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困扰张党员多时的神秘女人,从幕后跳到前台很突然,很出乎张党员的意料之外。就在李翠儿的遗体即将被掩埋的时候,“等一下。”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人们忽然肃然而立,“哦,‘天神娘娘’来了。”人们的表情分外恭敬。被悲痛摧残得已经麻木的张党员,蓦然觉得头皮发凉,原来那种隐隐约约的恐惧又回到了他的心里。“我的感觉是对的。”他心想,“这个女人现在自己跳出来,不是偶然的,她一定觉得把我彻底打败了,她来是向我示威,她打败了一个‘在党的人’,心里一定很得意,她心里一定在笑。”一想到那女人心里在笑,张党员就完全清醒了,但清醒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一个清醒的人,会感到痛苦,对于现在的张党员来说,清醒就意味着敲骨吸髓般的痛苦。清醒把他一下子毫不留情地拉回到现实的面前,让他面对永远失去李翠儿的残酷的事实。“我要反击!我一定要反击!”他恨恨地想,“一半是为了李翠儿,一半是为了李家村。但全李家村现在都站在她一边,我该怎么办呢?”
他要好好地看看那个女人,看看他的对手。其实那女人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她的身高也就一米六不到,年龄大概在三十六七岁左右。从上到下一身红,但红得不太干净,红得有些刺眼,红得让人心里不舒服。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她的眼睛,张党员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虚无缥缈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永远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她的思想,她的灵魂都在那层薄雾中游荡,这双眼睛没看张党员,但就像前几次一样,这双眼睛里会伸出许多奇怪的手,张党员会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从她眼睛里伸出的手在试探他,在揣摩他,在抽打他的脸。
“你们这样就把她埋了,太草率了。”那女人说,“你们以为‘妖孽’会被如此轻易地消灭吗?”她没看任何人,但其他人都不敢吱声。那女人从红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我从‘老天爷’那里请了几张镇妖的符,只有把这几张符贴到棺材上,才能彻底的把‘妖孽’镇住,才能保李家村永远的太平。”“‘老天爷’啊!”人们一齐跪下,高声喊道。
张党员忍不住说:“什么‘老天爷’,你把‘老天爷’请出来让大家看看是什么模样,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李翠儿已经死得很惨了,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那女人没说话,她用不着说话,对张党员的反驳,她嗤之以鼻。因为在这样的场合,张党员的反驳在那个女人看来,是那样的苍白无力,甚至是那样的可笑。她觉得她完全控制着当前的局面,而且所谓“真理”就在她的掌握当中。她觉得“真理”太好玩了,只要大多数人相信她,只要大多数人崇拜她,她不小心打个喷嚏都是“真理”。果然如那女人所料,其他人都不服,他们拉住张党员说:“你闯的祸还不够大吗?你怎么敢这样公开怀疑‘老天爷’,公开怀疑‘天神娘娘’,要不是你不信‘老天爷’,‘老天爷’会惩罚李家村吗?李翠儿会死吗?”张党员有口难辩,看来在目前的情形下,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们那些人都被那个女人洗了脑,但他还是忍不住说:“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大家看,你们的‘天神娘娘’是在装神弄鬼,在妖言惑众。”张党员的这几句话又招来一片指责声。
对于李家村来说,随着“天神娘娘”把那几张黄纸贴到李翠儿的棺材上,然后随着一铲铲的黄土把棺材掩埋,李翠儿成了过去,李家村又恢复了平静。其实李家村本来是平静的,只是有人往里扔了一块石头,才使李家村吹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阴风,这阵阴风吹死了两个人,李翠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阵阴风摧毁了一个美满的家,张党员的家。但那个扔石头的人,已经浮出水面,李家村人看不见,但张党员看见了。她还会不会扔石头呢?答案是肯定的,这几次她明显地站了上风,张党员输了,输得很惨。“还没到最后关头哩。”张党员心想。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他要把自己从悲痛中解放出来,但悲痛是张网,他越挣扎,网就收得越紧,他要与那个女人斗争,但首先他要跟自己斗,只有战胜了他自己,他才能最终打败那个女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