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情难弃无关父子
“皇上这是怒极攻心,又连日疲惫,引发了旧疾。此病不在这一时的汤药,而重在调养。皇上当放宽心情,莫要轻易上了肝火为好。”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写下药方,乘康熙亲自呈览过来,才退下去煎药。
康熙十几岁时,便曾因夜夜苦读,累得吐血,落了病根,上回孝庄太后病逝,他在慈宁宫又将自己折腾的厉害,再加上这一回在塞外大病了一场,委实是伤了根基。是以被胤礽一激,自然是一场小病。好在康熙还算年轻,喝了药,又歇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只心情一直不好,是以三日都未曾上朝。
听说康熙被胤礽气病了,这宫里面探病探口风的更是连绵不绝起来,只胤礽那边却无动静,直到三日后的黄昏,康熙喝了药,才听李德全道,说是太子殿下前来觐见。
彼时康熙已然心凉,哪里还有半分和胤礽纠缠的力气,听李德全如是说,心下即难过,又有几分想要将事情一遭解决了的决绝。近一年多来,这满心的感情让康熙纠结的厉害,只恨不得和胤礽隔得远远的才好。
听着缓步而来的脚步声,康熙闭着眼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眉宇间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胤礽走过来,行过了礼,侍立在一旁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坐下,就垂手立着,房间里安静的很,没有半点声响。
到最后,还是康熙沉不住气的睁开眼睛,淡然道,“若是不想见朕,便不必委屈了自个儿跑到这里来。”
胤礽一进屋,便见康熙一脸灰败之色,大病过后养好的气色好像又快回去了似的,一时之间,也是愧疚的厉害,又听他这样说,更是满心的酸涩,委委屈屈地唤了声“皇阿玛”,却又不知后面该说些什么。这道歉的话,他是绝说不出口的,可见着康熙形容憔悴的模样,他又是忍不住的心疼起来。他心知自己那日说得话,委实有些过了,将这人气成这样,也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行啦,朕知道你并非有意,之前的事也是朕有错在先,你若不愿见朕,也不必这样委屈自己。”康熙这话说的随意而淡然,似乎毫不在意,随后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淡淡开口,“你说的没错,朕乃污秽之人,亦无面目再做这大清国的皇帝。此事天下虽无几人知晓,但朕亦是日夜受此煎熬。朕决定,待来年开春,便找了黄道吉日,退位让贤。待你继位后,朕便去承德久居,不再碍你的眼了。”
这样的反应是胤礽始料不及的。他想过康熙会愤怒,会伤心,却不曾想也有一日,那人会用这般淡然的语气将他舍弃,立时吓得跪在了地上,声音几乎颤抖,“皇阿玛,儿臣并无那个意思。
您……您……”他说到这儿,几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疼得像在油锅里滚过似的,几乎说不出来。
“你不必如此,朕并非一时冲动,此乃深思熟虑所想。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朝中并无大事,噶尔丹经乌兰布通一役元气大伤,以你只能,又有索额图等人辅佐,当撑得起这天下。”康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将胤礽扶起来,却被他堪堪躲开。
胤礽跪着行至康熙身边,轻轻拽着他的衣摆,急声道,“不可!儿臣尚且年幼,又无功勋,哪能担得起这样的重担。那日是儿臣御前失言,还请皇阿玛责罚。只这退位之言,万不可再提了!”
