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太阳高照,林风徐动,带起阵阵树叶摩擦的声音。
林间的道路上,杂乱的脚步声隆隆作响,扛着长戈、举木盾的徒卒人头攒动,战车排成一条长龙,自森林外的原野蔓延到茂林深处。
宰予站在战车上,扶着车厢前的围栏扫视周遭情况。
今天的他与往常的打扮大有不同。
面部横着一道干涸的血痕,那是刚才誓师仪式留下的证明。
身上披着的是阳虎馈赠丹漆犀甲,腰配一柄泛着寒光青铜利剑,身背六尺三寸黑檀弧弓,头顶皮盔上插着的赤色羽翎随风飘扬。
穿着这身扮相一出场,不等出手,外人便知道,这定是鲁国的精锐之士。
而在他身前,负责担任御者的子贡也不遑多让,全身的装备几乎武装到牙齿,不止丹漆犀甲,就连头盔也是青铜铸造。
而在宰予右手边站着的,是手持长矛一脸紧张,负责担任车右的冉求。
还有同样手握长矛,在孔门中同样以勇力不屈著称的申枨,他这一次负责担任驷乘,一旦战车出现伤亡,他可以随时进行补员。
宰予所在的这辆战车,可以说是无论从人员素质,还是武器装备上,都是上上之选。
宰予呼吸着湿热的空气,每一次吐息都感觉像是灌了一口水似的。
他抬头仰望头顶的太阳,忽然,一滴雨水滴在了他的脸上。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绵密的雨点
雨水冲刷而下,将宰予脸上的血痕洗的一干二净。
他闭眼体会着温热的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的感觉,忍不住叹了一句。
“苍天啊!都已经够潮湿的了,这怎么还下起太阳雨了?”
宰予正在感叹着呢,一辆战车突然从他的身边驶过。
子路站在战车上冲着他大喊:“子我!行军途中,打起精神来!你是这一乘的车左,你要是没精神,还怎么指挥手下的御者、车右和驷乘?”
说着,子路的战车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又跑到最前方传令去了。
子贡两手握着缰绳,一边驾驭着马匹,一边打趣道:“你别说,子路现在这个两司马当的还真有模有样的。”
申枨也点头附和道:“的确有作为两司马的威严,他手底下的一两徒卒被他管理的井井有条,行军有度,前后不乱。”
宰予对此则是见怪不怪:“夫子说过,就算是千乘之国的将军,子路也能做得。让他管理区区一两,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宰予这话也不完全是吹捧子路。
因为根据《周礼》规定,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两,四两为一卒,五卒为一旅,五旅为一师,五师为一军。
一两不过才二十五人。
别说两司马了,以子路多年对于兵法的钻研,就算让他当管理五百人的旅帅,照样可以得心应手。
让子路当两司马,属实是夫子做胎教——大材小用了。
冉求望着在雨水侵袭下逐渐泥泞的道路,不免忧心道:“刚刚出师,便遇见大雨侵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子贡听了,赶忙出声劝道:“你可别乱说话!刚刚出师就说这些,不吉利。”
申枨也点头认同道:“应当会没事的,出师之前不是在宗庙前占卜过吗?这次出师,乃是大吉。”
二人都觉得一点小雨无伤大雅,但宰予却站在了冉求这一边。
“子有说的倒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莒国盛产柴薪,国境之内山野众多,林荫广袤。
这点雨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必然会使得道路泥泞难行,迟滞我军的行进速度。
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在原定的时间抵达郓地,作战的时间也要向后推迟。
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影响,但之后引发的一连串反应却是不得不注意的。”
子贡眉头一皱,仰头看着他。
“欸?我说,子我,你小子一个儒生,不看《诗》《书》《礼》《乐》,怎么还看上兵法了?
还兵者,国之大器,不可不察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这都是你从哪儿学来的?”
宰予震声道:“当然是太公了!太公会点兵法,很奇怪吗?”
子贡听了,一脸的不爽,他一抖缰绳,抽打着马屁股。
“太公真是什么东西都教你!管夷吾这个家伙,真是搞不清自己的地位,我天天在家里给他祭祀贡品,他也不来关照我一下!”
冉求听了这话,弱弱的问了一句:“可……子贡,你这么做应该不对吧?”
“哪里不对了?”
冉求道:“我记得夫子说过: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不是你应该祭祀的鬼神,你去祭它,就是谄媚。见到应该挺身而出的事情,却袖手旁观,就是怯懦。
管仲应该不是你家亲戚吧?你跑去祭祀他,这不就成了夫子口中谄媚了吗?”
“我……”
子贡胸口一股气没喘上来,差點活生生被冉求憋死。
宰予則喜笑颜开的拍着冉求的肩膀道:“子有啊!会说話,伱就多说一点。”
子贡怒道:“他这叫会说话?”
宰予回道:“你懂什么?夫子说过,子有遇事容易退缩,所以要多激励他。我这不是在遵循夫子的教导,帮助同学吗?”
冉求和宰予两人,左一个夫子,右一个夫子,堵得子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驳斥他俩。
他想了一会儿,刚准备开口还击呢,忽然听见后方传来阵阵鼓声。
众人回头望去,一辆架着战鼓的战车疾驰而过,而站在车上奋力敲鼓的,正是之前在官邸想要向阳虎请战的卞庄子。
子贡嘀咕道:“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個常败将军吗?阳虎还真答应了他出战的请求?”
申枨听了这话,摇头道:“也不能说他是常败将军吧。
卞庄子毕竟是能够独立对付两只老虎的勇士,如果他能抛弃以往怯懦的毛病,倒也不失为一员猛将。”
冉求对卞庄子的出现也倍感好奇:“他就是卞庄子吗?我听说他已经三年不曾出战了,怎么这一次攻莒反而来了?”
子贡道:“肯定是覺得莒国好欺负呗!我卞庄子收拾不了齐人,还能收拾不了你莒人吗?”
宰予看着子贡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嘻嘻哈哈的笑道:“子贡,你算是学到了讽谏的精髓了。”
谁知申枨听到二人的话,却极力为卞庄子辩解着。
“子贡,子我,你们俩是误会他了。
我老家就是卞邑的,所以对卞庄子了解较多。
他之所以避战三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母亲病逝,所以才守孝三年。
之前三战三败,也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死后,母亲无人照看。
这一次攻莒,他绝对会洗涮从前的污名,让你们大吃一惊的。
你们要是不相信,咱们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