不怕乱子大的神色。
齐攸刚要回答,小酒馆的门帘再次被掀开,一队黑甲的少年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澹台钧。齐攸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同桌的几个猛虎骑都抬头向门口看过去,同齐攸说话的少年低低地哼了一声,语气透着鄙视,“虎贲。”
进来的五人也是一愣,澹台钧皱起了眉头,身后一个少年也是哼了一声,吐出三个字,“猛虎骑。”
本来气氛轻松闲适的小酒馆里忽然凝重起来,隐隐有了些剑拔弩张。齐攸抬起头来,渐渐悟出来这两伙人像是久有宿怨,很有些冰火不能相容的意思。
澹台钧跟朋党出来夜游的,本来觉得自己见着的人似乎便是齐攸,跟进来就是想要确认一番,若是齐攸的话那就有一番计较了。可没想到进了酒馆看见的却是一伙澹台锦的人。
猛虎骑的人确实与虎贲的公子哥们有些不和,原因说起来并不复杂。虎贲戍卫宫廷,所以用的是国主信得过的人,多半也就是些亲贵子弟,甚至不乏一些宗室贵胄,这些人俗称南军;与之相对的北军,几乎是清一色的平民子弟,平时负责巩固城防,战时便加入三军,是真正的主力军队。
只是虽说真正上战场流血拼杀的是北军将士,可是升迁最快的却是虎贲儿郎。王族贵胄抑或是官宦子弟进了虎贲军不过是走个过场,在皇宫站两年岗,再送到边境上混上个把月,回来最低都是个偏将。偏将——北军的士兵们不知要上多少次战场流多少血汗,积功熬到胡子一大把了,才有点这个可能。
所以南军的贵族儿郎瞧不起北军的贫民小子也是自然,在他们眼里,北军那些人不过就是他们未来的属下,即便是对那些眼下还跟他们军衔相同的,他们也敢照样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北军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敢怒不敢言,可是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也瞧不起南军那些废物。
这情形如今却有些微妙的变化。现下北军尽归年轻的侯爷澹台锦统御,而北军中新近扩充组建成的猛虎骑不但是澹台锦的亲军,更是北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就是这只以猛虎蔷薇为徽记的军队,从上到下都透着股不要命的粗野劲头,大将军澹台锦虽然治军严苛,可是他本人却也是上昱城大贵族里头有名的亡命徒,行事不但从不肯吃亏,而且出了名的护短。也算是强将手下无孬兵,自从有了猛虎骑,连带着整个北军跟南军都摩擦不断。
澹台钧不敢就动手,还想要再加观望,几个贵族少年就在旁边一桌坐下,店小二过来招呼,他们也要了酒菜,装模作样地坐下,眼睛却往齐攸这里瞥。
齐攸同桌那少年响亮地哼了一声,“虎贲如今越发出息了,原来还只不过就是当当上阵逃兵,如今还学会当街调戏小姑娘了。”
“靳昶。”同桌的那位军官模样的年轻人低喝了一声他的名字,“不要挑衅。”
“哪里来的狗乱吠?”澹台钧洋洋得意又姿态优雅地端起酒杯,这家酒馆虽然小,酒酿得却是出奇的好。
靳昶瞪圆了眼睛,被澹台钧激怒,其他几个少年也恼了,同时伸手习惯性地向腰间摸了过去。腰上只有腰带,并没有腰刀。上昱城的规矩甚多,除非是士族,普通庶族不允许带兵器上街,哪怕是在军队里服役的士兵也不行,一旦出了营门便要将兵器上交上去。
“靳昶!”年轻军官略微有些细长的眼睛警告地瞥了他一下,低声说,“不要惹事。今日将军离开的早,我才准你们的假,带你们出来逛逛。若要惹事,你们几个这一年都别想再告假,将军也定会重罚你们。”
齐攸却不怕了,瞪了澹台钧一眼,“赖狗自己叫得这么响,还问是谁在叫?有病么?”
澹台钧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身边一个缺心眼的少年更是拍案而起,“哪里来的死丫头,欠揍!”
齐攸一愣,自己这边“刷”地一下三个少年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靳昶一只巨大的巴掌狠狠拍得小木桌子晃了晃差点散架,“放屁,李景旭你有种就当着我的面打这么小的姑娘试试,看我靳昶能不能把你打零碎。”
虎贲的这个少年愣了一下,虽然腰间挂着刀,可是到底气势上就输了。
“都坐下。”坐着的军官不动声色,像是压根没看着这一触即发的事态。
三个少年顺从地坐了下去,眼睛却还是等着澹台钧那边。澹台钧冷笑着看了看那个年轻军官,那细腰,那清秀的眉目,白皙的肌肤,真是引人暇思。他的视线越发淫邪,看着那军官怪笑三声,“想不到澹台将军有这个癖好,竟在军中养这样的兔儿相公。”
“你混账。”靳昶大怒,抬起一只脚就要踹过去。
“靳昶。”那文气的军官猛抬头瞪着靳昶,靳昶没奈何收回了腿。
齐攸对那年轻军官登时有了许多敬佩,都被这么当众骂了,居然没现出生气的意思,竟还能忍。怪不得年纪不大就能做军官,不过,想起来澹台锦其实也是很年轻的,只是有时候人们会忘记了他才过二十岁。
澹台钧见这军官不敢出声,愈加得意。身边的虎贲李景旭也跟着笑,“他们将军本来不就是个小妇养的下贱种子么?自然有些的怪癖……”
他的话没机会说完了,齐攸猛地站起身,伸手去抓桌子上的酒壶。不想,却抓空了,一只白皙的手比他更快,齐攸愣在那里,那个看着就会让人误以为有三分女气的军官,手里抓着酒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回头手落,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李景旭大叫一声,头上都流下血来。
齐攸张大了嘴,看着那军官脸上神采飞扬,“**,忍你们半日够了。我们将军是什么人?再诋毁澹台将军一句,就别想囫囵着爬出这个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