康熙见胤礽如此,眼里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柔软,嘴上却毫不松口,“你不必惶恐,朕此番绝无试探之意,这件事朕翻来覆去想了三天,今日见了你,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待明日早朝,朕当先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拟定退位诏书,待下个月过了年,便公诸于众。你做了这么久的太子,朕相信,你也能做得好这皇帝的宝座,到时朕也可离着你远些,省着我们父子俩见到一处总是尴尬。”
“儿臣不要!”胤礽这一回彻底被康熙吓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全凭着本能行事,哪里还能计较其中的利害得失。他只是抓着康熙的衣摆,像是下一刻这人便要消失了似的开口,“那日儿臣说的都是气话,皇阿玛莫要当真,若说行事有失,当是儿臣。若皇阿玛仍不愿消气,便将儿臣赶得远远的,去哪里都行。只为这天下,这大局,皇阿玛都万万不可如此。”
轻轻闪了身,挣开胤礽搭在他衣摆上的手,康熙看了他一眼,嘲讽着开口,“朕知你无心,也未曾生你的气。你不必这样委曲求全,朕亦不会因了那日的事与你事后为难。只是如朕这般污秽之人,你还是少沾为妙,免得脏了太子的手。”
若说前面的话还有几分硬生生崴出来的大道理,那这一句,便显然是康熙在怄气了。胤礽听了,想也未想,径直抱住康熙的腰,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倒像个小孩儿撒娇似的,颤着声音道,“皇阿玛不脏,一点都不脏……”听康熙这样说,胤礽才发觉那一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心里一阵阵的生疼。
想那人当初压在自己身上,压抑着声音说自己是他不舍得要的,想他被自己说的话气得心如死灰的模样,胤礽心里难受到了极致。康熙上辈子骂过他的话,他记恨了两辈子,如今终于抓住了那人的痛脚一一还了回去,可当真报复了他,胤礽却又不舍得了。若说当初那人是无心之过,那自己如今这又算什么?
借着康熙对自己的感情,当做利器句句刺入那人的心,将别人的一腔热血踩在脚下,到头来心疼的还是自己,真是得不偿失。
“皇阿玛……对不起……”胤礽酝酿了许久,才终于说了出来,“儿臣并不是想什么大局,想什么天下。儿臣只是舍不得皇阿玛离开,也不愿让皇阿玛因此伤了心。此事,本就是儿臣不对,皇阿玛若当真看着儿臣厌了,便将儿臣发配边疆算了,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听了这话,康熙的嘴角微微一勾,他伸手轻轻环过胤礽的腰,低声道,“将你发配边疆,朕怎么舍得?这天下算得了什么,只要你不生气了,朕便安心了。”
“儿臣不生气了,儿臣早就不生气了。”胤礽急忙慌乱的解释道,不知不觉手上用力,将康熙抱得更紧。
“保成,你老实告诉朕,为何不愿做皇帝?便如在塞外那次,你以为朕已经去了。为何要服毒自尽,竟连这天下都不要了?保成,朕不信,这父子之情,能叫你做到这种地步。”康熙一边说着,一边加深了自己的拥抱,将胤礽牢牢的固定在怀里。
听康熙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胤礽全身一僵,讪讪地道,“皇阿玛莫要想多了,儿臣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能将你皇阿玛气的吐血的孝心?”还未待胤礽说完,康熙便似笑非笑地接口道,“这孝心还真是让朕记忆犹新啊……”
“皇阿玛……”说起把康熙气的吐血的事,胤礽又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又是一阵挣扎,好不容易从康熙的怀里出来,踉跄着站起来,下一刻,却又被那人纳入了怀中。
“保成,今日,你便当着朕的面,问问自己的心。你对朕,当真并无一丝父子亲情之外的感情?”康熙抱着胤礽,低头问道。
胤礽抬头看康熙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带着些许期望和孤注一掷的情绪,竟让他瞬间无言以对。那一刻,他竟有些不些问自己的心,可当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
“若儿臣说了答案,皇阿玛可肯答应儿臣,再不提退位之事?”胤礽脸色微红,忍不住避开康熙深邃的目光,低声说道。
“自然,你若心里有朕,朕自然留在这儿和你一起。你若心里没有朕,朕便退位让贤,去承德的行宫去。”康熙淡淡地答道,“这倒不是与你赌气,只是这情之一物,最难控制。朕若仍是皇帝,可不保证,不会有那么一日,做出什么来。倒不如卸了这权势,离你远远的,省着触景生怀,苦不堪言,也不必担心,若有一日铸成大错。”
这话康熙倒是有大半的实话,毕竟如今这事情全都挑明了,再叫他如以前那般,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面对胤礽,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倒不如眼不见为净,离开了来的利索。
胤礽闭了闭眼,心下了然,康熙这是在逼自己做决定,不禁嘴角溢出一丝苦涩,这一回,他当真是要栽了吧。
是啊,这世上哪有为皇帝殉情的太子,真是傻透了。
“儿臣……不愿皇阿玛离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